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长悦顺着瞧去,站在耆白对面的男人身形高大,同样一袭黑袍劲装,但与耆白站一块,气质上明显更剧威势,有股饱经沙场的从容与稳重。
那人面上的恶鬼面具也跟其余入眠堂幽影有所不同,面上花纹更加复杂,面具下唇角微翘,倒是稍稍中和了那股肃杀之气。
“是那边的几个?”枯骨爪沉声问耆白。
“回堂主,是的。”耆白回答
枯骨爪转过身,正好跟肖长悦四目相对,他也不避讳,就直勾盯着朝他们这边走过来。
陆辰淼警惕起来,稍稍把肖长悦挡在身后。
枯骨爪看出他们的防备,很贴心地在几步远处停下,见到陆辰淼细微又自然的举动,轻轻挑眉:
“你们穿着这身衣服,见到我却如此警惕,把气氛搞的那么紧绷,旁人看来,是不是会觉得很奇怪啊?”
肖长悦扯了扯陆辰淼的衣袖,微微摇头,然后学着刚才耆白的动作,给枯骨爪行了个礼,其余几人见状,明白他们现在是以入眠堂幽隐的身份进来的,那就得演的像一点,便也跟着行礼。
“这才对嘛,”枯骨爪饶有兴致地端详眼前几人:“不必如此拘谨,我自然不会把你们怎么样。”
“况且…”枯骨爪说话时一直盯着肖长悦:“我对这位小兄弟很感兴趣,舍不得杀,你们都是他的朋友,我自然也杀不得。”
“堂主大人,您就别扯这些有的没得了,明明本人跟正经二字丝毫不搭边,摆架子吓唬谁呢。”祁樾实在听不下去,开口阻止枯骨爪继续演下去。
对方闻言沉默一会,然后只见他嘴角扬了扬,抬手摘下面具,没了面具的遮盖,就呈现出一张非凡容貌。
这张脸生的极有特色,骨相极好,双目狭长但十分有神,眉宇似浓墨,眉尾恰到好处地向上扬起。鼻梁高挺光滑,双唇饱满,嘴角稍翘。
整张脸似由浓墨描绘,不笑时具有攻击性,笑起来又浓郁地叫人移不开眼。这种长相,是典型的北坤原一带的特色,邻疆以西就接壤北坤,在邻疆城里见到北坤人,不算是件稀罕事。
“喂,好不容易又见一面,不必如此着急拆我台子吧,祁少侠。”枯骨爪一改方才的状态,双臂一抱胸,随意起来。
肖长悦纳闷:“你俩认识?”
“对啊,”祁樾点头:“这些年行走江湖,不乏结识各色各样的朋友,至于怎么认识的,等眼下这事儿过了再说。”
枯骨爪的视线又落回肖长悦脸上:“你就是祁少侠的竹马?他与我提过你,苍临主都赫赫有名的肖府公子,阵道天才,器道神童?”
肖长悦听了震惊,这是什么夸张的形容,听得他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自己可从未对外如此宣传,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一定是祁樾这家伙的作风,张口就是这般厚颜无耻的话。
他不得不怀疑,拜祁樾所赐,他怕不是成了大半江湖都听过名号,却素未露过面的神秘高手了?
真怕某天,一群千奇百怪的牛鬼蛇神在肖府或九朝门前排成长串,争先恐后要同他切磋比试。
祁樾看着肖长悦听的嘴角直抽,把脸别了过去。
“堂主大人过奖,某些人的话不可全信,莫听他满嘴胡言。我不过一介小玄修,没有这么大能耐。”肖长悦尴尬地笑了笑。
祁樾别过脸的方向对着乌木雕砌的森罗祭殿,没等他们再说一句话,两道巨门就幽幽敞开,未看清门后之人的样貌,数股如潮水袭岸的寒流抢先溢出,很快把众人包围其中。
寒雾之后,婉婉走出一婀娜娉婷的女人,女人脸上带着抹天生媚色,在场没人不认得。
“潺娘。”肖长悦心中默想,刚轻松不到片刻的氛围又紧张回来。
“把脸都低下。”枯骨爪用轻到只有气声的音量提醒。
说完重新戴回面具,朝潺娘行一个神礼:“座上派在下去查看的河道,已经尽数检察完毕,皆无问题,只需您启动大阵,邻疆城便是您的囊中之物。”
潺娘点首,转而在肖长悦这群人间若无其事地扫视几下,几人都做俯首恭敬的状态,把气息压到最低。
潺娘的视线就像一把剑,好像随时会停下,指在一人额前。肖长悦没有动弹,继续维持神礼的动作,继而,传来潺娘慵懒的话音:
“现在,你们入眠堂是在为本座效劳,既是各做,最重要的就是相互信任,就连你们堂主的样貌,本座也尽数知晓,你们也都摘下面具,让本座看看你们。”
潺娘此人,果真跟预想的一样难应付。肖长悦咬了咬牙,思考如何度过这关。
“就从你开始吧。”潺娘指着肖长悦,满眼期待。
如此局面,摘也不是,不摘也不是,进退两难,肖长悦一时有些不知所措,脑海飞速运转,如何化险为夷。
幸好枯骨爪救场及时:“座上,您近来无时不刻操心于大计,想必疲劳过度,贵人多忘事了。他们几个,都是我手下的入眠堂精英,前些时日跟我一起示过真容,不必要再多此一举。眼下,您的血河大计最为要紧,咱们还是抓紧时间为好,以免夜长梦多。”
潺娘似乎也觉得在理,再多看了几眼肖长悦,就道一声“罢了”,转身走进祭殿。
肖长悦没想到会这么轻易罢休,他暂且松了半口气。
不过,他注意到潺娘衣袍上,用冰蓝丝线绣着的图案,看样子像孔雀的翎羽。他盯着那片图案看了好一会,直到祭殿的门重新关上,周遭寒气烟消云散。
潺娘立于圆台前,口中快速念念有词,赤脚奔向圆台中央,随后轻纱如流水,在血神像前飘逸舞动。
殿中无奏乐,哗啦流淌的血水声,便是他的奏乐。
随其逐渐激烈的舞姿舞步,圆台下沟壑纹路中,血水四起,血森罗藤蜿蜒扭曲。鲜红溅到她轻纱上,在水蓝中晕开,更添妖冶
殿外,延伸向各处的血森罗,开始轻微震动。这声音低糊闷沉,听上去像有什么东西大量灌进里头,乍听像沟渠中对水流。
“血河大计开始了。”肖长悦了然:“枯骨堂主,您潜伏潺娘身边多时,有没有发现阻挠血河大计的办法?”
枯骨爪小思片刻,耐心回答:“潺娘好歹位居森罗四刹之一,每一步都做的极其谨慎,即便我在她面前做出一副归顺的模样,她也不可能对我没有防备。比如,祭殿两丈以内不允我靠近;一出叶湫府就会有人尾随。所以只有唯二简单粗暴的办法,要么在一盏茶内,切断通向各处河道的血森罗,要么直接冲进祭殿,把潺娘痛揍一顿,然后把祭殿毁掉,你们选吧。”
肖长悦闻言差点没一口老血吐出来:“我说入眠堂主大人,写密函把我们叫来的是你,把一堆烂摊子甩手都给我们的还是你,您平时跟人合作的态度就这样?”
“此言差矣,就算没那密函,你们照样会折回来。此番来邻疆,不就是为了这份神遣?”枯骨爪厚颜无耻,面不改色。
“那说不准我们会另议对策,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束手无策。”肖长悦对这所谓闻风丧胆的入眠堂主,算是彻底改观。
枯骨爪大手一摊:“很可惜,现在事实如此,所以想好了么,选哪一种?”
正常人都不会选择硬闯森罗祭殿,毕竟痛揍潺娘,碾碎机关的事他们几个做不到。至于一盏茶内砍断这么多坚如磐石的血森罗,也是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事。
“枯骨堂主,你真的不是在耍我?”
枯骨爪无辜地摇头:“当然不是,我怎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在场的,估计也就只有陆辰淼会时刻关注着肖长悦的状况,深怕他的邪血巫咒再次发作,他发现肖长悦衣角出现一片诡异的霜冻,幽隐的衣服都是黑色,那片泛白的霜十分醒目。
“长悦,你怎么了?”陆辰淼紧张起来,拉住肖长悦手臂把人转过来问。
肖长悦不明所以:“什么怎么了?”
陆辰淼急促问:“你有没有什么感觉?”
肖长悦觉得莫名其妙,但还是下意识感受了一下:“说来也是奇,刚才我还有些胸闷,但现在好像舒服了不少,气息通畅了,叶没那么乏力了。”
若是这样,似乎应该是好事。陆辰淼看向那片霜迹,又比刚才扩大了点面积。肖长悦觉得陆辰淼很奇怪,就顺着他视线往下看,才发现自己衣摆一角,有不知从何而来的霜晶。
“这是什么?”肖长悦惊奇:“你弄的?”
陆辰淼摇头:“不是,我也不知。”
但他明显感觉,肖长悦的体温,没刚才那么热了。
“果真是你。”不等他们研究清楚那片冰霜,耳熟的女声传来。潺娘神不知鬼不觉,何时从祭殿出来了,盯着肖长悦的目光有些许炽热。
肖长悦满头疑惑,第一反应就是对方识破了他的身份,心叫不好。
“苍境肖府的小子,确如传闻一样,年少成才,颇具潜能。”潺娘脸上挂着赞赏的表情。
肖长悦并不意外潺娘会识破他的身份,干脆直接摘下恶鬼面具:“寒刹大人好眼力,这么快就拆穿我,倒是叫我有些没面子。”
“要面子当然可以,”潺娘抚媚一笑,染了水蓝指甲的纤指指着肖长悦:“你,跟本座回森罗族,倒时候有的是面子给你。”
肖长悦挑眉:“跟你回森罗族?凭什么?”
“凭你中了本座的霜翎毒,还能若无其事地站在这里。”潺娘笑眯眯的。
肖长悦心中一紧,立即想到衣摆上那片冰霜,他抬起手,发现掌心已经不知何时结满冰霜,但除了令他感到舒服的丝丝凉意,没有任何不适感。
“你看它,在你身上不仅扩散的很慢,反倒在帮你压制一些不好的东西。本座帮了你,是不是该有所表示?”潺娘看着肖长悦。
枯骨爪也十分惊讶,当他听到肖长悦中了霜翎毒的时候,便心下一咯噔,接着见肖长悦全然同没事人般,稍放下心之余,也在思索从中缘由。
“霜翎毒,那是什么?”有关森罗族的毒,肖长悦只听说过寒毒,可霜翎毒,他未曾了解。
“潺娘身上自带七片饱含剧毒的孔雀翎羽,一旦与皮肤接触时长超过几息,毒素便会渗透而入。霜翎毒虽没寒毒势猛,但迄今为止没有解药,一旦染上,几乎无解。此毒会沿着经脉,把浑身上下经脉冻到坏死,直至修为尽废后,开始侵蚀身体,通常情况下不会致死,但会让人像快木头,意识尚存,却无法活动身躯。”枯骨爪解释道。
此前,他跟潺娘没有过接触,这是何事染上的?肖长悦回忆着,蓦然想起不久前离开薰山村时,他在村口捡到的东西。
那就是一片冰蓝的孔雀翎羽。如此看来,薰山村的事很可能有潺娘的手笔,而那片翎羽,还是他故意留下的。
邪血巫咒的本质是邪火,这么说,霜翎毒的毒素,或许真的能起到暂且压制它的效果。
潺娘诡计多端,陆辰淼觉得这也是她计划中的一环,他是不会相信,潺娘真会好心帮肖长悦压制邪血巫咒。
他一手紧紧握拳,准备随时召出天潋。
肖长悦察觉他的情绪,捏了捏陆辰淼手腕。然后上前一步:“潺娘,除了这血河大计,你还有一个目的,是我?”
“聪明,”潺娘也上前一步:“不过本座不是来杀你的,是来带你回去的。”
“回?”肖长悦觉得潺娘这个字用的并不简单:“我非森罗族人,何来回这一说?”
潺娘:“你是该回去,森罗族需要你。”
“别开玩笑了。”肖长悦嗤笑一声:“简直莫名其妙。”
潺娘是想带肖长悦回森罗族,她不可能没料到肖长悦不会轻易和他走,所以,面对肖长悦的反应,她十分淡然,只是看向枯骨爪:
“枯骨堂主,你便是这样办事的?作为入眠堂堂主,叱咤于无形,杀人如鬼魅,手下幽隐百发百中无一失手,心思缜密应当在本座之上。怎会放条漏网之鱼进来,给我添了好大一个麻烦。以你的敏锐,怎么可能毫无觉察?”潺娘盯着枯骨爪的眼神中,凶光逐渐浓重。
枯骨爪清楚经过此事,他们浮于表面的合作关系就会开始破裂:“座上,这个小子滑头的很。从苍临城开始就一直搅乱咱们的计划,简直就是根搅屎棍,我这就命人把他押下去看好。”
肖长悦嘴角一抽,心骂道你他娘的才是搅屎棍!
枯骨爪说完,真亲手拿住肖长悦双腕,不轻不重在他膝弯一踢,逼他单膝下跪。
陆辰淼见此呼吸一促,冷冷盯着枯骨爪,看见肖长悦微不可见地摇头,只好忍住。
枯骨爪暗暗朝伪装的陆辰淼几人使一眼色:
“你们几个,把人带下去看好,万不能让他溜走,听到没!”
“是!堂主!”祁樾率先铿锵应和。
这是枯骨爪的缓兵之计,几人算是明白过来了,因为方才,祁樾就悄悄告诉他,苍临来的援手,即将抵达邻疆城下。
几人正要动身。
“站住!”潺娘厉声喝止:“本座应允了么?如此心急作甚,枯骨爪,本座可以相信你的忠心,但本座还是希望,你该有所表示?”
枯骨爪举止一顿,平静问:“座上这是何意?”
“放心,本座做事一向公正,就事论事。本座相信你的能力,你若亲自坐镇,绝不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想来定是值守之人的过失。若本座记得不差,方才负责看守院门的便是你身边这几位下属,犯下如此打错,按例应当就地格杀,血祭森罗。这对他们而言,也是种莫大荣光了。”潺娘观赏完指甲,转而拿食指绕着头发玩。
枯骨爪双眉一蹙,这个女人实在试探他,一来探他是否临阵倒戈,二来探除肖长悦外,余下几个幽隐对身份,是否也有问题。
潺娘此局势在必得,不介意同他多说两句:“这个要求不过分吧?做错事便要承担责任,这是自幼父母都会教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