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小时前·江城别墅区】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
小叶家的庭院里,两盏路灯全部亮着,别墅三层楼里里外外灯火通明。隔壁的两幢别墅都黑着,令它远远地看上去格外突兀。
听着外面的骚动,叶展坐在沙发前纹丝不动,镇定地抿了一口滚烫的茶水。
庭院里的大门敞开着,别墅玄关处的门也没关。脚步声愈来愈近,虚掩着的门忽然被一脚踹开。
随后几个身着黑衣、戴着口罩兜帽的人闯了进来。
他们举着枪,在明亮的客厅里四处观察了一圈,最终指向了坐在沙发上的叶展。
皮鞋踩踏大理石地面的脚步声响起,听上去步履有些不稳,十分急促。
终于皮鞋踏进玄关,踩在门口的地毯上。
叶展没有抬头。
余光看得出,皮鞋的主人是兰唐。
被数十个黑衣人举枪指着,叶展端着茶杯的手动都没动,目光没有聚焦地散视着眼前的空气。
“兰院长,私闯民宅是犯法的哟。”
叶展抬起头。他毫无攻击性的俊秀眉眼温柔而缓和,端着人畜无害的温和微笑,直视兰唐的双目却迸射出冷冷的寒光。
兰唐没有动,快速扫视了一遍客厅,目光回到坐在沙发上的叶展身上。声音发着抖地吼道:“给我搜!搜仔细了!”
数十个黑衣人收了枪,听命跑上楼去。叶展听见他们将房门一个个打开、粗暴地踢倒柜子,掀开窗帘翻找的声音。
过了半晌,一个人凑到兰唐身旁耳语了两句,摇了摇头。
“别费力气了,小叶不在。”
叶展依旧保持着端着茶杯的姿势。身穿夹克的消瘦青年双腿交叠着陷在沙发中,仪态却又像是正襟危坐。
茶杯将叶展俊美的脸容遮挡去一大半,只留着那双线条柔和、但目光凛冽的眼睛直视着兰唐。
叶展镇静道:“就我一个。”
兰唐深吸一口气,朝叶展靠近两步,镜片后目露凶光:“你明知道,我要找的不是叶净月。”
“是吗?可这里是叶净月家啊。”叶展挡着脸的茶杯稍微移开了一些,作环顾四周状,露出疑惑的神情。随后冰冷的目光微笑着回到兰唐那面色铁青的脸上:
“您是不是忘记了自己的身份?长江商会的叶宅也敢闯?”
兰唐咬紧了牙关,两步上前狠狠地按住叶展的肩,几乎要掐住他的脖颈。叶展手臂一晃,茶水洒了一些在地毯上。
“叶展,你现在怎么也变得乐于助人了?我记得你以前从不管这些事的。”
兰唐凑得很近,叶展能看到他上了年纪的脸上一块块斑驳的痕迹。“是身体又行了?不在医院好好待着,跑到堰江多管什么闲事?”
“您也是,不珍惜现在的院长身份在淮口老实待着,跑到堰江凑什么热闹?”
叶展冷冷地看着他,却在兰唐脸上看到势在必得的神情。叶展心中一沉,看样子他应该是已经发现淮口咖啡馆了——得尽快通知罗夏他们才是。
但不知怎的叶展突然想笑。他看到兰唐身后的一个黑衣人有些犹豫地走上前来,扯了扯兰唐的衣袖。
兰唐放开抓着叶展肩膀的手,直起腰来听那人讲话。
“什么?”
听完那人的话,兰唐脸上那势在必得的神情一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视线缓缓移到叶展脸上,平日里温文尔雅的气质那一刹那消失殆尽,兰唐盯着叶展面露杀意。
叶展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来。
看来兰唐查过淮口咖啡馆了,也是什么都没发现。
“看到了吗?不是我管的啊。”叶展一脸无辜地摊了摊空着的那只手。
兰唐猝不及防地掐住叶展的脖子,愈来愈用力,牙关紧咬一字一顿道:“快说,贝锡兰在哪?!”
“你就算要杀我也没用。你比谁都清楚,我只是个局外人。”叶展被掐的连连咳嗽,白皙俊秀的脸庞充血而爬上不健康的潮红,声音依旧镇定自若。
冷眼旁观像是真的置身事外一般。叶展看着兰唐无奈地泄愤在自己身上。
掐住脖子的力道松弛了一瞬。叶展一抬手,一直握在手中的茶杯一扬,将剩余的半杯茶水泼在兰唐脸上。“请自重,兰先生。”
“你……”
客厅里充足的冷气里晾了一刻,滚烫的茶水已经变凉。
兰唐猛地直起身,摘了眼镜抹着脸上的水,脸上的神情隐忍着即将爆发的愤怒,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半晌,兰唐深呼吸恢复了平静的神色,头也不回地朝玄关走去。
“我们走!”
叶展听着兰唐的人撤出别墅,仰面躺倒在沙发上深深喘着气。
他凝视着房顶上高高悬挂的水晶吊灯,弧度温和的眼睛微微眯起来,终于如释重负地笑了。
【省西北·镜城市】
祝江河看着手机屏幕上的监控画面:叶净月和罗夏从人烟稀少的公路走进一条巷子。
他站在黑暗的甬道里,对电话那头低声道:“怎么说哥,动手么?”
他的人埋伏在巷子的那片茂密的灌木丛中,已经等候多时了。
不等电话那头的兰唐回答,祝江河忽然感到脖子后面猛的一凉,冷冰冰的枪口抵在了他的脑后。
叶敏朝拿着枪抵住祝江河的施远山扬了扬手。
施远山点点头,夺过祝江河手里的电话递给叶敏。
叶敏接过来:“兰唐,你不要太过分了。你忘了之前我们约法三章——绝不可以伤害小叶。”
“你没有资格和我谈条件。”听出叶敏的声音兰唐明显愣了一下,随后语气淡然道。态度却强硬而毋庸置疑。“镜城的事,轮不到长江商会插手。”
自从当年行舟车行被唐河集团收购以后,长江商会就撤出了镜城。在这边几乎再没有任何企业。
叶敏握着手机的那只手忽然颤抖了一下,纤细的手腕有一瞬间失力。
但她依然维持着微笑,端庄而镇定,“你现在也是一样。想让你弟弟活命,趁早不要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
施远山抵在祝江河后脑的枪用力往前怼了怼,突如其来被戳痛让祝江河下意识地叫了一声,但他咬着牙扭过头,望着叶敏手中的电话喊道:
“哥!别管我!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机会了,一旦错过……”
“给我老实点!”施远山沉声说。他手劲很大,带着老茧的手的用力拧了一下祝江河的脖颈,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从祝江河的颈椎上传来——脖子瞬间不能再移动分毫。
听着那边嘈杂的响动,兰唐沉默了一刻,语气缓和了些:“我不会动叶净月。你赶紧放了我弟弟。”
“叫你的人撤走。”叶敏看着祝江河,冷冷道。
祝江河脖子动不了,只能扭过身来狠狠瞪着身着黑色西装裙、神色冷漠的女子。
良久他松了口,按下对讲机,咬着牙对埋伏在灌木丛中的人喊了声:“撤!”
施远山猛地放开祝江河,脖颈僵硬的他忽然失去支撑,身体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
江城别墅区。
叶展放在茶几下抽屉里的手机震动起来。他活动着有些僵硬麻木的身体坐起来,用所剩无几的力气拉开抽屉摸出手机,按下了接听键。
“叶展,他们走了吗?”电话里传来季从云紧张的声音。
叶展看了一眼玄关处敞开的门,外面已经恢复了安静。
已经全然没了方才端着的气势,叶展气息虚弱地说:“应该走了。走没走远我就不清楚了。”
“你还好吧?”沉吟了一刻,季从云担心地问。
“我没事。”叶展又倒回沙发上。他解开领口的衬衣扣子,看了看肩膀方才被掐过的地方,兰唐掐的不算重,留下的红手印已经变成淤青已经逐渐显现出来。
叶展叹出口气:“我不管你们待在哪,这两天不要再靠近江城别墅了。淮口咖啡馆也千万别去。藏好。我可能得立刻回医院去了。”
明月茶楼里,季从云沉默地坐着。
戴望轻轻推门而入,看了看躺在榻上还沉睡着的贝锡兰。
半晌季从云说:“辛苦你了,叶展。”
叶展已经挂了电话。
明月茶楼已经歇业。季从云明显感到一楼的灯暗了下来,房间里一片死寂,只有天花板上的挂机空调转动的声音。外机在窗外啪嗒啪嗒地滴着水。
这次麻烦叶展也是迫不得已。
季从云始终对叶敏和长江商会的人心存疑虑——在小叶不在的情况下,他不敢贸然找商会的人帮忙。
“小叶他们……还好吧?”
见季从云挂了电话,戴望问道。白发银须、眉眼和蔼的清瘦老人注视着季从云,语气平缓中隐隐带着担忧。
“我还不知道。”季从云眉头紧锁,既然兰唐追到小叶家里来,估摸着八成贝文秀这条线索他们是查不到了。“但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叶敏和冷藤都跟着去了。”
还有施远山——想到施远山如今的身份,季从云没有说出口。
“戴叔,贝文秀,他们找到了么?”
尽管心中大致有了结果,但季从云还是抱着一线希望问。明月茶楼的情报一向很快,戴望方才来找他,想必镜城那边的事他已经知晓一二了。
“贝文秀死了。被杀了。”戴望道。
“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他们到镜城的几小时前。”
果不其然。和他预想的一样。
但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季从云一时间想不出来。但他想到贝锡兰的那张画,心中隐隐有了头绪。
这想法让季从云觉得扭曲而可怕,简直不可思议。他扭头看了一眼贝锡兰阴柔清秀的熟睡侧脸,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恐怖之意。
——他画的是兰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