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记得可属实?”陆辰淼这才意识到不对劲,他虽会点简单的医术,但对毒也算一窍不通,既然肖长悦说是霜毒,而姬雀因也没否认,那他自然信了。
祁樾三指并拢举在脑侧做发誓状:“我祁樾虽不喜读书,可自认记性颇佳,绝无记错。”
“那你可知,我如此症状,是中的何毒?”陆辰淼追问。
祁樾这下支支吾吾,不知怎样开口合适了。他平素一向有啥说啥,陆辰淼知晓,他体内真正的毒,绝非省油的善茬,从这些日接连不断的折磨和丝毫不见好转的架势,就可以见得。
“无碍,你且说吧,我能接受。”陆辰淼虚虚道。
“在霜毒的下一页,记载的就是你所中之毒,两者应是出自同源,所以放在一块讲了。你所中的叫寒毒,听上去与霜毒相差不大,其毒性全然不在一个层次。寒毒来自无妄林中,一种叫寒毒巨蛊的魔兽,触及其唾液或是毒液都会中毒,为至阴之物。中寒毒者,几个时辰内,毒素就会在身体里迅速蔓延,深入骨髓,入毒处,会凸起因毒素过浓变得黑青的血管。此后日夜遭受刺骨霜寒的折磨,若没及时设法缓解或找到解药,中毒者会在至多五日内丧命。”祁樾越说越惶恐,眼前陆辰淼稍稍放下衣领,肩胛处正有他方才所说的黑青血管!
“陆公子,你中了寒毒!什么时候的事,可有寻到解药?”眼前陆辰淼的脸色已是苍白里透着青,病态虚弱的显然是病入膏肓之态,好似下一刻就会无力倒下:“你中毒多久了?”
“有四日了,服用过龙阳缓解,为长悦争取更多拿解药的时间,龙阳的药效应当已过,可长悦仍没回来...”陆辰淼说着说着,渐渐只剩气声,整个人摇摇欲坠,好像下一刻就会支离破碎。
祁樾闻言更加惊惶失色:“什么!长悦去取解药了,寒毒的解药可是腥煌蟒囊啊!腥煌蟒是无妄林中最凶残的凶兽之一,要从它身上取得蛇囊,基本等同于把自己的命也搭进去!”
也不知陆辰淼有没有听到他说话,就虚弱无力地倒了下去,祁樾下意识要去扶,又不小心牵动伤口,裂了稍许,生疼。
肖长悦已然身处密林,密的遮天蔽日。脚下湿软泥泞,几步就有一汪水洼。
腥煌蟒喜湿喜热,这等习性和水藤相似,其栖息地附近必生满水藤。水藤越密集的地方,越可能栖居腥煌蟒。
他走着,没注意脚下,拦腰踩断根细藤,藤里涓涓流出些许清水来,另一端藤连接身侧一棵粗壮矮树。
空枝储清水,这想必就是水藤。
愈往前行,水藤愈密,肖长悦随手折下根较细的,里头清露甘甜,倒是解渴。
前方不远的植被从一处骤然断绝,继而是一片寸草不生的旷地,泥土黝黑,有泥水隐隐渗出。再往前,渐渐出现青色苔藓,片片簇簇,越发密集起来,如同块草坡,远看完全能以假乱真。植被骤断和荒芜沃土的现象固然诡异,却让这片广阔沼泽无处遁形。
肖长悦不再前行,此地周围水藤遍布,估计是整座无妄林中最为湿热的地带,为引蛇出洞度身定造。
他抽出腰间匕首,握住刀刃划开一条口子,任鲜血滴到脚下泥里。
总归是食肉的猛畜,永远抵挡不了血腥气的引诱。
果不其然,不出片刻,周遭传出低低的蛇信子声响,继而一阵大片湿泥被撕裂挤压的躁动,前头的黝黑泥潭之下,有巨物即将破土而出。
平静黑沼面接连不断有气泡隆出、破裂,愈渐频繁,接着伴随一阵轰然巨响,地面猛烈震荡,几丈远处的漆黑沼泥乍然爆碎开来,泥碎迸溅数丈高,同落雨般倾下,洒在肖长悦身上。
此刻黑沼潭上已然耸立一头庞然大物。水汽迷蒙,兽瞳泛出幽冷青光,犹两盏硕形灯笼,直直照着肖长悦。蛇身呈通体金黄,不时有几处浅青鳞片渲染。蛇鳞利如刀刃,可瞧见边缘细细密密的针刺。其吐缩的猩红蛇信,就像是死亡的讯号。
泥水伴着蛇腥,周围空气漫上恶臭,刺激肖长悦险些作呕,恨不得把整只鼻子割下来。
大蟒转动灯笼似的兽瞳,视眼下少年如同蝼蚁,一声咆哮,不满突如其来的打搅,又或是出于对猎物自投罗网的兴奋,匍匐上岸,饿虎扑食地杀向肖长悦。
这地一旁被大片沼泽占据,本以为能对腥煌蟒造成一定威胁,谁料这泥潭沼泽之下就是这巨畜的栖息地,非但没达到目的,反对自身行动徒增限制。腥煌蟒必定格外熟悉自身休栖的环境,要是在这杠上,岂不正中大蟒下怀。
肖长悦瞧眼侧边方向,没等大蟒扑向自己,赶忙朝侧面闪躲,大蟒一举扑空。趁这空荡,肖长悦顺势往侧向奔去,欲把腥煌蟒引离这地。
大蟒虽个大体胖,但丝毫不显迟钝,瞬间紧追肖长悦身后,浑身蛇鳞绷张,双瞳圆睁,紧盯跟前窜动的红色身影,处于极度亢奋状态。
难怪这头腥煌蟒一见到肖长悦起就格外激动,原是因他一身赤红劲装。
周边枝杈环绕,肖长悦利用地形,敏捷躲避腥煌蟒时不时袭来的扑咬。布阵需要锻炼身法速度,肖长悦习阵多年,身体的迅捷程度远比常人要高。大蟒横冲莽撞,所过之处,大片草树被碾成平地,惊动不少魔物禽鸟慌忙逃窜。
已经远离无妄林的湿热地域,腥煌蟒能与他追逐这么久也是肖长悦起先没想到的,他来之前详细了解过这大长虫的习性,说好的懒惰不恋战呢。肖长悦气喘吁吁地望着面前依旧激动不堪的大块头,满心不解,他身上究竟有什么东西这么吸引腥煌蟒,竟能逼得它不顾一切穷追不舍,难道真就只是他所着赤红?
身前没有路了,只有一座高大石窟,看着漆黑不见底,里头应该有较大空间。肖长悦三两步奔进石窟,大蟒随之冲进这片黑暗中。
腥煌蟒属净阳之躯,适应昼间环境,光线越强各种感官越灵敏,反之则越迟钝。石窟中昏暗如夜,大蟒身处其中就好比半瞎,行动变得愚钝笨拙。
真是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魔畜。
趁这空挡,肖长悦躲到洞窟深处一块巨石背后,观望窟内形势。洞中空间很大,目测容得下三头巨蟒;岩壁怪石嶙峋,凹凸不平,有几处甚是锋锐;洞顶垂着几根藤蔓,除此之外,也没啥特别之处。
大蟒显然不适应这突如其来的环境。肖长悦抓紧在指尖凝聚阵子,一步冲出,他对所布之阵的各个阵位已烂熟于心,凭借身体记忆就一气呵成,在晕头转向的巨蟒周围设下阵法,藏回巨石后头。紧接着单手一握,玄阵随即起效,各处阵子玄力接应交融,逐渐在巨蟒上方形成一轮若隐若现的大圆盘,此阵名为镜钟,以泰山压顶之势沉下,挤得周遭空气震荡。
圆盘不断盖压而下,伴随一阵闷响,巨蟒强撑头顶传来的重压,剧烈玄波在碰撞间产生,割裂空气向四围爆破扩散。如飓风袭来,好在巨石坚硬,替肖长悦扛下大半。
肖长悦边吃惊边看着腥煌蟒在洞中央顽力抵抗,蛇瞳阴利地盯着他,心中突来一股成就感。离门数月这玄力和下阵的精准度都精进不少,在九朝门中规中矩炼上一载,都未必能达到这般功效。果然修炼这种东西,百八十得靠实战。
等下,一方没太注意,蛇瞳好似是盯着他这边的?肖长悦心下一惊,抬头再次确认,腥煌蟒不知何时定神下来,浑身蛇鳞如利刃支起,本就庞大的身躯被撑得更加硕然。鳞角尖利,扎在玄气圆盘上,已经出现几道裂痕,蛇瞳幽光满溢,牢牢落定在他的方向。
实在不对,腥煌蟒净阳之躯,喜湿喜热却不喜阴暗,这洞穴说深不深但阳光也不怎么能照射进来,因此又黑又凉,再加上其生性懒惰,穷追不舍到洞窟里已是极不可能发生的事,毕竟有关腥煌蟒记载的书卷中给出了躲避腥煌蟒袭击的建议,其中一则就是躲进洞穴中。如此现象格外反常,要么是这条腥煌蟒数月未进食即将饿死才迫不得已,要么就是他身上有格外吸引这长虫的东西。
这种事他不是头一次经历,也算有点经验,想当初界吟圣山上,就是因为身上带着血粉砯,才引得变异玄修穷追不舍。
玄力波动依旧猛烈,随着圆盘不断下压,裂痕愈发细密,即将支离破碎。
既被发现行踪,他不能再松懈,必须在大蟒还未完全挣脱前给它个措手不及。肖长悦把一阵子印于胸前,继而依旧迅速在洞中环绕一周,在镜钟阵外围,娴熟排布阵子。
其间,腰侧瞬然接触一阵烫灼,他下意识伸手去抚,碰到腰间许久未去注意的纳炎珠。自从出了神域后,这东西几乎等同一件配饰,这下忽然有了反应,肖长悦想起穹川所说,这里边藏着一丝邪气,眼下没有蕴寒珠傍身,邪气随时可能乘虚而出。大敌当前,肖长悦在腰间摁了摁,似是安抚,祈祷不要在关键时刻火上浇油,至少等他解决完眼前的麻烦再说。
就这一瞬的分神,玄阵没来得及完成,大蟒已经顶破镜钟阵,圆盘碎片七零八落,劈头盖脸洒下,落在地面消散。凝聚的玄气被生生割裂,爆炸开来,空气猛烈震荡,数块碎石从洞顶轰轰落下。
肖长悦蹙眉,只得暂且退避。纳炎珠不断发烫,眼底的余光就能感受到其熠动的火光。
腥煌蟒此刻仿佛通体布满刃甲的异兽,仍旧死死盯住他,上身向后倾着。肖长悦收着呼吸,不敢轻举妄动。人蛇四目相对,窟中出奇寂静,只有蛇信频繁吐缩发出的声响。
“魔物再强大,也有软弱部位。蛇颅顶那枚肉刺连接内脏,是腥煌蟒的致命要害,将其斩断,就能要了那魔畜的命。”
肖长悦脑海里过着卷中所述。引蛇出潭时他见过所谓的肉刺,但奇怪的是现在却压根瞧不着。
腥煌蟒如有弯弓助势,乍然扑来,来不及眨眼就已近在眼前,血盆大口像无底黑洞,欲把肖长悦一口生吞。
好在后者有所预料,侧身一跃躲开,可腥煌蟒攻势迅速利落,蛇首过于庞大,肖长悦避的慌忙,不料和蛇头竖起的巨鳞擦肩而过,右面肩胛被划开道深深血口。
鲜血随即顺着光滑蛇鳞滑洒一地,同时也从伤口不断渗出。他无暇顾及这些,借助跃起那刹观察大蟒颅顶。原先肉刺所在的位置,竟是被几片鳞甲簇拥,护的严严实实。
好一头狡猾魔畜,肖长悦不禁感叹,顺势落在腥煌蟒头顶,拔出腰间弯刃,对着鳞片一刀劈下,耳边立马被噪声环绕,像金属碰撞,似波浪圈圈漾开,在宽阔洞窟中回响数声,震得肖长悦脑海嗡鸣。如此大动静,也只在坚如铠甲的蛇鳞上留下浅浅一痕。
肖长悦算是认识到腥煌蟒真正厉害之处,不是身躯庞大,也并非满口利齿,而是那把全身上下护的严严实实无坚不摧同时又能充当利器的蛇鳞。
腥煌蟒再次扑空,憋屈坏了,仰头胡乱挥甩,想摆脱人形虱子的骚扰,当务之急,肖长悦只得将弯刃狠狠扎进鳞片缝隙间的皮肉。只听一阵血肉撕裂声,大蟒疼得嘶嘶呀呀,蛇身乱扭,掀得四周地动山摇。肖长悦只觉天旋地转,双手牢牢攥紧弯刃刀柄。这情境要是被甩飞出去,怕是要体验一把魂飞魄散的感受了。
他松开一手伸进衣领取出一枚阵子芥,顶着强悍的离心力,吃力对准护着肉刺的蛇鳞之处,指尖集中玄力几番灌注,芥子壳溶解消散,保存其中的阵子排列整齐有序各就各位,继而便是骤然炸裂,沙石飞扬。肖长悦提前施用玄力护体,阻挡下爆破符绝大威力,但依旧被浓烈烟尘淹没。除了几片被炸飞的碎鳞掠过眼前,丝毫看不见其他。
大蟒这下被彻底炸疼,扬起蛇尾就向首顶横扫。浓烟遮拦住肖长悦视线,压根看不到飞来蛇锤,霎那间被仿佛天外飞石的蛇尾扇中,身体不受控制,随着强大的冲击力狠狠砸在几丈远的石壁之上。
脑袋一刹空白,这是种四肢百骸俱散的感觉,肖长悦软趴趴落下,勉强单膝撑地,嘴角溢出丝丝血红。
他浑身没有一处不痛,依旧吃力站起身望向蛇首,烟雾消散,至少护住软肋那几片鳞已碎裂些许。
腥煌蟒片刻不等,甩拎清脑袋就再度扑面而来,满目狂狷兴奋。肖长悦往大蛇边侧闪躲,尽量不和其正面冲突。他隐约可以猜到,一直吸引大蟒的是他别在腰间的纳炎珠。纳炎珠集邪神袭应阳炎精粹,对属净阳之躯的腥煌蟒有着极大诱惑力。
思毕,肖长悦迅速解下系绳,把纳炎珠丢向石窟一处角落。腥煌蟒果然不再搭理肖长悦,蛇瞳目光跟着铜铃球划出一道弧线,纳炎珠掉落地面瞬间,急不可耐爬上前,又嗅又蹭,一副想靠近又不敢僭越的状态。
乘其不备,肖长悦绕至大蟒侧后布成千我阵,数十百计的虚像道道生成。接着从纳佩中取出两只紫铜不暇接,一左一右,掌心运转玄力。逡巡,细小尖锐的飞片从前端开口接连不断飞射而出,密密麻麻集中冲向那片碎裂一半的蛇鳞。
感受到背后突来袭击,大蟒脱离不开阳炎精粹的引诱,于是狂策蛇尾,有支棱起的锋鳞加持,如同狼牙铁鞭,杀伤力不胜计量。蛇尾末端却并非如此,是獠牙般尖锐的外露尾骨。
肖长悦全神贯注控制不暇接,几通鞭策皆由千我阵生成的虚像阻挡下来。眼看虚像三三两两结伴消散,那片残鳞已被割的只剩根部,肖长悦收了不暇接,大跨两步轻盈跃上蛇首顶,匕首干脆利落地刺入□□,把那碍事的鳞根从肉里生生剐出来,方才见着肉刺完整的一面。
他正欲将弯刀捅进肉刺,耳边忽闻一阵烈风,接着身体就悬了空,被蛇尾紧紧箍缠提起。力道太紧,他没法挣扎,蛇鳞依旧支棱着,道道扎在他皮肉上,越动弹就越深几分。
这招够狠,仿佛逼供的酷刑,从衣摆滴落的血已经不知从何处流出,剧痛通达上下,肖长悦感觉自己完全可能在下一刻就痛的失去意识。
大蟒被活活割下一片鳞,终于不再沉迷阳炎精粹无法自拔,青瞳一拾起初阴幽,凝视被自己捉住的杀鳞凶手。与起初不同的是,阴幽里燃起了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