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发生在突如其来间,祁樾感觉浑身受到一股力,带着他旋转半周,带着股沁人心脾的竹香。这一过程,五感无缘由地减弱,好像从方才剑拔弩张的氛围里抽离出来一瞬。
直至一阵格格不入的裂帛声刺进耳膜,周围场景才重新开始运转。
那支来势汹汹的利箭,在慕青晷衣袖上划开一道狭长破口,白色衣料上隐约映出鲜红。
“祁樾,你存心找死吗?!这种场合都能走神,这些年在江湖怎么混的!我要是晚一步,你的一只胳膊怕是要废了!”
慕青晷好像不知手臂上添了道半尺长的伤,刚带着祁樾避开攻击,就关心则乱地一通责骂。
祁樾见慕青晷脚下的玄符快要散力,赶忙把慕青晷拉上风盘,摁着人上下左右仔细打量:
“玄时,你刚才去哪了?”
对于慕青晷的斥责,他无心辩解,只想看看对方有没有受伤。
“我趁两个小厮和棱晶缠斗,在身上打了几张隐身符自保。谁知道你这傻子,四处找我就算了,还毫不设防,给了人家偷袭的机会,我只好踩步盈符飞上来救你。”慕青晷没想到祁樾这般关怀他的安危,不知怎的就气不起来了,明明还想再骂这家伙几句,不受控泻了力,但已经气不起来了。
祁樾找到慕青晷手臂上的伤口,伤口很深,血流不止,已经泡湿了衣袖一圈,触目惊心。眼下无法及时处理伤口,又不忍心看着血放纵地流,祁樾扯下衣服上一块布料,大致包扎了一下。
地上叶凡青见此画面,拼命示意弓手不停开箭,非要半空中二人不得安宁,紧接着,他心生一计,附首在第四位位小厮耳畔悄语几句。
祁樾刚才包扎好,枭箭再度盯着他俩而来,这次不止一支,且是三箭齐发。慕青晷飞出三张玄符,各贴到三支箭上,三支箭便病恹恹地当头栽到地上。
祁樾趁机驱使风盘,要带着慕青晷逃离这处院落。既然横竖斗不过,那么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你是废物吗?不会多射几箭?堂堂器道大修,射出去的箭,连区区初修的的符都敌不过,要你何用?快啊!快射!”地上传来叶凡青焦急的斥骂声。
祁樾和慕青晷交替着边躲边攻,眼看就能越过府墙。只听“咚”一声巨响,风盘蓦然遭到一股剧烈反弹,绽开几簇玄流水花,二人发丝皆被打湿,连盘带人弹出去老远。
叶凡青唇角微勾,邃然出手。祁樾一时顶不住风盘受到的冲击力,死死拉住慕青晷不让他掉出去,谁知地面又挥来一臂水流形成的巨掌,朝他们二人中间呼来。
祁樾本不想放开慕青晷,奈何水掌直奔慕青晷上臂的伤,他若不放手,就会牺牲慕青晷一只手臂,他不得不松手。
水掌拍散二人,慕青晷失去风盘的托力,伤口在一番折腾下又撕裂了,痛感巨增,直接重重落在地面。
“玄时!”祁樾焦急大喊,好在慕青晷掉在一堆茅草中,没有再度受到重创。
他自己也好不到哪去,风盘被水掌劈裂,摇摇欲坠,察觉余光有东西一闪,他艰难侧目,一颗色泽奇异的珠子浮现身侧,丹丸大小,表面有流水潺动,艳阳之下,闪着诡秘的光。
他下意识认为这不是什么好东西,想要远离,奈何浑身失去重心,身体根本不受自己控制。
这时,那粒丹丸猛然爆裂,诡异的流光绽放,伴随粉尘,覆盖祁樾大半视线。他反应很快,抬手紧紧捂住口鼻,屏息凝神。但强烈的头晕目眩照旧袭来,如洪水猛兽,肆意搅扰着他的意识。
祁樾整个人像狂风肆虐后的枯枝败叶,跌跌撞撞飘落在地,最后的倔强致使他单膝跪在地上。
他抹去嘴角血污,抬眼,对上的便是叶凡青居高临下的眼神,岩拳小厮上前牢牢摁住他的肩膀。粉尘引发的眩晕还在延续,强光像直接怼在他瞳孔上,真就一种眼冒金星的滋味。
慕青晷一手捂住伤处,趔趄着小跑过来,馋住好似昏昏欲睡的祁樾,拨开他额前发缕,让对方看清自己:
“祁樾,你怎么样,伤的要不要紧…知道我是谁么?”
迎来的是祁樾昏沉无神的目光,没等来回答,慕青晷大惊失色,慌不迭取出一瓶固本培元的伤药,喂到祁樾嘴边。
忧心忡忡之际,慕青晷脑海里闪过无数个念头。祁樾为了保护他才落的如此狼狈,万一真的因此伤及识海,神识不稳,导致智力下滑,玄途止步于此,他该如何是好。一番挣扎后,慕青晷暗下决心,如若真走到那一步,他定会舍身报答。先去祁府乞求家主与夫人原谅,实在不行便带着祁樾回更越楼,要是此法依然行不通,他们就背离家门,寻一处静谧无人之地隐居于世,远离世间纷扰,过轻松自在、逍遥快活的日子。
耳边一声憨憨傻傻的轻笑打破他的沉思,慕青晷循声抬头,果不其然,祁樾正盯着他,眯眼扬唇地傻笑!
“…祁樾?”慕青晷不明所以,小心翼翼唤声。
听到慕青晷叫他,祁樾依然笑着,然后慢悠悠说:
“玄时…你顶着一头鸡窝…真…好…”
“看”字还没挤出牙缝,牙缝就猛然紧咬,昏沉间,祁樾还是有痛觉的。慕青晷听祁樾这种时候还不忘损他,看来脑子没摔坏,忍无可忍地在他大腿上拧了一把。
亏他刚刚还视死如归地下了这么大一个决心,真是豪情壮志喂了狗。
祁樾确实没傻,粉尘只是造成他晕眩,顺带削弱了他的玄力。他视线有些模糊,知道慕青晷在唤着自己,也跟自己一样摔得惨不忍睹。乍一看,慕青晷着实很像头顶鸡窝。
“相互问候地差不多了没?”头顶响起那阵令祁樾厌烦的声音。
“吵死了。”他厌恶地说。
叶凡青没太在意,在他眼里,祁樾已经是手下败将,翻不出他的掌心,自然就对他多包容了些:
“师父已经下令,心存侥幸,无视封门令者,逮到之后,通通受水崆峒惩戒三炷香,后罚禁闭一月。呵,正好拿你们杀鸡儆猴。”
说着,叶凡青一摊手,身后小厮递给他一块东西。慕青晷抬头,那物虽是腰牌状,却是用一种罅石般千沟万壑的石块制成,像一座环形铺开的小山岩。石缝中还有细小晶体闪烁,纯净的如同冰霜。
此物应该就是叶凡青口中的水崆峒。
“呵,”祁樾讥诮地冷笑一声:“你师父下令,敢问你师父何方大能啊?那个叫潺娘的女人?不好意思啊,他似乎不是叶湫派中人吧,还是说你的好爹爹鬼迷心窍,准备让出掌门之位,把一脉相承数百年的叶湫派断送在那个来历不明的女人手上?”
他一口气搬出潺娘和叶重戈,一个是叶凡青敬重多年的好师父,一位是把他拉扯大的亲爹,叶凡青眼下对祁樾多包容,也克制不住的咬牙切齿。
他粗重的喘息声由弱渐强,接着又是震耳欲聋的怒喝:
“祁樾!你从头到尾通篇言辞,不是诋毁叶湫派的清誉,就是对我爹和师父出言不逊。区区一个江湖散修,竟敢如此放肆,当叶湫派是什么地方,供你撒泼的野草地吗?!”
叶凡青并不是多不好惹的人,只要对方说几句好话,稍微妥协妥协,他心里的气就会立马消散,说不定还能当做没今天这回事,放祁樾一马。
可两个人之间就好比命里犯冲,谁也不服谁,闹的鸡犬不宁。且祁樾像捏准了叶凡青的软肋,字字往那上面戳。
“是又怎样,叶兄字里行间歧义重重啊,祁某不过顺着你的话头发表感想,叶兄就无缘无故鄙夷江湖散修,岂不同样是在折辱我?祁某是出身散修,但放在眼下,我也算是在替圣山办事,叶兄对我此等态度,实在不妥啊。”
叶凡青不欲再跟他废话下去,水崆峒悬浮掌心。海浪似的玄流在缩小的山岩间穿行,愈渐湍急。
祁樾被两个小厮死死摁住,按的他动弹不得。
慕青晷看水崆峒排山倒海,已经蓄势待发,立刻扑到祁樾身前,把人挡的严严实实:
“叶凡青,你最好听我一句劝,祁樾此人你惹不得,这次违反封门令是我的主意,你若要罚,罚我便可。”
水崆峒滚滚浪涛突然减弱了些,终于有句话,让叶凡青听着没那么不爽,他附身下来柔声说:
“慕公子,看在你恭顺温良态度还不错的份上,就算是你起的头,我也该宽宏大量饶你这回,只可惜既然犯了禁令,不罚是不行的。我不挑你罚,挨罚的只能是祁公子,二位能理解吧。”
祁樾觉得叶凡青分明是看他不爽,铁了心要他吃瘪,话说的娓娓动听,虚伪得让人作呕。祁樾实在忍不住,在慕青晷背后翻了记白眼。
下一瞬,他瞳孔骤然一缩,如承受着巨大苦楚,整个身体顷刻泄力,向下一坠,趴在地上。慕青晷听见背后动静,转身看见祁樾的双手用力抠进泥里,青筋蜿蜒突起;发梢的水还没干,又被汗液打湿。
眼前景象使他脸色煞白,祁樾因痛苦而绷紧的背上,立了一座庞然硕物。水崆峒的奔腾江河汇进山涧,在祁樾背上呈现一座水流聚成的山峰,把整个人碾压脚下。
“叶凡青,快住手!祁樾已经深受重伤,水崆峒这种品阶的玄器,不出两柱香,他就会死的!”
慕青晷彻底慌了,耳边除了祁樾窒息般的粗沉喘息,只剩自己要锤破胸膛的心跳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