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还是跟着欧珉义,他工作我看书。只是等吃过晚饭,我说我要先回去了。
欧珉义诧异,他看了看挂钟,这才六点出头。
“怎么了,是待在工作间让你觉得拘谨了吗?没关系,待在客厅也行的。”欧珉义敲打着键盘,还不忘劝我留下,他说,“你在这里等阿锁回来,你们还能一起散步回家——你自己想想,多浪漫。”
他看着真的很忙,我担心我会打扰到他——不过事实证明欧珉义很难被打扰,而且我并不觉得和林周锁一起回家算一件……嗯,浪漫的事。
“我回家等林周锁吧。”我怕欧珉义多想,到时候再跟林周锁说些乱七八糟的,我知道他们只会质疑是不是自己没照顾好我,而不会去诋毁或者说我的坏话。
我多此一举似的解释说:“我想去他的书房看会书,顺便看看高中的内容。”
这个理由简直无懈可击,欧珉义扭头看了我一眼,点点头,百忙之中抽空去把我昨天看的那本书交给我,还热心地送我到了门口。
“好了,那就拜拜了?我会跟阿锁说你早就回家了的。”欧珉义抬手挡了挡天,他看了一眼云彩,感慨道,“黄昏真美。”
“对的。”我附和,看看天边,金灿灿的霞光滴落在西方,油漆路旁的玉米杆被风吹着摇动,我要见的男生会骑着车穿过那长而窄的路,最后他会回到有我在的家。
那里不是空荡,我和一盏灯并排等候。
“今天谢谢你,工作加油。”我说。
欧珉义是真忙不是假忙,他看了眼时间,匆忙道别回屋了。
我们就此分别,我往回走的脚步刻意放慢,吹着一丝凉爽的风,眼神略显迷茫。
事实上我有些事情要思索。
为什么欧珉义会说林周锁只有我一个亲人了,二伯不算吗?
二伯对林周锁很关心,我有眼睛,能看出来。那他为什么这么说?
从日常生活中的种种细节推敲,欧珉义之于林周桓,其重要程度可见一斑。我实在没办法不多想。
但我也确实没什么头绪,我总不能怀疑我二伯不是我祖父亲生的吧?
这也太大逆不道了。
我怀着疑虑重重的心走回家,到家门口时,忍不住眺望东边的田野。
天色昏暗,我眯着眼睛,那边的树林似乎被风吹响,正奏着沙沙的乐曲。
一大片空地上,一株杏树孤零零地倚着风,一大堆沙子在它后面安静坐着。
这是欧珉义没提过的,当然,可能因为太过于显眼,所以没有提起的必要。
我很早就注意到了那边,只是没太留心。
林周锁家坐落于村子最东边,再往东就是那片长着杏树和沙子的空地。
不远处的南边有一条被踩出来的小径,路上还弯着许多被踩了的小草。小径位于一幢老屋后面,常年不见阳光。
我看了那条路许久,又想起来白天欧珉义说过的话。
我原本没认真听的,没想到大脑都替我记下来了。
“阿锁仗着他家离那边最近,一有烦心事就会去那边散心。有时候他会戴着耳机听歌,有时候什么也不带,连手机也不拿,单纯去那里走走。
“阿锁曾经希望自己有个亲人,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什么都好,他可孤单坏了。
“试着好好相处怎么样,没准是生平最后一次。”
好好相处。
很小的时候,我记得家里只有我自己,我父亲和妈妈那会都很忙,他们太忙了,请保姆照顾我,但保姆终究只是保姆,等我七岁左右,我就跟他们说,别请了,我自己会照顾自己。
可能因为小时候太习惯自己照顾自己,现在长大了,冷不丁来了一个人,他明明只比我大两岁,却认为我跟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小娃娃一样,出门工作还要托朋友照看我,一日三餐都给我准备好,还有人陪我聊天散步谈心。
我的懒骨头终于发作,便顺水推舟接受。毕竟何乐而不为呢,我是客人,也确实不想自己做饭。
我一开始只以为他们只是说着玩的,怎么可能天天这么照顾我。
但稍微了解一下他们,我却觉得这也不是不可能。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才认识几天,就对我这么好。就因为我是弟弟吗?
我又觉得有点难过。
依稀记忆浮上心头,我想,欧珉义为什么说林周锁不一定会接受我叫他哥?
伤感完了我开始疑惑,于情于理,这声哥我叫了他都得应啊。
我决定试试,从今天晚上开始改变对他的称呼,以此来验证欧珉义的话到底有几分真。
“喵。”
有猫叫声。
我寻着声音低头,一只英短蹲在我脚边。
“你是……林周锁养的那只猫?”我试探着蹲下,猫没有被我吓跑,反而又朝我喵了一声。
“你好可爱。”我忍不住伸手去摸它,毛很顺滑,也很温暖,猫琥珀色的眼睛微微眯起,舒服地发出咕噜声。
“明明是只公猫,叫得还这么嗲。”我干脆坐在了地上,猫猫顺势跳上来,缩在了我的腿上。
这只猫的名字我知道,叫小鱼。不知道谁取的,但我得夸他一句天才。
给狗取名叫猫仔,给猫取名叫小鱼,那这要是养了鱼,是不是得叫狗仔啊?
我被这个逻辑逗笑了,忍不住低头蹭了蹭猫猫。
“林周锁难过的时候会rua你吗?”我试探着对猫猫“上下其手”,撸猫果然会让人心情愉悦,至少当我放下猫去开门时,我已经完全记不起来刚刚在想什么了。
“你是不是林周锁派来打扰我的小内奸啊。”实在记不清了,我有些好笑地看着脚边不停围着我转悠的猫。
进门前让猫耽误了十来分钟,我想起刚来的隔天,林周锁抱着猫进了屋,那照这么看,猫猫应该是被允许去屋里面的吧?
结果当我准备抱着猫往屋里走时,猫却从我怀里挣扎出来,朝门口跑去。
我扭头去看,一只大黄狗在路灯下等着猫,看见我,还冲我友善地吐了吐舌头。
猫摇着尾巴一副傲娇模样,大黄狗蹭了蹭猫,一大一小结伴走了。
我挠挠头,笑了笑,本来还想给猫开个罐头,见他们走了,就没再管这事。
楼观岳不知道是不是在监视我,我换了鞋洗了手,他直接给我来了一个视频电话。
我彼时正在开书房的门,一下没注意,接了他这通电话。
“诶!”楼观岳猴子一样不停摆头,上上下下去观察我这张脸,惊讶地说,“扬错,发生什么好事了,你怎么笑得这么开心啊。”
我低头,手机屏幕里,楼观岳正猥琐地瞅我。
我:……
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我木着脸说:“楼观岳,你有毛病吧。”
电话已经接通,我总不能再给他挂了,只好搁在书房的桌子上让它放着。
楼观岳的大嗓门嚷起来真响亮啊,我都打开柜门要找东西了,离着一段距离呢,听起来还怪吵的。
我黑着脸又调小了两度音量,让他小点声。
楼观岳嗯嗯点头,不知道听没听见去。
“好亮的冷光灯。”他说。
我没注意过,听他提这么一嘴,也抬头看了看,道:“也不是很亮吧。”
楼观岳摇了摇手指,一副“尔等凡人胡说八道”的模样,配上他喜庆的大红短袖和讨喜的圆脸,活像个江湖骗子。
“重点不是亮,是太冷了。”
这倒是,我先前也发现了,其他房间都是暖光灯,灯光基本都是浅黄色,唯独书房,圆形灯盘发出刺眼的冷光,我皮肤白,照在底下跟发光似的。
林周锁要是站在这灯光下,那估计看着更冷了。
楼观岳忽然大声喊我的名字,我猛地回过了神,拿着手里的书走过去。他看见我还有些恍惚的表情,纳闷地说:“你走什么神呢扬错。”
“没什么。”我不想和他说这些没营养的废话,“这个点打什么电话。”
楼观岳耸耸肩,躺回了床上,手机被他放在枕头上,他喊我,然后说:“去哪个学校啊扬错。”
看样子他是想讨论正事。也是,快到选学校的时候了。
我说我不知道。
“……看我父亲什么想法吧。”我迷茫地眨了眨眼,缓慢道。
我学习确实不错,楼观岳也是。
只是楼观岳比我要松散,成绩也起起伏伏的,上一次考试还在年级前五十呢,下一次就俯冲年级前三百。成绩跟过山车一样,他可是老师办公室的常客。
其实我挺羡慕楼观岳的,他活的比我要肆意。
我是被冠以爱的名义的木偶,楼观岳才是真的被爱养大的小孩。
那林周锁呢?
我不禁去想,林周锁又是怎么长大的?
“跟我去一所学校吧,咱们还能继续一起玩呢。”楼观岳很不满意我的回答,他知道反驳了也没用,干脆装聋,说,“然后咱们再选一样的科目,咱们都读大理,到时候你还能给我抄作业。”
我翻了个白眼,无情地戳破他的美梦。
“我大概率读文科了,大文。”
楼观岳这一听可就炸了,一个鲤鱼打挺爬起来,凑到屏幕上嗷嗷叫。
“啊啊啊?不行啊扬错!”他痛苦地说,“我可不想背那个b政治。”
“我得学习了,你自个嗷去吧。”我不想和他多叨叨,找借口说拜拜,果断挂了电话。
楼观岳被挂电话,还要发消息轰炸我。
我直接静音,把手机扔到一边。
我想读文科。
一方面是因为林周锁,一方面也是不想继续听父亲的了。
就在刚刚,可能叛逆期到了,在楼观岳的嗷嗷声中,我萌生了所谓“反抗”精神。
我垂下眼睛,灯光在我身上留出阴影,手里的书停在一页记满了笔记的地方,在左下角一个不起眼的地方,用红笔写下几个小字。
这几个字不同于林周锁其他的笔迹,显得更庄重也更严肃,没了那几分肆意的张扬。
“我要考法学”。
还特意标注了落款和日期,写了个l——含义应该是林周锁的林。
这是一本政治书,刚好是法律的那一个板块。
这一部分笔记都更加工整,看得出来,林周锁格外用心。
我更不解了。
如果这是林周锁的梦想,那他为什么要放弃高考,只读到高二就辍学了。
他到底在想什么。
我抬头,被光晃得眼疼。
真是捉摸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