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不知哪来的残风,把祁樾吹愣在原地,慕青晷变本加厉,双臂齐抬,袖中飞出无数符纸,源源不断,不要钱似的。这些符自觉飞到祁樾没摘过的树上,成双成对,落在自己该处的位置。
十多颗树像瞬间成精,同时摇晃躯干,随后一轰闷雷响,祁樾周身所有的野果,通通滚滚落地。
慕青晷太无聊了,掏出书读,符咒化作的大毯自动翘起四角,把接到的果子兜到肚里,然后滚回慕青晷跟前。
他寸步不移,就把要取的东西全部收入囊中。
祁樾的疾风迅步再快,难免摘漏几只,或者不小心掉了一些在地上,摔的稀烂。相比之下,慕青晷无需上蹿下跳,只需动动手臂。哪个更游刃有余,一看便知。
慕青晷合上书,对上祁樾尴尬且故作轻松的神色:
“祁少侠紫步空凛,玄时久仰,不过述我直言,此身法乃决斗用技,用在这方面属实不大妥了。”
“咳咳!”祁樾硬咳两声:“玄时兄果真深藏不露,若非今日此时,我恐怕还得等上许久,才能目睹你的真材实料。”
慕青晷把果子都收好,他也不知怎么的,好端端就跟这家伙玩上了,还采了这么多野果,两人摘到的数量相加,够堆满一车,一村的人都得吃上个把月。
“祁大侠过奖,这些符不过闲来无事画几张,常年累月积下的。术业有专攻,用符时无需消耗太多玄力,用来帮衬辅助还成,要是跟哪个强悍的单打独斗,还真不行。”慕青晷无奈看着脚边数袋野果,心道有生以来做过最蠢的事,就是用那么多符摘那么多大可不必的果。
然后慕青晷很贴心道:“祁少侠若想见识我的能力,何必如此拐弯抹角,下次直说就成。”
下次?不可能再有下次了。
紫步空凛不适用摘果子方面,还收不住凛冽,部分果子被疾风劈到,飞出老远。他们所在这片野果林离河流不远,这不,就有人在河边让从天而降的东西砸了,还是生果,硬邦邦的,砸的生疼。
无辜挨砸的冤大头吃痛拧眉,搓着即将鼓起的后脑勺,险些把蒙眼的黑布揉落,他慌忙抬手捆回去,河面传来女人的问话声:
“凡青,何事搅扰?”
叶凡青重新系好带子,朝河面抱拳道:“方才不知何处飞来一块硬东西,砸中弟子后脑勺了。这附近有动静,需不需要弟子带人去看看?”
“不必了。”女声回答。
然而沿河面扫去,只有空气,根本见不到什么女人。但紧随,平静的河中心之下,滚滚暗波欲动,水流敲打,水面鼓上一座包,一丝玄气钻出,有女人的发顶破开水面,缓缓上浮,最终悬在河面半丈高处。
女人通身玄气滚滚,竟没湿一处,衣摆轻薄,透得里衣若隐若现。抹胸拉的低,部分墨发随意披挂胸前。玄气跟飘渺轻纱相交,远看像水织的华服。
她踏水而下,轻飘飘落在叶凡青面前,抬手摘下他的黑布条。叶凡青视线一亮,睁眼看见女人,立即躬身行礼。
“叫小漓快些回来了,准备动身,天黑前务必赶到邻疆。”女人说。
叶凡青匆忙单膝跪地:“回大法师,琉漓她…不见了。我们在附近一通好找,人影都没看到。”
“什么?何时不见?”女人柔和神情盖上一层阴翳,语气迅速冷下来。
叶凡青一悚,感受到一对居高临下的冷眸,头皮发麻,强装镇定回答:“她趁我们所有人不注意,溜的很快,我察觉时,已经踪影全无。林子太大,找个小女孩,好比大海捞针…”
“凡青,是林子大的错,还是你们的错?”女人语气轻飘,却叫人如坠冰窖。
叶凡青立即附伏在地,周边其他弟子也吓得轰然跪下。
“是凡青无能,玩忽职守,甘受大法师重罚!”他铿锵道。
女人闭了闭眼,把怒火压回心底,掌面浮现一颗柔软水球:
“罢了,既要赶路,罚了你也是徒增累赘。好在我早有预备,在小漓身上藏了颗潺眼。”
说罢,水球波纹流动间,缓缓浮现画面,恰好展现出一女孩在狂吃桃花糖的画面。
肖长悦得了陆辰淼所谓的补偿,还是很惋惜那包糖。陆辰淼会藏一包给他全在意料之外,只是这阵惊喜很快转瞬即逝,要再吃到桃花糖,就得等到明年开春。
女孩吃的满足,很快将那片血迹忘到九霄云外,把自己姓甚名谁、家住何方等等一股脑吐个干净。
跟肖长悦猜的一样,女孩从楼兰城来,七大宗门有一宗便座落楼兰城,名为楼兰宗。楼兰宗宗主姓花,女孩姓花名琉漓,是楼兰宗宗主花广的小女。她此番偷跑出门,不是只身一人,说是途间大伙歇脚时实在无聊,悄悄溜到附近玩,就遇到他们了。
祁樾和慕青晷回来时,简直能用“拖家带口”四字形容,大包小袋,不知道的兴许认为哪城来的行商。慕青晷手上提四只毯子,贴了几张承重符,拿在手里很轻;后面的祁樾对比鲜明,刚在慕青晷面前矮了一头,为了挽回自己一丝颜面,愣要帮他提剩下四袋,加上自己摘的,在胸前堆成一座果山,遮住他视野,颤颤巍巍朝陆辰淼这边撞。
陆辰淼眼疾手快,第一反应就是肖长悦臂上有伤,起身挡住他,手迸青光,一掌用力拍在果山上。瞬间,地崩山摧,较脆弱的熟果肉汁飞溅,还算坚强的则七零八落,咚咚洒落地上。
祁樾额头上挨了一砸,迎眼对上陆辰淼略带怒气的神色。
“胡闹。”他嗓音压得极低。
肖长悦感觉又见到初遇时的陆辰淼,从头到脚霜气逼人,自带一座厚实壁垒。
接下来一路,陆辰淼都面露阴沉,双唇紧合,眉间堆积愠怒。除了跟肖长悦对话时,这种可怕的黑气会短暂消失,直到扭回头,便重新聚拢。
原本神遣就只是他俩的事,祁樾这家伙是临时捎上的,此人即便是肖长悦发小,也没有恻隐之心,可行事吊儿郎当,狂放不羁,毫无定性可言。在陆辰淼眼中,这类人一直很讨厌。
他不理解肖长悦为何会有这种竹马,虽说肖长悦也心思活跃,性情活泛,但做事相对有分寸,终归有所不同。
低迷氛围一直持续着,直到到达邻疆城下。
圣山要派遣玄修来的消息早已告知到城内,陆辰淼出示腰牌,城下卫兵乍然换了脸色。前一刻才不耐烦地赶了一群普通百姓进去,见到他们,立即扯嘴搓手陪笑,面面俱到,恭恭敬敬把他们迎进城门。里边的路口停了辆干净敞亮的马车,车檐上的浅黄灯笼印有刺叶纹,是叶湫派象征。
叶湫派掌门恭候多时,见车帘外人影绰绰,便知等的贵客到了,匆匆下车,看见几名风华正茂的少年,有些惊叹,继而笑着与五人相互行礼。
“各位皆是我苍境的少年英才,风尘仆仆远道而来,我特备了一辆车,内设糕点冰果冷饮,驾车前往小派,只是…”他看着眼前五人,苍临来的神讯分明说只有两人啊:“只是叶某疏忽,不知来者竟有五人,这车里虽宽,恐怕难以容下诸位啊。”
肖长悦着实没想过这点,看向陆辰淼,又回头瞧瞧其他三人,刚要与叶掌门讲明实情。祁樾突然爽朗一笑,大步流星走向车前那匹健壮骏马,摸了摸油光发亮的皮毛,还拍了拍,赞道:“嗯!好马。”
继而对叶掌门行礼说:“我看天气燥热,车夫大叔快蔫的不行了,若您不嫌弃,马由我骑,我替大伙驱车!”
“…这倒也行。”叶掌门才同意,祁樾就迫不及待道了声多谢,一脚踩住马镫,行云流水跨上马背。
慕青晷自知也是掺和进来的,自觉要与车夫同坐车帘外,由此,车内便坐得下了。
祁樾一声“驾”喝,车轱辘开始滚动。
说起叶湫派,排不上大宗门,但在群星荟萃的小仙门中,占据首要之位。其开宗立派的先祖叶极其,曾是界吟圣山上任器道长老的大弟子,离山后自立门户。那时邻疆城算不上一座城,是派去戍边的玄修和贫民集居的地带,穷苦的很,时常受战火洗礼,才种好的庄稼田地,很快会被突如其来的袭击摧毁。圣山提供的食粮只够玄修们吃,但玄修不能对那些贫民不管不顾,因此,食物根本不够,有时饿死的都比战死的多。
叶极其目睹此等民不聊生之景,毅然决然将叶湫派定址邻疆。有圣山器道长老亲传大弟子名号在,又有其当时在器道中绝无仅有的精湛水准,无数跨过启蒙关的少男少女慕名而来。叶极其治理下,叶湫派很快壮大,他把自己的余财都抛在邻疆城建设之上,全都是自掏腰包。
消息不径自走,很快,大到各宗仙门,小到民间茶楼酒馆,街巷邻里,无不众说纷纭,讨论这位叶掌门的传奇事迹。一朝声名远扬,圣山怎会不知,那时的器道长老也很快知晓此事,明白叶极其是出于怜恤那边的贫苦景象,才以这种方式方式救助这些疾苦百姓。
于是他立马禀报大长老,望能支助叶极其。大长老一听,仙颜大悦,有位少年愿倾力建设邻疆一带,哪能不支持。得到圣山撑腰力挺,今后几年间,邻疆地域迅速发展壮大。凭借妄水以北的地带优势,水路交通发达,久而久之,商贾遍地。邻疆城飞速从一个饿殍遍野的阎罗乡,成长为足同苍临繁华比肩的富丽之都。
叶湫派延续到这一任掌门叶重戈,已经走过八百年岁月,曾经人人闻风丧胆的邻疆城,早已不复存在。邻疆虽璀璨,长达八百年的时间里,魔孽来犯不可避免,当初整座城修建的布局,就是为了更好防范入侵。
慕青晷放眼望去,邻疆城整体就像一座坚固扛揍的堡垒。整座邻疆城好比一座几层楼的楼房,他们行驶在这座楼房的一层,抬头看,阶梯交错,楼阁层峦叠嶂,但排布有条有理,不显得拥挤繁乱。越往上层,盖楼用的材质越坚固,叶湫派作为整座城的保护伞,府邸建在最顶层最中心那片。
慕青晷合上手中竹卷,对前头骑马的祁樾赞叹一句:“想必苍境器道传奇中,叶极其先辈的名号是个独特的存在,不输才华修为,却是以另一种方式流传千古,也算寻不出古往今来人。”
“苍境万里山河,古今群英层出不穷,玄时,你说今朝,咱们这辈玄修中,届时又会有多少名扬天下之士?”祁樾把马驱上通往上层的马坡。
“凡事皆有展望,到时候自然会有答案,除非祁大侠,心愿成为此类人?”慕青晷往车框上一靠。
祁樾不语,突然切换掉这个话题,拧身朝车里喊道:“长悦!你此行算来对了,这叶湫派开宗立派的先祖是器道修出身,你这玄器小能手可得跟人家仙门好好学学,多跟叶掌门请教听到没!”
洪亮声音传到车内,肖长悦伤未痊愈,又连夜劳顿,有些困意,陆辰淼正要他枕着肩膀睡会,被外头一嗓子吼的精神抖擞。
肖长悦脑袋还没贴到陆辰淼肩膀,就吓了一跳,陆辰淼忍无可忍,叶重戈赶忙开口打圆场:
“想不到这位肖公子也是器道修,年纪轻轻身负神遣,在小辈间必然出类拔萃,叶某冒昧一问,肖公子师承何处啊?”
肖长悦已经没有困意了,也不能再逼自己睡,索性回答叶重戈的问题:“晚辈的师承之处,说来话长,不过前辈误会了,晚辈是阵道修,并非器修,目前师承离遥九朝门。”
“原来是左兄,”叶重戈一时激动:“左兄为人诚恳宽厚,对门下弟子主张因材施教,许多宗仙门主之间,谈起左兄,无不夸赞。”
想不到叶重戈还挺健谈,继续说:“不过我甚为吃惊,你竟是阵修,玄阵繁杂晦涩,要注意的地方极多,无疑是六道里最困难的一道。当今小辈大多以保守修炼为基本准则,几乎不敢在阵道上立玄衷,想不到我还能遇到一位年轻的阵修小辈。”
“晚辈以为,踏上玄修之途,不应瞻前顾后,成为玄修不只是为了自身能达到多强大的修为,更重要的,是为护苍境平安。若连修炼上的风险都害怕,如何履行作为玄修应担的责任。”肖长悦说时,没注意侧后陆辰淼双瞳微怔,望着他若有所思。
这是一个十六岁阵道玄修的觉悟,难能可贵,叶重戈说没有动容是假的:“要是所有小辈玄修皆能同你这般想,何需怕森罗复生…”
马车沿马坡盘旋而上,到达第三层,便是邻疆城最顶层。此处同样大街小巷阡陌交错,除面积最较小外,跟下面两层没有区别。由于上方没有遮挡,视野最为明亮开阔,远远眺望,可看到远方茫茫的无妄原甚至无妄林。
祁樾不知从哪顺手牵来根细草叼在嘴里,驱马驶过一座高悬的天桥,停在一座高门阔府前,府门两侧的灯笼上,同样印着刺叶纹。
门口有弟子出来相迎,叶重戈命他们又多清扫两间房出来,继而对下了马车的众人说:“府上还有其他贵客在,请各位先行前往房中整顿,晚些在锐叶堂给诸位接风洗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