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头到尾看不清脸面的大修一瞬苏醒,阵阵狂咳响彻在空气里,听得周边人肺腑跟着颤。一些女修憋不住叫出声,本能地退开数步,很快腾出一片空地。
徐老头子也惊的连连后挪,眼里惊恐疑惑交加。
肖长悦伸臂,护着左宗恬,随人群后退几步。
那大修愈咳愈烈,声声之间没有间隙,脸逐渐涨出枣红。紧接着连声都咳不出了,变成撕心裂肺地喘息,气要进不进要出不出,表皮下青筋密布,像裂痕,感觉下一刻就会支离破碎。他七死八活地抱头痛吸,恨不得在脸上剖开大洞,供氧气涌入。
画面一度心惊肉跳,肖长悦看的有些心悸。
他不是剑修,不善近战,本能想离的远些,便在指尖构出阵子,全部印在自己身上。紧接着重复一遍,也给了左宗恬一份。
“迅步阵,一会有什么情况,灌点玄力进去,应该能瞬移几丈远。”肖长悦说。
大修狂喘声响彻整个请灵园,玄修各个像惊弓之鸟,警惕防备,局势剑拔弩张。
徐堂主显然没料到会闹这一出,自己的爱徒怎就变成这幅不人不鬼的样子。他憋不住上前几步,去握大修咯吱颤抖的肩,想抓住一丝愚蠢的渺茫,去唤醒这个垂涎三尺的怪物。
“你不想活啦?!”徐堂主还没触到大修,就给蔺门主硬生生扯回来:“你宝贝徒弟疯了,你也跟着疯是不是!”
老门主年纪大了,瘦巴巴的,浑身使劲,把横冲直撞的徐门主硬生生拽回来,嗓子都喊哑了。
徐堂主的力跟使不完似的,拼命想挣开,心想这老头看着弱不经风,怎么这么难缠,干脆奋力大喊:?“刚叫嚣着歪门邪道的是你,现在死缠烂打的还是你,管什么闲事,撒开!”
“他是玄力过剩走火入魔了!不认人的!”蔺门主不松手,喊回去。
两人就这样又撞又拦的,此起彼伏像浪一样。
直到大修的喘息戛然而止,开始吐血。一股股洒水般往外吐,滩在雪白大理石砖上。
那大修被这几口鲜血吐醒,抬眼便是一双爬满红血丝的双目。脸颊两侧布满血筋,像恶魔爪牙。
他率先瞧见正前方满眼错愕的徐堂主,周身邪光泛滥,鬼魅般尖锐嘶吼,如狼似虎扑过去。徐堂主吓得寸步难移,还好蔺门主反应及时,把他囫囵扑到一旁。
大修转而看向另一边,仿佛嗅到什么气味,红瞳里映的正是隔着几道人墙的肖长悦。
猝不及防间,大修就犹恶兽逼近,腥气弥漫,好似要把他吞食。肖长悦火速把左宗恬推开,千钧一发之际,没有玄修来得及出手相助,园中几乎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肖长悦立马发动讯步阵,骤退十来丈,后面的玄修慌忙避让,腾出条道。
那大修再次扑空,竟不再更换目标,继续冲向肖长悦。
他合不拢颚,垂涎挂在唇下,还带着血丝,没有丁点人样。肖长悦不再给他靠近的机会,刚站稳就飞出袖子里的铜片。这是制作玄器不暇接剩下的余料,此刻在空中抿过锐光,不眨眼就在大修脸上划出红痕。
痕划很深,血很快从里面渗出来,半张脸都铺满红色,更像恶鬼修罗。出乎肖长悦意料的是,大修没有知觉,感受不到疼痛。
两片锋利的铜刃非但没阻挠大修半分,反倒激出愈加危险的戾气。
大修扑来的速度显然比刚才快了几倍,肖长悦眼都没眨一下,就差点被扑倒。怪物的恶臭味已经迫不及待呛到他鼻孔里,这下完蛋,来不及再构阵子躲避了。
本身被缠上还有余力反抗,可这怪物原本已经达到大修修为,是他这个初修很难抗衡的。肖长悦居然莫名其妙开始思考死前被这家伙咬几口会有多疼。众目睽睽之下,他好歹也是个面容俊俏身高临近八尺的英年才俊,死相至少不能太难看。
但他没有等到预料中的剧痛,一道冷冽寒光及时斩过,从背后穿透大修肩膀,麻利果断,混着呲啦肉裂的声音,猛然割下大修一只胳膊。那胳膊在半空翻转几圈,闷声落地,溅开碎肉,掉在一些小女修脚前,吓得她们惊呼着跑开。
大修失去平衡,被迫一个趔趄,跪倒在地,嘴里还哼哧喘气,臭烘烘的。
那剑主人随即闪来,立在肖长悦身前,挡在他和大修中间。柳云绻稍晚一步,匆忙奔来,扶住肖长悦:“没事吧?”
“差点没死。”肖长悦有种劫后余生的惊魂未定。
刚才及时救他一命的是陆辰淼,手中紧握的天潋剑还在往下滴着血水。
大修没有知觉,只是被阻挠了一下,瞬息反应过来,目光直接略过陆辰淼投向肖长悦,活像没有意识,见了食物就欲罢不能的傀儡。
只是肖长悦想不明白,他在这怪物眼里究竟有多鲜美,能让他这般坚持不懈。
陆辰淼把剑举到胸前,在剑尾几结印法,天潋变出数道重影,分离开来。
“锢!”他双掌对天潋催出大量玄力,一声令下。
重影四散,从四面八方聚向面目狰狞的大修,在其周身筑成一座剑笼。青蓝剑光把窜起的大修拱回地面,死死包裹在剑牢里头。
其实陆辰淼完全可以送大修个万剑穿心,可岑杞仙和众长老迟迟不出手,他就明白这大修并未必是玄力过剩,从而走火入魔这么简单。他们想要通过这场周旋,观察这突如其来变故的缘由,再对症下药。
剑笼里的大修像头野兽不住冲撞,可惜牢笼纹丝不动。天潋剑是清芷殿前殿主遗留下来的剑,极富灵性,认主,不是普通玄修能够驾驭。况且剑修玄力通常刚直,大修虽然气势汹汹,但始终不用玄力,想挣脱天潋剑笼,恐怕没那么容易。
肖长悦松了口气,可算逃过一劫,多亏陆月仙出手相助。
“陆少主不愧是天潋清仙,出剑干净利落,肖某谢过陆少主相救。”肖长悦上前小行一礼。
“你身上有什么东西?”陆辰淼算是接受了肖长悦的道谢,紧随着问道。
肖长悦刚还微笑着,听到问话,把嘴角放了下来说:“你也发现了,他这不像是玄力过剩引发的走火入魔,倒更像中邪了。只是我身上真没什么不正常的东西,不明白他为什么对我这么执着。”
陆辰淼没有立即接话,像是在思索,片刻后说:“他去年才晋初修,那时他年十五,算资质平庸。去年界吟大会,明中堂被其他仙门打的落花流水,说明他单纯就是天资平凡。”
论起正事,陆辰淼少见的话多了些,只是神色依旧冷淡,肖长悦也少见地有了正形。
“他才一年就进大修,十分蹊跷,加上方才徐堂主说的那番大义凛然的话,与他的为人处世截然不同,想必此事跟徐堂主也有密不可分的关系….”肖长悦还没说完,请灵园又一瞬炸开骚动,并非是那大修破开了牢笼,而是在请灵园另一边,也掀开一场腥风血雨。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此刻整座请灵园混沌一片,各色门服的玄修交杂在一起,剑修,器修,术修等通通使用自己的玄力和招式,跟一群不知何时发狂的明中堂玄修殊死拼搏。
刚刚冷静下来的徐堂主比先前还要激动,蔺门主仍旧不折不扣地拖着他,两个人的脸都涨的通红。
界吟峰远在云端之上,风浪动荡丝毫不影响山脚下的苍临城,城中百姓仍旧一派喜气融融,沉浸在百门聚首的喜悦中。
苍临城郊的矿洞产量前所未有的旺盛,马车险些超载,一辆一辆地往城里运,光是粉砯就有两大箩筐。一些百姓满腔兴奋,簇拥在马车两旁,庆祝丰收,一路跟到转呈司。
今载苍境上下各种物资几乎都是大丰收,在百姓眼中看来是祥兆,值得庆贺。
苍临矿洞距离苍临城中四五里地,是苍境产量最高的矿山。因靠近圣山,玄气格外充沛,种类繁多,矿山管事也是圣山亲派,城中百姓以及外来的壮丁都很乐意来此务工。
管事院在矿洞附近,院里不大,此刻正林立着一群人,穿着便装。
阙幽坐在院里,披一件宽松的黑绡袍,悠哉喝着淡茶:“桃源屋这会卖的桃花糖,估计是今年最后一批了吧。”
“是的少主,属下这是抢着最后一包了。”回话的是个身形魁梧的年轻男子,中人之姿,目测二十有五,脸上扒着道肉虫般的疤,他把牛皮纸包呈给阙幽。
阙幽指了指纸包,又指桌面,接着喝茶。
男子懂他的意思,习以为常地把纸包拆开,摊好放到阙幽眼前的石桌上。
阙幽放下茶盏,撮了一颗放到嘴里:“难怪苍临桃花糖盛名远扬,这么一尝,果真名不虚传。”
“少主爱吃,待明年我叫人到苍临多买些来。”男人说。
阙幽只尝了一颗,就把纸端端正正包了回去,他边仔细认真地包着,边流露怜惜神色:“可惜了。”
他把重新包好的桃花糖交给男人:“鬼影,拿去犒劳犒劳苦守天译阁的玄修们,切莫怠慢了。”
“是。”鬼影应声接回纸包,看了眼矿山的方向,那里还有一批粉砯没运输出来。刚才运出了几车矿石,数以百计的矿工就又投入劳作:
“少主,血粉砯所剩不多,粉砯存量也还充裕,我们没必要再为界吟山上那帮老头数钱,要不趁早解决掉那批血罐子,再多储备些血粉砯,以免夜长梦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