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都吃完了也闹够了,庞师傅把陈强和侯波留下,别人都撵出去了。过两天就要动手了,今天晚上必须把所有的细节再确认一遍。侯波和金明那边比较简单,那个徐师爷徐茂才每天的行踪很固定,就是从家里到衙门,距离不到二里地,他家是一个单独的一进小院子,家里四口人,他老妻早丧,现在身边的女人是他从窑子里赎出来的一个妓女,性子尖酸刻薄心肠歹毒,把买来伺候她的小丫头打得遍体鳞伤,还有一个车夫兼杂役,是个不到三十的汉子,根据侯波的观察,那个女人应该是跟这个汉子有一腿。
侯波兴冲冲的问:“少爷,四哥让我问问少爷:留不留活口?”卓立仁略一思索:“我就一条:不能留啰烂(麻烦)!正主肯定得带走,那个小丫头别让她看见脸听见声,剩下那两个你们看着办吧”,侯波显然有些兴奋的答应了,少爷这就是让他们自己随意处置了,还是跟着少爷干活痛快。
侯波出去后开始说陈强这边的安排,陈强说他已经全都安排好了,马上就要放假了,他自己亲自带快枪队看厂子。按照前两年的惯例,吕大柜和二柜会在小年这天给工人发工钱,当天晚上一般都会带着他们那几个帮凶,在木材厂的办公室里大吃二喝一顿,一直喝到到差不多半夜才各自回家。这是最有利的一种情况,可以在厂里把这帮王八蛋一网打尽,还不用惊动太多人,神不知鬼不觉就把事办完了。万一他们不在办公室里吃喝也没事,陈强的那些师弟们早就通过帮着给他们家里送年货的机会,把他们家里的情况都摸得一清二楚。到了后半夜把他们全都堵在家里,不过这样一来就得冒充土匪绑票,免得露馅。
听完了陈强的安排,卓立仁还是感觉有些不妥,要是在厂子里面动手的话,就得把那些人一个不拉的全部处置了,不能留一个活口,不然就会走露风声。把那么多人都弄死可不是开玩笑的,现在这个年头,虽然不是后来的法治社会,弄死个把人好像没啥大不了的,但是毕竟已经有了衙门,就算不太管用吧,你也别太拿着豆包不当干粮,拿着村长不当干部是不是?虽然木材厂这个地方还不归道台衙门管,俄国人也不太可能纵容你明目张胆的杀人。而且衙门里来人调查盘问起来怎么说?衙门里面的那些狗腿子干好事不行,一旦让他们闻着点味,罗织罪名敲骨吸髓,甚至栽赃陷害他们都能干得出来。这个事情要么不做,要做就不能留下任何漏洞,神不知鬼不觉得才能不留后患,至少会少很多麻烦。卓立仁还是觉得只诛首恶,就把那个吕大柜和徐师爷两个人弄死比较容易一点,也更安全。
反复琢磨了一阵之后,他决定把计划改成半路动手,只动吕大柜徐师爷和二柜这三个人。先跟陈强确认了一下那个吕大柜回家的路线,陈强早就摸清楚了,吕大柜每天回家走的都是同一条路,因为就这条路最近还比较好走,那么晚了他也没有理由再绕路。卓立仁仔细询问了那条路上的情况,还让陈强带着自己来到了这条路上反复查看,第一次行动他必须仔细计划周密安排,绝对不能出任何问题,上一辈子的经验告诉他,哪怕再小再简单的行动都要全力以赴计划周祥,任何疏忽大意都可能带来致命的结果。
经过了反复的查看和权衡之后,他终于选定了那个吕大柜回家的必经之路上,在香坊和新市街之间有一个叫马家沟的地方,那地方是一个小河沟上面架了一座木头小桥,平时就比较僻静,河沟两边出去挺远都没什么人家,到时候让人把小桥一头用大木头挡住,想绕都绕不开。他身边的那几个人住的地方都在工厂附近,离开工厂不远就分道扬镳了,这样一来到了动手的时候,除了张家三兄弟,他的身边不太可能再有别人,是对方人数最少的时候,再加上那一天是小年,还是半夜,这周围连个鬼都看不见,绝对是动手办事的好机会。
陈强也觉得那地方不错,不过他有点不明白,问卓立仁为啥不在木材厂里面直接动手,还能把那帮王八蛋一网打尽,一个都跑不了。卓立仁不动声色的问陈强,把人都抓住了以后怎么办?十几个人都弄死?不都弄死就得走漏风声,都弄死尸体咋处理?会不会被人看见?到时候衙门来人怎么解释等等等等。陈强就卡壳了,他是真想把那帮王八蛋一个不留都弄死,问题是大少爷说的这些事他都没想过,也不知道怎么解决,焖了半天他才想起来问卓立仁咋办。
卓立仁笑了笑,看了一眼庞师傅才说:“大师兄,我是这么打算的,有一句话叫蛇无头不行,没了头他们就是一团散沙,所以咱们就只干掉罪魁祸首,那些帮凶虽然可恶还罪不至死,只要不耽误咱们的事,还是尽量少死人比较把握。而且要想把他们都干掉,人一多就容易出问题。在厂子里做这个事情,一个是人太多不好弄,还有就是,要是没人看见这些王八蛋离开厂子的话,将来一旦衙门里来人追查起来,就说不清楚了,也容易被人栽赃陷害嫁祸于咱们,衙门里面的那些人黑起来跟土匪没多大区别。
咱们现在在衙门里面还有俄国人那边都没啥太得力的关系,不宜弄得动静太大,得把事情做得尽可能的稳当一点,别给别人留下啥把柄。我的意思是就动吕大柜和那个徐师爷,这俩人一个都不能留,否则后患无穷”。
“那咋个弄法?”陈强有点迫不及待了。
“这个好办,你不是说他们都是王八蛋吗?既然是王八蛋,就让他们去松花江里喂王八吧,反正松花江也没盖”。
几个人叽里咕噜商量了半宿,卓立仁和谭小春到家已经半夜了。两个人都有点兴奋的睡不着觉,卓立仁怕耽误明天的事,强压住谭小村的喋喋不休,最后总算是睡着了。
终于到了小年这一天,卓家在城里的几处买卖铺面还在正常营业,这些铺面经营的都是米面粮油盐茶酒醋这些生活用品,越是快到过年来买东西的人越多,不管怎么说都是忙活一年了,人们都想在过年期间好好休息一下,吃点好的穿点好的,主要是给家里的女人孩子,再穷的人家都得想办法让老婆孩子开开心心过个年。
只有距离城里最远的木材厂今天是最后一天开门,其实什么活都没有就是发工钱,一大早起来,八百多工人都收拾的干干净净利利索索,三三两两的围在厂里办公室那个黄色的小房子周围,等着吕大柜来发工钱。
卓家的木材厂因为基本上包揽了中东铁路铺设铁轨用的枕木生意,用量大利润高,再加上还要给哈尔滨附近修铁路的六万多中国工人提供米面粮油盐糖蔬菜煤炭烧柴这些生活用品,利润也很可观,当然主要还是卓立仁的父亲对待工人比较慷慨,所以给工人发工钱也比别的厂子多不少,一般的工人一年下来扣掉吃饭衣服鞋这些,差不多都能到手一百块钱,这在那个年代的穷人家里面已经不是一笔小钱了,普通的烧酒里边那种烧刀子一块钱能买五斤,一只烧鸡三十个大子,一斤酱牛肉二十五个大子,一块钱能买五十斤高粱米或者三十斤小米,这还是城里的价格,到了乡下差不多能买多一倍的东西。
一直等到大部分工人都因为冻脚把脚跺得响成一片,这个吕大柜才带着几个人姗姗来迟,听见工人们把脚跺得山响还不满的哼了一声,不过今天是小年,又是最后一天了,他也懒得去计较这些,一边吩咐二柜准备发钱还不忘了连损带骂:“老崔啊,你瞅瞅你那个熊样?笨手笨脚的,不是我说你啊,你就不能沙愣麻利地把这帮穷鬼打发走?老子看见他们就心烦”,姓崔的二柜心里就开骂:“我日你姓吕的八辈祖宗!还不是你非得把着钱不撒手,说啥都得你自己来给工人发工钱,要是让老子来发早就发完了,还用等到现在?”,不管这个崔账房怎么样暗自腹诽,脸上却不敢露出来一丝不满,还得点头哈腰一脸的谄媚请吕大柜高抬贵手。
吕大柜一声令下,一个一个早就准备好的钱箱被抬出来,摆在地中间,盖子一打开,里面满满当当的都是黑灰色的铜元。早就等得不耐烦的工人都往前面挤,都想早一点拿到钱好出去买年货,一直陪在刘大柜身后的三个精壮汉子冲上来破口大骂,还凶狠的挥动着手里的鞭子让工人往后退,说再有人往前挤就扣他的工钱,这是张家三兄弟,是吕大柜的打手走狗,平日里狗仗人势,辱骂殴打欺压工人,工人都敢怒不敢言,也没人敢再往前硬挤了。这样闹闹哄哄的在一片混乱之中,一直到了傍晚天都快黑了,八百多个工人终于都领到了工钱,一个个欢天喜地的三五成群进城去买年货去了,只不过大部分人都得在城里对付一宿,明天买好了年货再回家了。这些工人大部分的家都在哈尔滨附近的农村,不管远近都得到傅家甸那边的大车店坐那些专门跑远道的马车才能到家,反倒是在城里买好了年货再去坐车,要比从工厂这边直接过去更方便一些。
一直阴沉着脸在桌子后面坐着的吕大柜活动了一下身子,坐的时间太长,他的身子都有点木了。发钱的时候每个工人进来都得恭恭敬敬先给他鞠一个躬,再说一句’谢谢东家’然后才能拿到钱,他很享受这种感觉,他在心里已经把自己当成是东家了,他就是想通过这种办法让工人把他当成东家,他还有各种办法可以一点一点的把东家从木材厂里面挤出去,这么大的一块肥肉说啥都得吃进自己嘴里,那个文弱书生一样的东家凭啥就能占下这么大个买卖?都说是’百无一用是书生’,自己还没动真格的就把他吓得就躲出去老远,听说是带着老婆孩子去外地看老丈人去了,这样也好,起码能过个消停年,至少今年过年是不用操心这一家子了。
今年过年可得去徐师爷家里好好合计合计,要是帮办杨大人能点头,明年干脆下手把这个木材厂弄过来得了,省得还得和东家劳心费神,更讨厌的是还得给他分钱,那可是白花花的大洋啊?现在这个木材厂的买卖这么好,一年下来的流水总得有一百多万大洋,去掉成本还有给各方面打点的钱,一年下来最少也能净赚四五十万大洋。虽然现在从会计到工头这些关键地方都是自家人,再通过他们上下其手辗转腾挪,自己落下的比东家还多,可要是能全进了自己腰包为啥还得分给别人?
锤了几下子酸疼的老腰,吕大柜就打算起身回家了,这个腰疼还是他过去当土匪跑山时做下的毛病。家里面的一妻二妾还有两个儿子都等着他回去吃饭,结果被他手底下那帮弟兄拦着死活不让他走,说什么也得留下让弟兄们好好敬几碗酒,表一表弟兄们心里的感激之情,明年还得靠着老大的关照继续发财。
让他有点意外的是往日里不怎么与自己这帮人兜搭的三柜陈强也进来了,客客气气地说大柜一年下来辛苦,好不容易到了年了,还有这么多弟兄盛情难却,不跟弟兄们好好喝两碗,这些弟兄们也不能干呐。听见三柜也这么说,这帮人一边起哄一边直接就把吕大柜连抬带架弄上火炕,跟着就有人走马灯似的上酒上菜,摆了满满一桌子,烧鸡肘子酱肉猪蹄全是肉,那个年代就讲究这些硬菜,这得有钱人才能吃得起。
等到这帮人闹哄哄的给吕大柜敬完了酒,三柜陈强也过去给吕大柜敬了一碗酒,说了几句以前不懂事,以后请大柜多加关照一类的话,说完了就特别爽快的把一大碗酒干了,随后就说自己得出去带人查夜,请吕大柜和弟兄们放心大胆的敞开了喝,有他在外面照看着保证没事。
看着三柜出去了,几个吕大柜的狗腿子就说起了风凉话:“哎呦!这个三柜不是不跟咱们犯话吗?今天咋地啦?特么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吕爷,您也真是好脾气,就这么给他脸?”张家三兄弟里边的老大张龙也黑着脸跟吕大柜抱怨:“老大,你不是说要找个由头让他滚蛋吗?还说让我接这个三柜,这话得有半年多了吧?啥时候能办哪?”
吕大柜一口喝干了碗里的酒:“你个傻狍子,就知道看眼巴前那么点道?咱爷们不稀罕别人舔沟子,不过事有一二三,人分三六九,等到把事情都做扎实了,这里里外外都拿在咱们爷们手里,那时候该咋办咋办,现在还不行,先让他们乐呵两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