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长悦会心一笑,两颊挤出酒窝:“多谢陆少主理解,接下来的事,能者多劳,得辛苦陆少主了。”
陆辰淼明白肖长悦的意思。需要堵截的有四枚阵子,除肖长悦只有三人,陆辰淼在其中修为最高,起码得负责拦截两枚阵子。
肖长悦最后叮嘱:“它们虽只是万向阵里微不足道的几枚阵子,但毕竟是万向阵,其间玄流不可小觑。你们一定会感到吃力,但是拜托了各位,一定要挺住。”
肖长悦从黑玉纳佩里拿出几颗玉珠,颜色各异,肉眼就能看出表层溢动的玄气。
“这是我用家里找的边角料,做出来的手工灵石。你们一人一颗含嘴里,能短暂增强玄力。”肖长悦分玉珠给每个人。
祁樾拿到手里,有点后怕:“等等,长悦,这玩意儿可别是精净铁那种东西吧,含在嘴里的时长有没有讲究?含久了会不会话都说不利索?”
现在知道怕了,当初是哪个愣头青逞一时之能,非要一股脑把精净铁里的玄气用尽,闹了一出笑话。祁樾从小就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为此没少吃亏,但也有个好处,就是吸取了不少教训。
肖长悦憋笑:“您老大可放心,我哪还敢给你用那种玄器。玉珠你放心含,里面玄气含完了,当糖吞了都不会有事。”
三人根据肖长悦用玄力临摹下来的图,找到四枚主阵子的位置,含好玉珠,齐齐施放玄力。三股玄流与阵子间玄流相撞,那部分山壁虎躯微震,四枚主阵子遭到威胁,开始忽闪不定。
如肖长悦所说,万向阵庞大强悍,他们的玄力接触到的那一刻,有股猛烈的反冲力,顺藤摸瓜而来,震地人双臂发麻。
很快,陆辰淼额角有豆大汗珠,唇线抿紧,后牙槽咬到极致,颈间青筋清晰可见。
约莫一炷香后,阵子之间总算划出一道裂缝,逐渐张大,缓缓形成一片仅够一人通过的破口。
肖长悦原先在帮陆辰淼分担,现在慢慢撤走玄力,陆辰淼恰巧与肖长悦对上视线,他现在无暇张口说话,一分神都可能出现意外,肖长悦能从他目光里看出:“务必当心,我们随时在壁外等候。”
他对陆辰淼一点,然后迅速踏进豁口中。
三人这才得以收力,祁樾直接瘫在一刻树下,慕青晷席地而坐,陆辰淼则站在原地大口喘息,目光始终不离山壁上。
肖长悦进入万向阵背面,发现自己站在一条道口,面前是一片萧瑟竹林,林中微风夹杂竹香。跟外面满山荒石不同,这里遍野葱翠,青郁静谧,极适修身养性,令人不得不联想起书中所述的世外桃源。
竹林中央有条路,不宽不窄,路两旁修竹夹道迎接,延伸至茫茫远处。
不出半刻就走到尽头,竟又是片荒凉石壁,但这片石壁上没有丝毫玄力波动。石壁脚下,有一片厚厚垂藤,似乎可以通过。
一路走来,一帆风顺,只有沿途风景,没有一处陷阱。
肖长悦不得不拔高警惕,他走至垂藤前,试探性地掀开厚厚翠藤。在这些垂藤背后,是一宽敞干净的石窟洞天。望山洞所处位置,四周山峦合抱中虚,外头光景山水秀丽,窟顶有一片空洞,可看见一片天。和熙阳光从空洞洒下,正好洒落在山洞中央的蒲团上。这让肖长悦不禁想到一部典籍上所述的“兼采阴阳二气,洞室通达上天,神仙主治,众仙所居,凡夫道士居此修炼,即可登仙。”而这山洞之外景象又是环境清幽,山灵水秀,正所谓“洞天福地”之处。
怎么看也不像有什么危险,这种风水宝地,实在无法根山下邪乎的异象结合在一起。
肖长悦想起阿茹说的山神仙人,莫非就隐于此处,因为看这洞里景象,各种家具物品陈列齐整,虽简朴但应有尽有。他随手一掸身边木架,干净的一尘不染,必有人居住于此。
肖长悦忍不住左顾右盼起来,木架上,有只锦盒格外醒目,引起他的注意。那只盒子分明是银制的,表面却浮了层不寻常的紫光,极浅,像薄纱,莫不是玄修视力好,可能以为只是反射的光晕。
肖长悦盯着看了一会,就觉经脉中又荡起微弱嗡鸣。他想伸手去碰,看看究竟是什么东西,在与盒身只有一寸之遥时,被一道烫气挡开,跟烫气接触同时,闪现一道炽火流纹。
又是玄阵。
是个很简单的基础玄阵,名叫火纹护阵。
肖长悦还未拜入固伦长老门下就把这阵自己研究通了,在阵道中只是入门的程度。他若想破阵取物,轻而易举,转念想着此物有主,贸然触碰有违礼数,便只好压住好奇心收手。
“小子,架子上的东西碰哪样都行,唯独这个盒子里的需谨慎,不可随意上手。”洞内蓦然扩散起回音,久不止息。
他猛然回头,地上的蒲团,刚才还空空如也,不知何时危坐一人,那人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是个眼看年近八旬的老者。
老者双目闭着坐在蒲团上,放下周身流窜的玄气,肖长悦在仔细端详间,觉得此人似曾相识:
“晚辈九朝门肖长悦,误入此地,不知是前辈住所,多有冒犯,还请前辈见谅。”
他拱手深行一礼表歉意。
“闯都闯了,谅与不谅有何区别。老朽为人前辈,还会因为此等小事,对同族晚辈出手不成。”老者依旧闭着眼,不紧不慢说完话。
肖长悦看着老者不语,忆起小时候的事。在固心塔,他总被自己的好奇心驱使,时常偷偷溜进师父寝屋,想瞅瞅有什么新奇宝贝。但总是躲不过仙修法眼,十次抓包九次,还有一次师父外出,出门前很有先见之明地把重要物品都藏好了,他掘地三尺也找不着。
每次被逮到,固伦会罚他,但都不是真气他,顶多就是让他把没掌握的知识抄个数十遍,抄到最后,已经背的滚瓜烂熟。
就连罚,也是十成十为他好。看似罚,实是变了法的奖励。
肖长悦在洞外看到万向阵,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固伦。他自告奋勇进到这里,是因为四人中只有他懂阵术,但不排除那点私心。五年了,除了他,没有人认为固伦还活着,肖长悦只想要个答案,就算不是好答案,也得亲眼看看固伦的尸骨亦或死迹。
老头白胡密的遮盖半张脸,面对肖长悦的凝视,他仍然闭着眼,一动不动坐着,耐心等待肖长悦开口。
“…多谢前辈不怪,”半天,肖长悦最终憋出这么一句,他真的很想直接问,万一老前辈不是,岂非过于冒昧,只得问:“前辈可是苍境人?”
“明知故问,”老头嗔怪:“方才是谁在外头玄力共鸣,又是谁强行把我辛苦布下的阵撕开一破口的?”
逃不过兴师问罪,肖长悦尴尬捏捏耳垂:“前辈,都知晓了。”
这种情况下,素不相识的老前辈不把他轰出去就很不错了。
“小子,你很聪慧,”寂静片刻,老头再度开口:“万向阵乃阵道仙修,破万向之境方可布成,未及仙修修为,能将其破开者少之又少。你能想到如此取巧之法,不愧是老朽曾看重的人。”
乍然,肖长悦思绪空白一瞬,前辈刚才除了夸他,还说了什么?曾看重之人?
“方才破阵机灵地很,怎么这会儿反而迟钝了?”老头说着缓缓睁眼,抬头正视肖长悦:“你再仔细瞧瞧。”
老头白胡浓密,只能看见一对眉目和高挺鼻梁,熟悉的人,看眉眼就足够认出,肖长悦神色怔住了,这个他朝思夜想的人,怎会认不出。
“固,师父…?”他激动地声音有些颤抖,满心不敢置信。
明明一直坚信固伦还活着,真当见着了,反而觉得不真实。
第一眼看这老者,肖长悦就觉得很像,不知他在此隐世多久,胡须长的遮盖半张脸。肖长悦起先不能全然确认,但就在方才,他眼底开始泛起酸涩。
五年的别离,使这场心心念念的重逢很安静,肖长悦只在话本看这种情节,当下降临到自己身上,实在有些不知所措。
只剩一个最重要的疑问。
“你想问,我为何还活着。”固伦明白肖长悦心下疑惑。
他想立马知道固伦这些年的行踪:“我知晓师父活着,可您当初为何突然下山隐世?五年来,师父可吃好睡好?安康否?身在哪处?”
澈儿长高了,固伦起身心道。
肖长悦跟他几乎持平,固伦虽老,年轻时也是长身玉立的公子,现在多少缩了点水。肖长悦才十六,已经窜的跟他一般海拔。
固伦坐到桌边倒花果茶,知道肖长悦就好这种有滋味的,仿佛是提前备好的,就等他登门拜访,他边倒茶边感慨:“世人,多爱道听途说,瞎编乱造。什么游历遇害、死于魔孽、遭玄阵反噬,传的有板有眼。你小时候爱看话本,话本先生都不及他们会编故事。”
虽销声匿迹,但外界的事,他都知道。但这五年来,固伦在世间还有牵绊。有朝一日,他会让肖长悦找到他,那一日,才是真正别离之际。
肖长悦不知固伦心里的算盘,以为自己运气好,误打误撞找到了固伦。
阵外
陆辰淼盯着重新闭合的山壁,万向阵强横,方才为了打开一道口子,他们三个都消耗掉了不少玄力,祁樾和慕青晷坐在旁边调息。他一人一动不动地立在庞然大阵前,目不转睛,好像要用目光将其穿透,看穿里面的一切。
巨大玄阵背后,是怎样一番景象?是否潜在危险?肖长悦现在怎么样了?几个问题在陆辰淼心里反复盘旋,时不时感到一阵晕眩与虚乏,刚才虚耗过多,他还没歇下沉心调息。
祁樾睁开眼,看出他的异样,蹑手蹑脚过去,递了一只青瓷瓶子。
“陆辰淼,别以为修为高就是铁人,虚耗过度不及时调息补气可熬不住。你在这一直盯着也帮不上忙,到时候人没等到,自个先垮了。”祁樾想起肖长悦跟他吐槽过,陆辰淼此人有多矫情,特别放缓语调,苦口婆心讲劝解。
陆辰淼这次居然接受了,接下瓷瓶,把药吃进嘴里咽下肚去,一气呵成,还不忘回驳一句:
“我没有在担心他。”
好一个此地无银三百两。
祁樾看明白了,这位陆公子似乎不会撒谎,故意调侃:“啊?没有吗?”
“没有。”陆辰淼冷冷道,被揭穿有些许不悦。
祁樾挑眉,他知道陆辰淼的性格脾气,继续调侃下去只有自己尴尬的份,便不在接话,回到原处休息。
陆辰淼或许自己都没发现,垂在两侧的双手已经不禁握成拳。快过去一盏茶时间,山壁毫无动静,肖长悦仿佛石沉大海,湮无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