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渊注视于清良久,才有些烦躁地说:“哭哭哭,你就晓得哭,给老子闭嘴呀,天一亮,我就让娘选个好日子,滚过来睡觉。”
哭声瞬间戛然而止,于清缓缓的抬起头,而后,小脑袋直点头,带着哭腔的声低声说:“嗯~”
一团幽影在床上渐渐移动,他先是替贺渊盖上被褥,才掀开一角钻进贺渊身旁,于清如同寻求安慰的幼崽,双手紧紧抱住贺渊,脸颊倚靠在贺渊肩膀上。
于清在他肩膀上蹭了蹭,人才安静下,两人也陷入了梦乡。
晨曦初破,贺渊就已起身,轻轻推开铺门,立于门前伸了个懒腰,随后,关上铺门,踏着轻快的步伐,前去包子铺,买了两笼热气腾腾的小包子,付了十四文钱。
手提油纸包回到铺中,贺父与贺母也已到达,贺父正做着衣柜,贺母打着下手。
于清往火炉子加了根木柴,炉上小锅中的米粥正咕噜咕噜冒着泡。
于清虽眼眶明显泛红,眼底也一片乌青,但整个人却神采奕奕,一边哼着,贺渊未曾听闻的小调,一边熟练地操持手中活计。
待吃饭时,于清眼中满是期待,不断向贺渊投来暗示,贺渊心领神会,却依旧保持从容不迫的速度吃完早食。
他夹起一个素菜小包子,胡萝卜白菜馅儿放了不少猪油,吃着也蛮香,贺渊边吃边说:“娘,你挑好日子吧,我打算成亲了。”
贺渊怕某人等不及,还补充道:“对了,最好是最近的吉日。”
贺母先是一怔,随即满脸喜色,拍手叫好:“对哩,早该办喜事儿了,老头子,咱们明年就能抱上大孙子嘞。”
贺父也是满心欢喜,饭后就与贺母一同翻黄历,贺渊见一家人都喜气洋洋,倒也不在乎昨晚的事儿,心里亦是满足。
贺母盯着黄历翻了许久才说:“这月二十一日,瞧着正好,还有十多天忙得过来,明儿和我去外祖家耍几日,把这事儿告诉老头子,让他也高兴高兴。”
外祖在他好后,曾上门看望过,现下已过了好几月,确实该去外祖家拜访。贺渊悠然应允:“好,不过明日会不会太赶了。”
”外租家啥都不差,带上换洗衣物就可,明儿上镇里来坐马车去。”
午后,于清是节省惯了的,他早已是贺渊的人,也不必讲究什么习俗,无需繁琐的纳彩,问名,纳证等礼节,只要把席面上酒菜办好,农家就会说这是好席面。
相反把银钱花去别的地方,却在席面上抠搜,到时候得说你一年不可,还未到日子酒肉都不急着买。
贺渊想起于清总是身着旧衣,便不顾于清的阻拦,牵着人去成衣铺,贺渊细心挑选了一件柳绿色衣衫,如今,两人手头并不宽裕,办酒席得备下二两银子。
银钱需省着用,贺渊只给于清买了一身新衣裳,等两人成亲那日穿。
路过蜜饯铺,买了两包杏仁干,又去糕点铺买了,两包糕点,都是价高的,今日总共花了,六百零七文钱,主要是那件衣裳就花了五百文,但贺渊就是喜欢。
………………
贺渊坐在拥挤的马车上,经过了一日的颠簸,终于抵达桃坪镇,路途遥远,翻越了数座山头。
走官道虽绕了些,但比两条腿爬山快,贺渊从牛车上跳下,手中拎着不少东西,昨日出镇门时,他又买了不少吃食。
贺渊立在路上舒展四肢,他长手长脚挤在拥挤的马车上,着实酸麻已久。
贺母给了车钱,领着贺渊往镇内走去,桃坪镇没有松安镇规模大,城墙也未有松安镇那般坚硬高大,只有低矮的泥土围墙。
贺母现下回到自己家乡,眼底满是喜悦,声音也透露出兴奋:“阿渊,你瞧那大槐树那边,娘小时候老搁那里玩,一晃都过了几十年,那家小面铺,我小时候就已开着,明儿带你来尝尝味儿。”
贺母当初嫁于贺父,外祖本是坚决反对,甚至说出断绝关系,可贺母当时被贺父英俊外表迷了心,贺父还是个小伙子时,来松坪镇做工,两人在镇上见过好几回。
贺母执意要嫁于贺父,外祖没法子,只好松了口,好在贺母虽早年在贺家受了不少气,但贺父对她一心一意,凡事都依着她,日子倒也过得不错。
“嘿,这不是林三姑吗?”
贺渊闻声望去,见一小伙子,从巷子小跑过来。
贺母连忙笑道:“二小子在这干啥哩,你娘呢。”
“林三姑,我娘在小溪边洗衣裳,我去打点酱油。”
“那行,我闲时去找你家坐坐哩,”又对贺渊说道:“阿渊,我堂妹的儿子,比你小两岁,你喊弟弟就成。”
贺渊还未开口,小伙子就已经喊道:“渊哥好哩,闲下与三姑一块到家里吃饭。”
“行,有空我肯定和娘一块儿去。”
寒暄几句后,贺母带着他穿过一个巷子,抵达了林氏木匠铺。
铺面宽广,远胜他家,铺里陈设的木制品,款式多样,用的木材也大不相同,甚至正前方还摆放着一套紫檀木罗汉床。
不多时,一位五十多岁,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从铺内缓步而出,见到门口站立的两人,愣了愣,而后眉头上扬。
他大步流星跨过门槛,语气激动:“妹子,咋回来了,呦,这是渊小子吧,长这么高了。”
然后他激动的拍了拍贺渊肩膀:“好小子,好小子,几月前听爹说你已大好,如今看来老头真没说大话嘞。”
贺渊心中明了,这位定是舅舅无疑,只是不晓得是大舅舅,还是二舅舅,贺渊恭敬地回话:“舅舅好,我早就没问题了。”
贺母在一旁及时补充:“阿渊,这是你大舅舅。”
贺渊点了点头,拎着吃食与贺母走进铺内,贺渊把吃食放至于木桌上:“买的一些吃食,不值几个钱,还望舅舅不要嫌弃。”
大舅舅打趣道:“哎呀,人来就行了,还买这些做啥,浪费钱,下回来可不许买东西了,不然可不让进门哩。”
贺渊笑而不语,心中自有分寸,拜访亲戚咋能空手而去,更何况还是亲舅舅家。
贺母问道:“大哥,今日咋你一人守着呀。”
“可不是嘛,老头和老二去送货嘞,我这不正等人回来,好收拾东西回家嘛,哦,瞧我都忘了,你俩先坐着歇会儿,我马上回来。”
言罢,大舅舅急忙忙跑了出去,贺渊望了望逐渐远去的背影。
贺母喝了口水:“你大舅就是这样,做啥事都急匆匆,定跑回去和你大舅母说,买些好肉好菜,今晚做顿好的,招待咱俩。”
贺渊正想收回视线,却见另一条街巷中,外祖与二舅正推着板车,向铺子里而来,贺渊随即起身,步伐轻快走上前。
外祖年事已高,视力渐衰,待贺渊走近后,那双浑浊的眼里满是惊喜,外祖一高兴直接卸了力,压力全给了二舅,所幸板车并不沉重。
外祖有些不太确信的问:“是渊小子吗。”
贺渊连忙应声,并上前想帮二舅推板车,却被二舅婉拒:“不用,不用,这板车上没啥东西轻便的很,我一人推还要快些。”
外祖也拉着他说:“哎呀,你不用管他,快与外祖说说,咋过来了,要待上几日,这天气正好,多留些时日哩。”
贺渊逐一回道,提及成亲,外祖更是喜上眉梢,然而,听见只打算小住两三日就要离去,他脸上浮现出一丝不悦。
“怎的这么快就走,多浪费路钱啊,离成亲还有十多日嘞,耍个五六日再回去也来得及嘛。”
贺渊放轻声说:“外祖不如与我一块回去,反正早晚也要过去,去我家住几日。”
外祖却面露难色,犹豫片刻:“罢了,家里琐事繁多,我又不爱出远门。”
二舅将板车放至铺子后院锁上木门,带着一行人回到在平巷置办的房屋,恰好还遇见正往铺子走的大舅。
简朴的老屋不大,却住了不少人,老屋三间房,两间卧房,一间堂屋,屋舍外搭起个茅草棚子,棚子占地也小,棚下只是灶台与木柴。
至于粮食等贵重物,都放于堂屋,每回煮饭时,便把东西拿出来,吃完饭后又把东西归放回去。
这老屋一家子人可挤不下,镇上住着大舅母,她每日要准备几人伙食,两位表哥在镇上做工,自然不会回村里住。
听说二舅母带着,两个表嫂和几个小娃娃住在村里,外祖年纪大了,铺子也交给两位舅舅打理,平日里也是呆在村子。
贺母嫁得远,一年回来不了几次,每回来还提了东西,所以两位舅母与贺母处的很是融洽。
大舅母已经麻利的炒好了几道菜,放在小院木桌上,见到贺母与贺渊,大舅母也很是热情。
“哎呦,稀客耶,赶紧坐会,我把这菜炒好就能开饭嘞。”
贺母走上前:“还差个啥,别煮了,桌上都摆了好些菜了,咱们几人吃都是够够了。”
贺渊也瞧见桌上摆着,青菜鸡蛋汤,莴笋炒肉,烧茄子,拌黄瓜,转头见大舅母还在炒白菜。
大舅母将蒜香白菜盛入盘内,才说道:“差不多了,才晓得你们来,去集市买菜都赶不及。”
大舅母放下盘子,擦了擦手:“等明儿赶集,我去买些菜,下午回村里,杀只鸡,炖个鸡汤,让渊小子也尝尝舅母手艺。”
贺渊连忙推辞:“大舅母,鸡就算了吧,我看舅母炒的菜,个个都喷香,手艺差不了。”
“嘿,没事儿,正好好些日子,没喝过鸡汤嘞,上回还是过年时呢,明儿咱们回村歇一日也好聚聚。”
外祖也说道:“是嘞,渊小子也别客气,明儿就杀只鸡,咱们一家子好好吃一顿,下回来又不知啥时候。”
这时,大舅似乎想起什么:“老二,你去把那两小子叫回来,饭都好了,咋还没回来。”
二舅舅应声而去,好一阵后,才带着两位与贺山差不多大的汉子回来。
其中稍微胖些的汉子,径直走到贺渊面前,笑得憨厚:“表弟是吧,我还小时候见过你几回哩。”
高一点的汉子说道:“二虎,别叙旧了,吃饭吧,表弟都等我俩好些时候了,来来来,表弟和我坐一块儿。”
贺渊与林大龙坐在一根长凳上,大龙哥实在是太过热情,期间一直不停给他夹着菜,把整个碗堆个满当当。
林大龙不满地说:“娘,这桌上全是素菜,咋不多添些荤腥,让人吃个痛快嘞。”
大舅母不悦道:“吃饭都堵不上你嘴,话这么多,明儿就别吃饭,瞧瞧啥天儿,买肉那赶得上。”
林大龙皱起眉,给贺渊夹了一筷子炒肉,却被贺渊端着碗躲开:“大龙哥,够了,够了,吃撑了,晚上睡不好觉。”
林大虎转而把肉夹给了贺母:“姑,多吃点,莫客气哈,多夹菜吃。”
夜幕来临,二舅抱着被褥在堂屋打地铺,卧房狭窄,一张床只睡得下两人,偶尔来人就得打地铺。
好在,二舅母时常带小娃娃来镇上,所以被褥也够,大舅母同贺母睡一间房,外祖年纪大与大舅睡另一间卧房。
于是,他们四人便在堂屋打地铺,时至初夏,气温也不冷不热,打地铺与睡床并无多大差别。
四人脚朝门扉,头朝窗边,躺下倒也舒坦,唯有耳边的鼾声,一声比一声响亮。
贺渊早上是被吵醒的,天刚亮大舅母就拿着东西去煮饭。
大舅母见把贺渊吵醒,不好意思地小声说:“拿个油罐,赶紧睡吧,天还早,一会喊你起来吃饭,快再睡会儿。”
贺渊迷糊中点了点头,半睁的眼眸,见旁边几人,依旧睡得香沉,丝毫未被屋内声音吵着,想必也很是习惯了。
不过贺渊睡眠质量也很是不错,没一会儿又昏沉沉睡去,直至贺母拍着他的脸颊,让他起床吃饭时,才发现地铺上竟只剩他一人。
贺渊立即从被褥中钻出,与二虎哥将地上被褥一一叠好,放置于卧室木床下。
早饭过后,便都忙碌起来,只剩外祖与大舅母带着他们在集市中,买了些肉,又买了些炖汤的调味。
中午外祖喊上一家子人,去老铺子吃了一顿羊肉面,铺子是两位上了年纪的老人经营着,上面速度并不快,好一阵后才轮到他们。
贺渊拿起筷子吃了一口面,味道不算多美味,但面条劲道分量足,成年汉子吃一碗都是饱饱的。
随后,贺母带贺渊去她表妹家坐了坐,并在桃坪镇买了两匹布,拿回去给小娃子做身衣裳。
今儿回村里,两位表哥也早早下了工,审时左右,大舅驾着牛车在土路上行驶。
林家村离镇子远,位于高山上,村里人也穷,行驶了平整的路,又往坑洼洼的山路爬去,颠的牛车上人左右摇晃。
经过一段时间的颠簸,贺母才指向一处村庄:“阿渊,你瞧就那儿,那就林家村了。”
贺渊顺着贺母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小型村落映入眼帘,约莫六七十户人家,泥土屋,茅草屋居多,也有几户青砖瓦屋的。
牛车渐渐停在一户,在林家村中显得颇为气派的院外,至少这也是一座,瓦片屋顶与青砖围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