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营校场。
天幕间盘旋着猛禽,草原上骏马如狰狞的猛兽奔驰。一名男子被拖至马后,随着马蹄声渐近疾驰而来,四周站着的士兵让开道路,分列站在两旁。
马背上之人,身穿白银盔甲,面戴甲胄。
骏马奔至几步之外,眼见要撞上顷刻间忽然勒马,马蹄高扬而起,待停后马背上的人翻身而下。
“罗将军,好些日子不见了。”
来人摘下甲胄,露出一张俊美异常的脸。他是镜安王幼子,毕云鸣。
“小镜安王,倒是有闲情雅致来我这校场。”
天空中盘旋的海东青落在罗鸠面前的桌上,他从皿器中挑了一块带血的肉喂给白帝,又瞥了一眼马后不知是死是活的男子,问:“他是何人?”
毕云鸣随手将甲胄扔给下属,唇边带笑,“鹤逐尘。”
罗鸠略有震惊,他走过去一看,果然。不过显然被折磨的惨了,身上都是伤,腥红粘热的液体顺着额头下淌,如今,是半个死人。
“我在边境时碰见的他,他装作行乞之人藏于人群中。你说他是不是活该,当初若不是他阿爹临阵叛逃,怎会使三万大军尽数葬于溪山。就算最后自杀殒命,那也是活该。偏偏留了这么个无用的儿子苟活于世,要不是他跑了,我早杀了他。”
“当年溪山之战,你境安王府死伤无数,你哥哥也...你还是放不下?”
毕云鸣神色肃穆,“我不会放过当年害死我哥之人,自也不会放过鹤逐尘。”
罗鸠叹了口气,说:“可他被你折磨成这般,也活不长了。”
“正合我意。”
毕云鸣突然停下话语,“公主怎么样?”
“公主禁足已过,不日,便可重新执掌大权。”
毕云鸣轻笑:“这些年,你倒是对公主尽心尽力。可惜啊,公主始终是不少人的眼中钉,前路艰难。”
“我会护她平安。”
毕云鸣赞同的点头。
“罢了,时辰不早了,我回去了。”
此时,伏案小睡的珈蓝惊醒了,她挪了下压麻的手臂。又是那个噩梦,尽管已经报完仇,可她依旧做着这个噩梦。
室内的灯光已经熄灭了,窗外的月被浓云遮挡,拂过的夜风有些凉。
案上的《心经》抄写已过半,却丝毫不起作用。
珈蓝推开门,进了院子里,她抬头遥望夜空,此时那轮弯月已经露了出来。
阿娘,这些年,您为何不入我梦?
蓝儿,想你了...
绿芙听着动静,拿着大氅披到珈蓝身上:“公主,小心受寒了。”
“明日,”珈蓝像是想了又想,“你陪我出宫一趟吧。”
回来这么久,是该去拜见阿娘了。
鄯善北部,靠北疆的一带,有一条因雪山冰川融化而得的河流,名曰:孔雀河。它是鄯善的母亲河。因为雪山的积雪,那片荒漠自此长成了草原,还开了花。
那是个很漂亮的地方。
珈蓝的阿娘死后,便被葬在了北山之上。她记得,她阿娘最喜欢花了。
这个地方,她阿娘会喜欢的。
珈蓝时常来这里祭拜,却不怎么说话,每次,都是静静地跪在墓前。待了几个时辰后,她才会离开。
她爱草原,爱大漠,更爱这里的每一草没一木。
北山很美,她有时会想,将来若是自己死了,也要葬在北山之上。
回宫的时候,珈蓝去了一趟北营校场。
马车停下来,珈蓝钻出车帘。
罗鸠正在操练士兵,气势宏伟。他在战场上和在珈蓝面前,不是同一个人。
战场上,他意气风发,风姿肆意。
在她面前,温柔体贴,静静守护。
那是不一样的他。
“公主,您怎么来了?”
“我祭拜完我阿娘,顺路过来看看。”
罗鸠领着珈蓝进入营帐,给她倒了杯热茶,“北营条件恶劣,少主见谅。”
“没人的时候我们不用这么生分。”
“好。”
珈蓝饮了口茶,问:“仇诘可安置妥当?”
“妥当。龟兹虽然内乱,但边境府不会,他在那里很安全。毕竟他手握重兵,若是并于北营,会引起怀疑。”
不知过了多久,杯中茶水见底。
珈蓝无趣地拨弄着茶杯,“过两日,便是一年一度的朝圣会,到时,阿爹会出宫游行。我担心会出事。”
“公主是担心会有不怀好意之人捣乱?”
珈蓝点点头。
“我不确定,但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公主放心,到时我会加派人手,定会护王上和公主的周全。”
罗鸠想起来什么,又说:“对了,前两日,小镜安王来北营了,还带来一个人。”
“谁?”
“鹤逐尘。当年鹤家灭门后逃跑流落在外的二公子,被毕云鸣找到了。”
珈蓝轻笑:“他倒是挺执着,这些年还在找。”
“不过,我看那鹤逐尘也活不长了,伤的挺重的。毕云鸣下手很重,几乎是下死手。”
“当年出了那么大的事,镜安王府死了那么多人。鹤明轩自尽又如何,最后还不是落得一大家子被灭。至于,毕云鸣,他和他哥哥毕煜川是出了名的感情好,可最终他哥哥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你说他恨不恨鹤家。”
“那我们不管吗?”
“不管,”珈蓝将茶碗扣翻,慢条斯理地说:“我想,毕云鸣不会杀了他。”
珈蓝点到为止,两个人都心照不宣。
夜色浓如墨,月明星稀。
镜安王府地牢中,角落一角,卧着一人。
身上鞭痕极为显眼,身子轻颤着,喘息声不轻。若不细细看来,还以为没了生息。
鹤逐尘艰难的挪动了一下身子,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
地牢入口缓缓走来一人,身后跟着个随从。
鹤逐尘缓缓侧头望去,眼角眼珠黑白煞是分明,半边侧面露出来,虽未看得全面,但看得出来,是个漂亮的人。
自那日他被拖在马后昏死过去,醒来,便是在这不见天日的地牢中。每日,禁受鞭刑,生不如死。
稀薄的月光透过狭小的窗口照进来,在地上印出一个轮廓。
“鹤逐尘,你倒是硬气的很。”
毕云鸣把玩着手中匕首,居高临下的打量着他。
“为什么..为什么不杀了我...?”
声音已经哑了,几乎是有气无力。
毕云鸣嗤笑,他半蹲下捏着他的下颚。月光打在他惨白的脸上,弯弯的眼睫,他嘴角有血迹,之前自杀过,被发现了。
“想死?不可能。”
毕云鸣笑得邪魅,“我这狱中一百多道刑具,我要一个个的试在你身上,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能。”
鹤逐尘一双眼全是痛苦,视线,都在恍惚。
几乎是长长喘了一口气,他才缓缓道:“我阿爹,从来没有做对不起鄯善的事,当年的事,是被冤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