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前面十二个人全军覆没。
白瑕注视着克达,注视着对方一步一步走上来。
克达步伐端正稳重,就像一名真正的战士。
在所有人里面,白瑕最喜欢的人就是克达。
敢于试探,沉着耐心,永不放弃。
他知道,不管拖延至什么时候,他们始终是要对上的。
于是,他对着克达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克达的存在,对白瑕来说是勇者狭路相逢,对青敛而言则是棋逢对手。
他们期待这一刻,这万众瞩目的一刻,已经很久了。
克达先一步出脚,步伐并不算快,白瑕微微一侧躲过,眼里流露出迷茫不解的神色。
别人一上来都恨不得以最快的速度出击,克达的速度却很慢,看起来连试探都说不上。
白瑕蹙着眉,试着攻击,克达却也不能说容易撂倒。他的防御和其他人不是一个量级。
撂不倒,就只能一直闪躲防御。
这种进攻压根谈不上什么进攻,轻飘飘的,像江南的春风一样柔和,也正因如此所以无法拒绝。
是想逼他自乱阵脚吗?
但这是不可能的,凡人和修仙者之间有天壤之别,即使一直防守,他也不会轻易露出破绽,比体力更是如此。
凡人绝对比不过他,不然那么多山匪就不会被他一个人追着打。事实上,仙门规定修仙者不得插手凡人事务就是因为这个,尽管这些年来能够达到所谓“神仙”层面的修仙者越来越少,那也不是跟普通人一个类别。脱胎换骨从不是说说而已,实力差别就是如此悬殊。
如果克达不往这个方面想,只把他当成凡人武者看待,那结果基本上就可以确定了。
白瑕叹了口气,亏他暗中放水悄悄告知,原来也是做无用功。
第一次去做一点有心机的事情,事情没有如愿以偿,果然尘无咎和一脉相承的青敛都太厉害了。这种布局之术他真是一点天赋也没有。
“您不是普通人吧?”
克达忽然问道。
“你现在聊天分神,是想让我放松警惕吗?这样可不行。”
白瑕平和地说。
说话间,两人错身而过。
克达现在与白瑕调转了方向。
“我知道,即使您分神了万分之一秒,在我的拳头到您面前之前,也足够您反应上百次了。”
白瑕再次用手腕格住克达伸过来的手,在极其短暂的停顿中笑了笑,用力推了回去。
“既然明白赢不了,为什么要做无用功呢?从其他方面入手,可能就能攻破难关。毕竟赌约的要求不是很难达到的东西。”
克达很沉稳也很诚恳:“我知道您会这么说,所以我就是这么做的。”
他收回手的一刹那,又趁势一扬手,一鼓作气把什么东西抖了出来。
红色的粉末顿时遮蔽了整个擂台!
赌约里可没说不能用暗器!
白瑕心道不妙,下意识想要躲开,可是已经迟了。
“您身法再快,也快不过风吧。”
什么时候克达已经来到了他身边,轻轻碰了他一下。
那动作很快,很轻。
时间很短,不过几息。
可克达确实是碰到了。
烟雾散尽的那一刹那,几乎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站了起来!
青敛愣怔住了,还保持着端着杯子的姿势。
千算万算,他都没料到克达会出这种阴招!明明看着那么端正一小伙!
但回过神来,他只轻轻笑了一声,继续平静地喝了口茶,对着华加尔特点了点头。
如若真是生死关头,又看什么下作不下作呢。
青敛啊青敛,你不过做了几天仙门弟子,当真就把自己当成好人了?
从前自己用过的损招何止这点,有什么资格说别人。
刚刚那一声,不过自嘲而已。
克达说了一句“抱歉”,单膝跪下来,“无意冒犯,愿接受您的处置。”
他这时候倒是有君子之风了,青敛远远得见,简直快气笑了。
白瑕低头,愣愣地看着自己身上那道红色的手印,还是感到不可思议。
即使被糊了视野,他也不是一直呆在原地不动的,即使干扰了视线,以他的灵敏度,想触碰到他也绝非易事。
克达竟然真的能够看清自己的动作?
……不。
刚刚红粉铺天盖地,虽然他们俩一直在台上绕圈圈,克达引诱他故意卡了一个对自己有利的风向,但粉末是散开的,克达不可能完全看见。
红印的位置在胸前,如果是看得见,他碰哪里不好,西北有很多女战士,这种行为绝对是不允许的。
只有一种可能,克达方才也看不到,只是根据某种规律快速碰了他一下。
比起“看”,这似乎更像是一种打磨过千万次的本能。
他想到克达这三天在这里静坐的神态,心里浮现出一个荒诞到不可思议的想法。
难道,对方就是凭着这些短暂而模糊的记忆,在脑海里模拟出上万种对策,一遍遍模拟与他对战时的状态,以至于磨成了一种战斗本能吗?
“你起来吧。”想到这里,白瑕有些震惊地看向对自己跪下的人,又赶紧看了一眼青敛。
青敛在石桥和华加尔特的拥护下慢慢走过来,似笑非笑地瞥了克达一眼,随即低声对白瑕道:“你先去换一件衣服,最好能清洗一番。”
白瑕点了点头,就转身而去。
忽而,他停下脚步,扭头对克达说了一句:“你很不错。所以下次有什么要求直接提出来,有时候太沉默会让你的同伴对你产生一些不必要的误解。”
“好了,便是如此,你可以起来了。”青敛亲自向克达伸出手,“恭喜你获胜,塔木汗的英雄。”
他这句话一落下,周围响起了掌声和欢呼声。
“塔木汗的英雄!”
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声。
其他人都一同喊了起来。
“不去和你的同伴们团聚吗?”青敛笑着说。
克达这才如梦初醒,对着不知什么时候来的黑压压一群人,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他一步一步走下台,感觉每一步都轻飘飘的,好像踩在棉花上。
还没等他走完台阶,早有人忍不住冲上来,把他举起来,和其他人三三两两一起把他抬起来。
“塔木汗的英雄。”青敛低声念了一遍,嘴角微微勾起几分嘲讽的笑意,微不可查。
只是一批蚕丝被而已,这群人却愿意就这样把他奉为英雄。
不过这样也好,越朴实的平民越容易控制。他们越敬仰他们的英雄,日后这些人就越能为他所用。
……
蔺与果然重诺守信,当利特一瘸一拐地回到家中,得知对方果然差人将蚕丝被送了来。
那匹蚕丝被整整齐齐叠在那里,绣着生动的凤凰。
利特颤抖着手,摸上去,只觉得跟想象中一样。
像丝绸一样光滑的缎面,像云朵一样柔软的内里。
他几乎喜极而泣,哽咽着去跟嘉纳夫人道:“夫人,这个冬天,总算有着落了。”
“你把它拿过来给我看看。”嘉纳夫人语气平静地说道。
“嗯!”利特珍视地把这套被子小心翼翼捧过来,放到嘉纳夫人面前。
下一秒,他骤然睁大眼睛。
在他的震惊无措中,嘉纳夫人,用剪刀,将那来之不易的蚕丝被剪成了碎片。
“你走吧。”嘉纳夫人说。
……
白瑕洗完澡换好衣服,其他人已经在领被子了。
看着那些人抱着被子喜极而泣的神情,白瑕感觉自己在做梦。
但他们能得到这些,真是太好了。
“你洗干净了?”青敛向他走来,看了看他的脸,笑着说,“你很喜欢看别人高兴的样子呢,脸上这么幸福的表情。”
“有吗?”白瑕摸了摸自己的脸,又不无担忧地问,“我们的被子足够吗?”
“你跟我来。”
两人绕开他人,来到仓库门前。
白瑕一眼就看到门上闪动的法阵,感觉非常眼熟,构造像锁云阁的护阵,纹路却更像南疆的地下阵。
青敛把手放在大门上,开了锁。
令人震撼的一幕出现了,在外面人们寻求的不得的、一被难求的蚕丝被竟然堆满了整个仓库!
“所以这么多被子,你都是从哪弄来的?”白瑕表示震撼。
“啊,你忘了我是哪里的人了么?”
白瑕恍然:“喔,锁云阁。”
青敛目光落到这些被子上,“我从来没见过像阁主这么关注民生的人,每一年,他都会为贫民百姓准备一批过冬的货物,我想着去碰碰运气呢,果然。”
说着,他微笑起来。“不过,这些被子已经有些旧了,本来是要发给边疆的,是之前南疆的朋友说蚕丝可以回收利用,于是我让他们赶制了一批,时间上刚刚好。”
“看来没事的时候多屯一点这样的物品,以后能解决燃眉之急。”
“是的,阁主是经历过天灾的人,他知道灾难有多残酷,百姓有多艰难,所以已经很有经验了吧。”
白瑕点了点头,他要学的地方还有很多。
尽管对方是魔修,但,所谓善事,魔修便不能做了么?只要心是好的,他是修魔还是修道,都是他的自由。
青敛没有告诉他这件事果然是恶趣味吧,他就说。
“那你们又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来回运输的呢……”白瑕问到一半,忽然意识到什么,“门口那个阵法?”
青敛颔首:“是传送阵。”
言尽于此,他没有说更多。
白瑕一直觉得,他师兄是个秘密很多的人。
经过这一次,他感觉青敛似乎更加神秘了。
“走吧。”青敛对他道。
在他出来之后,青敛又开启了法阵。
“晚上,我们要去赴一场宴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