那长衫男子见抬出主人身份后陶然的口气软了下来,便料到他们是惹不起自家主人的,越发地肆无忌惮了。
也不避讳他们了,吩咐小厮道:“死不悔改,堵起嘴来乱棍打死。”
“等等,还没问清楚你想草菅人命。”陶然立马将那人护在身后,凡人脆弱得不堪一击。
长衫男子没了好脸色:“这位公子方才我要审贼你横加阻挠,挨我一棍子就算扯平了,这里没你的事了。”
“审什么贼,都没审清楚就判人家一个贼名。”陶然不忘安抚一下那个被当成贼的人:“别怕,你若真没做过,谁也不能冤枉你。”
大概是从来没人给他做过主,那人有些惊鄂地看了陶然一眼:“我从不撒谎,当真没做过贼。”
“哼,哪个贼肯主动招认自己是贼,都人赃并获了你还敢狡辩,今日谁都保不了你。
要么你乖乖去岑先生面前认罪,要么打死你往城外一扔,”长衫男子从怀里掏出一对金银如意给众人示意。
“打死我也不能认这个贼名。”那人看着瘦弱又可怜,却倔强得很。
长衫男子一听就要把他从陶然身后拎出来,陶然忙隔开他:“有话好说,这样吧,我这位朋友最会审案,让他帮你审一审,别冤枉了好人如何?”
“有你什么事,你这么会审案自去找个衙门坐着,别在这儿管闲事。”长衫男子哪里肯买账。
“行,陶然我们走,先找个医馆看看你伤没伤着筋骨。
说不定还伤到脏器了,再找个衙门伸冤,看看岑折柳的家仆能不能一手遮天。”镜灵不咸不淡地说道。
陶然自觉这些年跟着镜灵学机灵了许多,立马配合地一歪身子虚弱道:“说得是,你先帮我记下这个人,若是我重伤不治,你一定要帮我指认他。”
小厮们面面相觑忍俊不禁,长衫男子如何看不住他们在耍诈。
但奈何自己理亏被人抓了把柄,只得认下了:“行行行,你们审吧,要是审不出个名堂来就别在这儿胡搅蛮缠了。”
身后那人倒是被吓到了,连忙上手扶着了陶然:“这位公子伤得可严重?”
看着他一身尘土鼻青脸肿的模样,陶然哪里忍心靠在他身上,悄悄地冲他一眨眼,狡黠地一笑。
镜灵化出一个签筒来,摇了摇里面的竹签,对众人说道:“来吧,在场的人每人抽一支。”
长衫男子冷哼一声:“玩什么把戏?莫不是抽到最长的那根就是贼?”
这些小伎俩戏文里都演过的,谁做贼心虚就会把自己的那根竹签掐断一截。
他起初还怕这二人真有点什么来头,看到现在这出才明白这是两个无聊的公子哥儿,大约看了什么戏文话本想效仿着做点行侠仗义的事。
这点花招真是不够看,他带头抽了一根,好赶紧了事打发走这两个闲人。
他一带头,剩下的小厮们也纷纷拿了一支。
镜灵拿着最后一支递给了陶然身后的人,那人将信将疑不肯伸手接。
“拿着吧,就算找不出真的贼,至少能算出你到底拿没拿,绝不冤枉好人。”陶然劝道。
听陶然如此说,那人才将竹签抓在手里。
“好了,把竹签拿稳,不知道内情的心中问一问做贼的是谁,有亲眼看到的就在心里指认那个人。”镜灵说道。
说完冷眼来回审视着,镜灵面相并不凶,甚至还有些少年人的青涩,但这一眼指教人寒进了心底,不敢再与他对视。
当那个可怜兮兮的丑孩子和镜灵同时映入眼帘时,陶然又忍不住指责了老天。
外表上看都是少年人的模样,镜灵嘛,把惊为天人这个词生动地演绎出来了,这个孩子……
陶然立马打断了自己的思路:我是神仙啊,怎可与凡夫俗子一样浅薄。
这孩子长成这样肯定受过许多不公平对待,已经够可怜了,我应该多怜惜他才对,神仙嘛,就是端水的,让万事万物都平衡。
“好了没有?我们可都是要干活的人,没那么多闲功夫陪你们玩。”手里的竹签还没焐热。
长衫男子有些不耐烦,因为镜灵的目光最后落在了他身上,还颇有些玩味。
“行吧,就这样吧。”镜灵收回了意犹未尽的目光:“现在都看看手里的竹签,答案就在上面。”
众人纷纷检查了手里的竹签,就是一支普通的竹签,哪有什么答案。
长衫男子也看了手里的竹签一眼,脸色登时一变,恼羞成怒地将手里的竹签一折两段扔在地上:“这分明是无稽之谈。”
陶然连忙上前捡起地上的竹签,上面赫然一个大字“贼”。
“看看,什么叫贼喊捉贼。”陶然得意地亮出竹签上的字,又安慰那个被冤枉的人:“你瞧,这不就还你清白了。”
那人犹豫了一下道:“虽然公子是为我做主,但此法也太荒唐了。”
陶然被噎了一下,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
这是镜灵独有的读心术,若是映心鉴还在的话,镜灵能一眼看出人心所想,就更别说是已经发生过的前尘过往。
如今只能借点法力拿竹签作为媒介来读心了。
可他无法对这个凡人说清楚,所以这个法子看表面确实很儿戏。
那长衫男子气呼呼地说:“从他房里搜出了贼赃你说他冤枉,我倒霉抽了根贼签就认定我是贼,你要这么审案我也不怕去对簿公堂了。”
“他房里搜出贼赃还不是因为你放进去的。”镜灵慢条斯理地说道。
“我?我为什么要在他房里放贼赃?”长衫男子镇定下来后冷脸一笑,这点小伎俩还不如抽长短签的把戏,哪能就这么被吓到。
“问得好,我来说说你为什么要在他房里放贼赃。
因为你运气着实不好,刚刚拿了这久不问津的金银如意,还没来得及脱手,岑折柳就心血来潮要拿它摆台。
情急之下你就把它扔进了他的房里。”镜灵不急不躁地娓娓道来。
“胡说八道,我是岑先生的贴身小厮,他是乐府台干粗活的杂役。
乐府台干活的、唱戏的,进进出出上百号人,要不是他长得太丑我根本都不知道还有这么一号人,无故栽赃他有什么好处。”
长衫男子的手开始微微发抖。
“因为乐府台的其他人要么是有点小名声,背后有贵人捧着,要么是有亲眷家人的。
只有他孤身一人无依无靠,纵是被打死了也无人为他鸣冤。”镜灵说完不依不饶地追问一句:“对不对?”
长衫男子脸涨称了猪肝色:“你血口喷人,我跟着岑先生每个月的月钱都有十两,寻常七品官的俸禄都不过五两,我偷盗财物做什么。
况且跟着岑先生这些年我什么没见识过,至于眼皮子那么浅吗?”
“每个月十两的月钱也不够还上万的赌债啊。”镜灵叹息着摇头:“还不出来先是保不住耳目,再保不住手脚,最后怕是小命都保不住了。
可惜这新债未还又添旧债,靠十两月钱,再活两辈子也还不完啊!
岑折柳库房的金银财物多得他自己都没数,挪个冰山一角也够你消灾了。
所以这些日子,你先是拿了琉璃珠宝钏、九尺玉珊瑚、还有……”
镜灵敲了敲脑袋:“我也不记得了,想必你心中是有数的,若非今天事发。岑折柳也必不会想起那些在库房里机会的宝贝们。
可是今天偏偏被撞破了,岑折柳一定会让人查库房的,所以你必须找个替死鬼出来。
要么屈打成招认了,要么乱棍打死,不认也得认。有人顶了贼名,你自然就脱了干系。”
镜灵虽然没有证据,但条条都说中了长衫男子的心事,狡辩声便越来越无力,满脸惊慌失措。
“二位公子且等一等,我去叫乐府台管事的出来。”不知道是看热闹不嫌事大还是跟长衫男子不睦,有人如是说道。
镜灵才不想跟他们去对簿公堂,便抛出了最后的证据:“你们去他房间搜一搜当票,如果没搜到便去福盛典当行查一查底票。”
倒不是镜灵有意卖关子,是最后长衫男子不肯配合,扔了竹签,所以镜灵看到的场景也戛然而止,不知道当票被藏哪儿去了。
长衫男子听到最后一句,像是被抽了骨头一样瘫倒在地。
小厮们围着他七嘴八舌道:“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呀?”
“你还赌钱啊?”
“九尺玉珊瑚卖了多少银钱来着,我之前说价值千两,有人就是不信。”
……
镜灵趁乱拉着陶然走了。
那群人声消失之后就来到了乐府台的后门,又是一条繁华的大街。
虽然没有攒动的人头争相买票,但是干活杂役和戏子却络绎不绝,也不是个翻墙的好地方。
“公子留步。”冷不丁身后一个声音响起。
陶然回头,居然是刚才被冤打之人,这人长相不怎么样,声音却着实好听。
他没换衣服,也没洗脸,依旧是那副狼狈样,手中提着一个布袋,微微喘着气,似乎是一路小跑来的。
“是你呀?你怎么又跟来了,他们还不放过你?”陶然有些吃惊地看着追来的他。
那人摇头:“管事的说了没我的事了。”
“那你找我所为何事?”陶然闻言松了口气。
“给你。”那人将手中的布袋递给陶然。
陶然接过一看,原来是一口袋的铜钱,拎起来沉甸甸的,但换成银两恐怕还不足一两。
那人似乎也意识到这一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给公子治伤的,我知道不够,但我也只有这么多了。”
治伤?就那根破棍子也能伤到我,那我个仙算是白修了。陶然一笑,将布袋递还回去:“不必了,我也没伤着,你自己留着吧,看你也伤得不轻。”
“没关系,一点皮肉伤,都习惯了,公子就别嫌弃了,买杯酒压压惊也好。”来人不肯接。
陶然面上不漏,心中馋死了,一路他也闻到了沿途的酒味,可是身无分文,这袋钱不多,一顿酒是足够了。
好吧,不贪嘴,这袋钱也足够买张戏票光明正大地看岑折柳了。
可是看看眼前这个可怜的家伙,这点钱不知道他是怎么攒出来的,能顶多大的用,陶然可不忍心收。
故作大方道:“不必了,我不缺钱,钱也解决不了我的问题。”
来人看陶然的打扮和气度倒不像撒谎的样子,黯然收了钱袋:“那请教一下公子的尊姓大名,来日若有机会一定报答公子的大恩。”
“我姓陶、名然、字至简,报答就不必了,有缘再见吧。”问道姓名陶然自是迫不及待地答了,姓名是万九郎取的,字是祖师取的。
待那人转身离去,镜灵不满地说:“明明帮他审案的人是我,他怎么只问你的名字。”
“你又没名字,他若问了你还得现编一个。”陶然得意道。
“你还骄傲上了,天生天养的仙没有名字,只有尊号,只有凡间修炼成仙的才有俗名。”镜灵嘲讽道。
陶然刚想反驳几句,听得身后又有人唤道:“陶公子。”
又是方才那人:“你是想听岑折柳唱戏吗?”
陶然惊诧道,总不能他也会读心术吧。
那人继续道:“岑折柳的戏总是一票难求,马上就要开场了,肯定连散座都没有了,你若想听戏就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