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10月31日，万圣夜，戈德里克山谷。

街道两边的房子挂着万圣节的装饰，长长的街道连通着广场。广场中心悬挂着金红色的吊灯，周围放着几个巨大的南瓜灯，南瓜灯闪着绿光。

街道上的人很少很少，只有零星几个要糖的小孩。这个时候，大家不是在参加假面舞会，就是在各自的家里度过万圣夜。

漆黑的夜色中，一双红色的瞳孔分外明显。他戴着兜帽，披着黑色的斗篷，飘荡在狭窄的巷道中，仿佛游走的幽灵。

他向广场前行时，不知从哪冒出一对捧着花的男孩和女孩，直直地撞上了他。他们的手上各捧了一束玫瑰，脸上涂着五颜六色的油彩，看身形应该是五六岁。

他们都是黑发黑瞳，小脸脏脏的，看不清长相。但是从相似的五官能看出，他们应该是对双胞胎。只是不知道，究竟是一对兄妹，还是一对姐弟。

姑且算作一对姐弟。

他想。

他们之中的弟弟是短发，穿着缩小的黑色巫师袍，带着尖尖的、细长的星空三角帽。他们之中的姐姐穿着红色花苞裙，头发微微卷曲，戴着一个玫瑰花环。

他们手拉着手，笑嘻嘻地抬头看他，仰着小脸，此起彼伏地说：“Trick or treat（不给糖就捣乱）！”

小孩们。

他们应该回家找妈妈，而不是在这里缠着他。

他可不是他们的妈妈。

他想。

他摘下兜帽，一张蛇脸露了出来。那对姐弟愣住了，他们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的蛇脸，异口同声：“哇！”随后，他们捂着嘴偷笑起来，发出咯咯的声音。

他皱起眉，注视着面前的两个小孩：一对奇怪的孩子，见到他的这张脸竟然不害怕，反而兴奋地笑起来。

忽然，一阵风吹过，迷了他的眼，他闭上了眼。再睁眼时，那两个孩子消失了，街道上又变得空荡荡。

他继续朝前走，左拐，走到了一条昏暗的街道上。面前不远处，有一栋房子。他穿过树篱和灌木，从窗户向里望去。

一对夫妻正坐在沙发上，丈夫戴着眼镜，黑发，不服帖的头发凌乱极了。妻子有一头深红色的长发，翠绿色的眼眸。

此时，父亲抱着两三个月大的孩子，轻轻摇晃着手臂。

孩子的母亲靠着丈夫的肩膀，唱着安眠曲，哄孩子睡觉。那孩子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抵不过婴儿本能的睡意，渐渐闭上眼。

孩子睡着后，男人轻手轻脚地把孩子递给一旁的女人。孩子不安地扭动了一下，女人一边轻声细语地哄着他，一边把他抱上了楼。

妻子和孩子上楼后，男人方才站起来。他伸了个懒腰，揉了揉酸痛的胳膊，将口袋里的魔杖扔到桌上，和女人的魔杖放在一起。

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他们谁都没有发现潜在的危险，谁都没有发现我。这是他们轻信别人的下场。

他想。

门是虚掩着的，他轻轻一推，门就开了。等到他进入客厅，男人才发现他。看见他的那一瞬间，男人的眼里全是恐惧。

男人没有逃。

男人的魔杖在远处，所以他只能张开双手，一边叫楼上的妻子带着孩子快逃，一边企图抵抗他。

一位丈夫和父亲，不是他的目标。

他想。

男人大叫“Lily！Run！”的同时，他挥动了一下魔杖，伴随着女人的尖叫声响彻整栋房屋，男人应声倒下。

他走到二楼，门是锁的。这如何能难倒他呢？他挥了挥魔杖，门开了。门开之后，他将女人堆在门口的所有障碍都挪到一边。

他朝女人和那个孩子走去，女人死死地挡在摇篮外侧，哀求着他：“别杀哈利，别杀哈利，求求你，别杀哈利！要杀就杀我吧！”

“有人作保，你不必死。”

他用魔杖将女人拨到一旁，绳索从魔杖尖端钻出，将她困住。

他走向那个男孩，男孩本来睡得香甜，似乎察觉到陌生人的气息，他不安地皱了皱眉头，闭着眼，小声啜泣起来。

一旁的女人听见孩子的哭声，拼命地挣扎着，不停地恳求着。他用魔杖轻轻地划着婴儿的额头，他从没念过索命咒，也从没杀过人。

婴儿的皮肤本就娇嫩，被他的魔杖划出了一道印子。也许婴儿觉得疼，他哇哇大哭起来，是那种刺耳的、穿破耳膜的哭声。

这明明是一个毫无危险的孩子。

他皱眉想到。

孩子的母亲在哀求着：“求你了，别杀哈利，杀我吧，求你了!我愿意我的命去换哈利的命，我愿意!”

女人的话让他心中泛起涟漪，他转头看向女人，举起魔杖，慢慢地向女人走去，如同前来收割性命的死神。

女人闭上了眼。她想，也许她真的可以牺牲自己的性命换取孩子的性命。于是她做出了选择：坦然接受死亡。

他举起魔杖，指向女人的那一瞬，女人在心里默念着：我，莉莉·波特，愿意为了保护我的孩子哈利而死。

那一刹那，女人的周身被银色的光点包围。那光点自她身体里发出，飘向了摇篮里尚在哭泣的孩子。

有的光点钻进孩子的身体，有的光点钻进那孩子额头上的划痕。划痕闪闪发光，形成一道闪电形的标记。

他愣住了。

光芒一瞬即逝，房间内又恢复了黑暗。可他确信，刚才所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奇迹般的魔法，在一位母亲与她的孩子之间流转。

他忽然明白过来。

这才是黑魔王会被一个手无寸铁的婴儿打败的真相。

原来《魔法史》中所记载的古老的传说是真实的：如果一个人被爱的魔法保护，他将不可战胜。

他的目光渐渐清明，眼中的红色褪去。他的身形发生改变，蛇脸消失，再看，那赫然是一名女性的脸。

-安德莉亚·怀特，杀了哈利·波特。

-不。

在听过预言后，安德莉亚被预言所编织的未来蛊惑，她全然笃定，未来会根据预言发展，那个男孩会杀了汤姆。

以至于她动了杀心。

那不是她本来应有的想法，是预言强加给她的。

唤醒她的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水晶球。

10月30号，阿格尼抱着一箱东西来到她面前，询问她怎么处理。这个箱子是不久前阿格尼按照孩子的喜好，给百天的德拉科准备的一些备选礼物，

德拉科百天是在十几天前，正逢安德莉亚满心焦虑之时。阿格尼将礼物拿来后，她没有细看，很快选择最上面的一个金色玩具扫帚。

她再次看到这些礼物时，突然被左侧压着的一个圆球吸引。阿格尼解释，这是小型水晶球，他特地准备的，小孩子喜欢圆球或者亮闪闪的东西。

水晶球啊。

安德莉亚陷入对往事的回忆。

当初她在霍格沃茨上占卜课的时候，没少和水晶球打交道。水晶球中，出现过各种奇奇怪怪的画面。比如她变成鼻涕虫，比如霍格沃茨的城堡塌了，比如邓布利多穿起了女装。

哦，还有。

那是唯二两个正确的预测，她更倾向于歪打正着。

第一个是在暴雨天的魁地奇赛场，她和汤姆双双坠落与草坪的情景。一开始她并不知道这是正确的，直到事后她才明白。

第二个是在微风的夏日，她和汤姆在开满花的禁林边的草坪上接吻的场景。她深刻地记得有关这个预测的，自己所有的心路历程。

一开始，她根本不相信这个预言。即使到了后来，汤姆和她表白，她也没有认为预言中的画面是注定发生的事——汤姆橡根木头似的杵着，根本没打算亲吻她！

汤姆不亲吻她，这让她恼羞成怒的同时，心里产生微妙的不甘心。鬼迷心窍的她当时在想什么呢？

——水晶球不准确，那她就让水晶球变得准确。

——她可以主动去亲吻汤姆啊。

她主动让这个预言成为真实。

后来她明白，预言之所以是预言，因其能够判断未来的走向。预言做出，说明在未来存在实现的可能性。

然而，预言的真与假，是一念之间的事。要证明预言的真假，只能依靠时间。

只有在漫长的等待中，在行动后，在回首过往时，才能够确定预言的正确与否。现在得到一个预言，只有在未来才能明白它的正确与否。

实际上，未来的道路千变万化，未来是过去的来时，未来是行动的结果。真正决定未来的是每个人的行为。

而预言，只能给予导向。

就比如，如果有人相信预言，那么预言出现，会促使预言中的人做出行动。他会努力实现或者摆脱这个预言，从而使未来接近预言或者不同于预言。

又好比，预言一出，汤姆就要杀死这个威胁。因为他相信预言，他知道，预言有其实现的可能性，哪怕微乎其微。

分裂过灵魂的他不会容许这么大的隐患。

那……她呢？

安德莉亚皱起了眉，终于意识到自己不同以往的行为与思考模式。

她怎么会想杀死一个孩子？

她明明是一个不怎么相信预言的人，明明是一个心智健全的人。为什么她会认为，预言一定会实现？

预言要实现，只能等到未来的某个阶段，汤姆确实被那个男孩所杀。那样才能证明，预言是正确的。从现在看来，这个孩子根本没有杀死汤姆的可能性。

这意味着，这只是个未知真假的预言。

何况，哪怕是全知全能的先知，也无法保证做出一个完全正确的预言。

那么，她现在，要为了一个未知真假的预言，而去杀一个孩子吗？这个孩子都不一定会杀死汤姆，她却想杀死这个孩子。

她疯了吗？

这是罪恶的。

但凡一个正常的巫师或者是女巫，都不会相信一个孩子能够杀死汤姆，都不会选择杀死一个幼小的孩子去，仅仅为了一个未知的可能。

安德莉亚坐直了身体，深吸了一口气，她骤然清醒，且没有比此刻更清醒的时候了。

差一点，差一点，她就要失去自己的理智与底线，去攻击一个弱小无知的孩子了。

说不定，汤姆或者她尝试杀死这个孩子的行为，恰恰会使未来无限接近于预言，就像她梦中所见的。

不过，她还是不太明白，为什么一个孩子能够杀死汤姆呢？如果预言邓布利多能杀死汤姆，她是不会怀疑的。

预言存在，说明未来有这个可能。可这个可能性，到底为什么会存在呢？

她应该亲自去波特小屋看看那个孩子，那样，也许她能够找到原因。

用……汤姆的伪装怎么样呢？

就当做万圣节给邓布利多的一个礼物。

安德莉亚的心里到底对邓布利多的不信任存了一口怨气，

——她扮作黑魔王的模样来到戈德里克山谷，不是为了杀掉预言中的孩子，而是为了找寻一个真相。

死亡迟迟没有降临。

莉莉睁开眼，看到的不是黑魔王，而是一个年轻的、面容姣好的女巫，她的眉眼让莉莉觉得很熟悉。

“……你是谁？”莉莉颤抖着嘴唇，泪眼朦胧地问。

“也许是，神秘人的使者……本应来取你孩子性命的人。”安德莉亚逆着光，面容镶嵌在阴影里，看不清其中的神色。

接着，安德莉亚抛给莉莉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似是蛊惑，似是试探：“莉莉·波特，一名女性成为妻子、女儿、母亲之前，首先应该是她自己。”

“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你不用做一个伟大的母亲，不用保护自己的孩子，你可以作出你自己的选择——比如让自己活下来，抛弃你的孩子。”

“……抛弃哈利？”莉莉迟疑地说，“我和我的丈夫探讨过这个问题，是成为我自己，还是成为哈利的母亲。”

“最终我们做出决定，我们愿意为了哈利付出自己的生命。”

“所以，选择保护他，并不是出于莉莉·波特的决定，而是出于莉莉·伊万斯的决定——这已经是我自己的决定了。”莉莉说。

“我会保护我的孩子，哪怕付出我的生命。”莉莉哀伤地垂了垂眉眼，说，“……就如同我的丈夫一样。”

“莉莉·波特，你的丈夫没有死。”安德莉亚抬起莉莉的下巴，轻声说，“我并没有杀他，他仅仅只是昏迷了。”

“你的孩子也不会死，因为他被最伟大的魔法保护着。”安德莉亚停顿了下，“……或者还有我。”

“你？”

莉莉问。

安德莉亚说：“莉莉·波特，我向你立下牢不可破的誓言，如果你们被食死徒或者黑魔王攻击时，我会保护你们一家。”

“那见证人是谁？哈利吗？”莉莉问。

“见证人？”安德莉亚摇了摇头，看向门口，笃定地说，“他应该快到了，在他听到我前来杀死你们的消息后。”

莉莉也看向门口——西弗勒斯·斯内普气喘吁吁地跑上了二楼，眼中全是惊恐和害怕。他正好对上莉莉翠绿的眼眸，嗫嚅着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