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伯西与亚弗第一次相遇时,阿伯西六岁,亚弗五岁。
阿伯西手上攥着弓,身后背着箭,捂着肩上被白虎挠出的深深伤口,一路跌跌撞撞,几乎是毫无方向感地,误入到森林深处的一条瀑布旁。
他疼得满头大汗,血肉与衣物粘连,连忙用清澈的瀑布水清洗伤口。
不远处的草丛里传出“窸窣”一声,阿伯西条件反射地搭箭拉弓,大喝道:“谁!出来!”
很快,草丛里走出一个高举双手的小孩,神色怯懦。
阿伯西一愣,见是小孩便放下了弓,但当他看到这双红瞳时,目光跟沾了胶水般挪不开了。
小孩的眼睛里装满小心翼翼,不敢放下双手,怕阿伯西认为他是危险人物:“你受伤了,我这里有药草,很灵的。”
阿伯西收起箭,小孩这才把手放下,如刺猬般钻进草丛,不一会便抱出一臂膀的药草,一股脑倒在阿伯西眼前。
阿伯西迟疑地捻起一串,确认这是真药草后立马脱了衣服,用箭将药草捣成泥,敷在伤口上。
见小孩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阿伯西开口询问:“你一个人?”
小孩的声音很细:“嗯。”
“你爸妈呢?”
“我没有爸妈。”
阿伯西动作一顿:“你是孤儿?”
见阿伯西没有恶意,小孩挨着他坐下:“准确的来说不是,只是父母不要我了。”
年幼的阿伯西遇到问题习惯打破砂锅问到底:“为什么?”
“因为我有一双红眼睛。”小孩嘟囔着嘴,“红眼睛是不祥的象征。”
阿伯西无法理解:“我们那可没有这种说法。你叫什么?”
小孩的声音很轻:“亚弗。”
“我叫阿伯西,柔封家族嫡长子,幸会。”阿伯西朝他伸出手,亚弗却呆呆地不知该怎么做。
阿伯西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接受过礼仪教育,但亚弗肯定没有,于是他拉起亚弗的手,放到自己的右手上,握住:“这是握手礼,以后有人对你伸手,你就这么做。只能伸右手。”
“握手礼······”亚弗念叨着这个词,学到了新知识,然后一脸疑惑地问,“柔封是什么家族?”
“祖传幻术的家族,虽然不是什么大家族,但很快就会是了。”阿伯西抽回手,穿上衣服,“我该走了,如果捕不到幼虎,父亲会打断我的腿的。”
亚弗拉住他:“可是老虎很危险。”
“危险也得捕。”阿伯西甩开亚弗,“我不想让父亲嫌弃我。”
亚弗没有说话,一双红眼睛直愣愣地看着阿伯西,像是在问:这还能比命重要吗?
阿伯西被这眼睛盯着,方才那股入迷的感觉又来了,他连忙别开目光,怕陷进这眼里。
半晌,亚弗轻声道:“我会一点魔法,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
亚弗伸出援手,阿伯西答应得干脆,但孩子毕竟是孩子,对危险没有明确的评估,阿伯西潜伏半个时辰,找准机会,一箭射死了幼虎,就在他上前准备带走尸体时,幼虎的母亲发疯般朝他扑来,把他按在地上,打算用獠牙和利爪将他碎尸万段。
千钧一发之际,亚弗的黑金挡住了致命攻击,一个锥刺刺伤了白虎的前肢,从虎口下拉出了阿伯西,牵着他一路飞奔,跑出了白虎窝。
阿伯西想停下:“等等!幼虎还没拿!”
亚弗死死攥住他的手:“别拿了!你命都不要了吗!”
不知跑了多久,白虎已经没影了,俩人这才精疲力竭地瘫倒在地,庆幸自己死里逃生。
阿伯西的身体再负抓伤,如果不及时处理会感染。亚弗也好不到哪去,手臂在救阿伯西的时候被白虎的獠牙划出一道深深的伤口。
阿伯西看着亚弗,实在过意不去,别扭又带着歉意道:“你去我家处理伤口了再走吧。”
亚弗点点头,任由阿伯西牵起,一兄一弟浸在夕阳里,互相搀扶着回家。
*
阿伯西刚踏入家门,女仆便一脸慌张地迎上来,用手绢擦拭着阿伯西沾上鲜血的脸颊:“少爷!你怎么受这么重的伤!我这就去禀报夫人!”
“不用了。”阿伯西将女仆叫回来,指指亚弗,“帮这个小子处理伤口,他救了我。”
“遵命······”女仆笑眼盈盈地朝亚弗伸出手,对上那对红眸子时,手僵在了半空。
亚弗察觉到了这份微妙的变化,他低下头,没有去接女仆的手,转身离开。
“回来!”阿伯西硬生生将亚弗拉回身旁,怒斥女仆,“他是我的救命恩人,你就用这种态度对待他!”
女仆一个颤栗,连忙鞠躬:“我很抱歉少爷!我这就为他处理伤口!”
女仆牵起亚弗进屋,处理伤口的全过程手都在颤抖,自始至终不敢看亚弗的眼睛,包扎完伤口后如见到魔怪后落荒而逃,把亚弗一个人留在屋里。
亚弗觉得孤单,便凭着猜测与记忆,摸索到了阿伯西的房门前,推门而入。
阿伯西裸着上半身,包扎的动作一顿,没好气道:“以后进来要先敲门。”
“对不起,我不懂。”亚弗关上门上前,挨着阿伯西坐下。
见亚弗一脸失落,阿伯西大约能猜测出女仆的反应,他不屑地冷哼一声:“你不用在意,他们是嫉妒你。”
亚弗耷拉着脑袋:“嫉妒什么?”
“嫉妒你的眼睛好看。”阿伯西穿好衣服,“你的眼睛太漂亮了,摄人心魂,所以他们嫉妒。”
亚弗头一回听到这种解释,理解了好一会,随后重重点头,接受了这个说法。
下一秒,门外传来仆人的劝说声,以及夫人对家主的阻拦与恳求。
阿伯西的父亲大发雷霆,朝着阿伯西的房门怒吼:“连只幼虎都捕不到,你真给我蒙羞!”
母亲拦住想要闯进阿伯西房间的父亲:“那多!阿伯西还小,为什么不能多给予一点耐心!”
那多似乎铁了心要教训阿伯西:“等级只有B的庸才必须付出更多努力!让开!”
母亲被这句话刺激得心口一痛:“等级能代表什么?!阿伯西就算不会任何魔法我也爱他!你这个爱慕虚荣的混蛋!”
门外的吵闹声不绝于耳,阿伯西听着,拳头攥紧了床单。
亚弗虽然听不懂什么等级,但他知道这不是什么好话,安慰阿伯西道:“我觉得你很厉害了。”
阿伯西没有回答,只是不甘地咬着嘴唇,半晌,忍无可忍地推开房门,朝父亲怒吼:“你如果希望我死在外面那就尽管赶我走好了!做你的儿子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父亲神色一顿,紧接着便是怒气冲天地扒开一切阻碍,上前两步,给了阿伯西重重一耳光。
*
阿伯西醒来时,只见亚弗坐在床头,静静地看着他,关切地询问:“需要喝水吗?”
“不用······”阿伯西动了动脑袋,脸颊上传来火辣辣的疼,脖子似乎扭到了,暂时还不能动弹。
亚弗正色道:“你父亲这样是不对的。”
“你又没父母,怎么知道不对?”
亚弗耸耸肩:“我只是感觉这不对。”
阿伯西不爽地别过头:“要不你跟我换换吧,我真不想当这个少爷。”
亚弗道:“但是有个家总是好的,你至少还有个爱你的母亲。”
阿伯西语塞,他隐约觉得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转移话题:“你就一直住在森林里?那你吃什么?睡哪里?”
“我吃果子,偶尔会用魔法捕猎烤肉吃。”亚弗点点头,“睡在草地上。”
“那下雨怎么办?”亚弗那么小,看起来也不像会自己搭小窝。
果不其然,亚弗道:“衣服湿了第二天总会干的。”
阿伯西的脑神经好像被什么戳了一下,忽然觉得自己受的那点委屈在亚弗面前都微不足道。
“你没有想过去投靠什么人家吗?”
亚弗摇摇头:“曾经遇到过几个人,但他们拿石头砸我,你是第一个说我眼睛好看的人。”
阿伯西没有说话,估计亚弗一直流浪到现在都是这双红眼睛惹的祸。
阿伯西就这么动了恻隐之心,挠着脑袋试探:“嗯······我看你会魔法,正好我缺一个陪读,你要不要······试一下?”
亚弗歪歪脑袋:“陪读是什么?”
“就是整日陪在我身边,跟我一起学魔法、练体术、背书、当仆人之类的。”阿伯西解释道,“我管你吃住,你为我办事。”
亚弗不能理解:“你是大家族少爷,怎么会缺陪读呢?”
听此,阿伯西心里涌起一股苦涩:“没有陪读愿意跟一个B等级的少爷。”
是的,面对一个B等级的少爷,但凡有点脑子的陪读都知道跟着阿伯西没出路。
父亲将所有希望寄托在了阿伯西身上,希望下一代能争口气,把柔封家族的排名往上提一点,可惜生了个平庸之子,因此父亲对阿伯西严厉有加,剥夺他的童年,要求他付出比其他少爷几倍多的努力。
当然,亚弗不会懂,但他能感觉到阿伯西身上带着一股气质,一股孤寂但不认命的气质,竟有些吸引他。
“如果你需要的话。”亚弗又向阿伯西靠了靠,说出了在瀑布旁一模一样的话,“我可以帮你。”
阿伯西轻声一笑,把亚弗拉得更近,叫他躺下。
亚弗照做,乖巧地伏在阿伯西身边,如一条忠心的看门犬。
阿伯西把他揽进自己的怀里,顺手揉了一把他蓬松的脑袋:“先睡一觉,我明天就去跟母亲请示。”
亚弗似乎有点不安:“我觉得你父亲不会同意。”
“他管不着,也懒得管。”阿伯西将亚弗搂得更紧,“除了我的才能,他什么都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