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35年2月14日。
京市地区医院重症医学科副主任请长假的第五天。
办公室内,梳着利落马尾的女医生面无表情放下病历,发出今天第数不清次哀叹:“救命,谁把霍医生求回来?我要疯了!”
“别疯,”旁边戴眼镜的男医生比个“三”的手势,“苏医生,霍神的假期还剩将近三天,六十四小时,挺住。”
“六十四小时??那等他老人家回来,说不定能直接把我推进ICU做手术了。”
ICU的工作强度大,任务重。往日整个ICU几乎大半的工作量都靠霍医生一个人,如今霍医生才休息几天,他们就已经濒临弹尽粮绝,觉得可能需要集体去精神科那边报个道,否则明天说不定就会发疯猝死那样子。
苏倪试图整理情绪,但一看见手里棘手到不能再棘手的病历,就很想再发个疯。
余光忽然瞥见办公室门口出现个人。
苏倪使劲揉眼,以为是自己眼花,又戴上眼镜仔细看,看清男人一丝不苟的披上白大褂,低头整理袖口,黑发垂搭在清冷疏离的眉眼间,
“如果你们真的进了ICU,”
男人道:“可以全额报销,带薪休假。我做主刀。”
苏倪瞪大眼:“老王,我是不是真的需要去精神科看一看了?”
被她称作老王的男医生一撑眼镜,严肃道:“我觉得我们可以一起去精神科挂号。”
霍执闻言哼笑,转身,长指从书柜里抽出半拳宽的病历,“少贫。否则我不介意先送你们进ICU,再把你们从ICU里薅出来。”
“……”
两人默契对视,终于确认面前这位是他们的霍神无疑。只是不知道这几天假到底发生什么,让一个人畜不近的移动冰箱居然学会了开玩笑。
苏倪趁着男人整理病历,小声跟身边的老王打报告:“我怀疑霍神谈恋爱了。”
老王瞪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你可真敢怀疑。”
重症医学科位于整个12楼最靠里的位置,平日里连条狗都不愿意来。几人正准备开会,从走廊忽然传来一阵尖锐吵嚷。
苏倪不耐揉眉,“又是他们。这几天几乎天天过来吵,什么时候是个头?”
是个暴发户,中年男性。
据说前几日在酒店门口被人围殴,送来时也没什么大伤。但这个男人非说自己被打出毛病,赖在医院不肯走。
“网上还有他发的控诉呢,你们没看吗?”苏倪吃起瓜来比谁都积极,翻出来那天热搜上的词条:“就是这个,老赖女儿拖欠他几十万,非但不还他的钱,还找人揍他。那个女生还很漂亮呢,豪门姜家的千金,生得细皮嫩肉,清纯得很。”
霍执拨转钢笔的手停顿,浅薄眼皮掀起,视线聚焦在手机屏幕上的‘姜枣’二字。
“我不走,我没检查完,我身体还不舒服!你们凭什么赶我走?”满脸横肉的大汉赖在护士站,掐着腰吼人,脖子上的金项链乱颤:“你们医院真是太不负责了!病人身体不舒服,不给安排检查,居然还赶人走!”
旁边的小护士都快急哭了:“先生,我们没有赶您走,只是让您安静等待。”
大汉气得瞪眼,一把扯来护士台上的座机,甩起膀子就要砸。护士手忙脚乱想要拦,却恰巧被座机坚硬的角划破额头,伤口止不住的往外冒雪。
旁人也不敢凑上前,怕被误伤,只敢偷偷联系保安,勉强维持医院的秩序。
看热闹的人群被拨开,
医生单手挂在白大褂的袖口,长腿迈步上前,另只手抢过即将再次砸向小护士的座机,漆墨色的瞳孔缀在狭长眼廓中,在森白灯光下透出幽幽不见底的神色。
大汉脸部肌肉抽搐,盯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男人,看清白大褂上挂着的名牌,
重症医学科副主任医师
霍执
“总算来个正经医生了,”大汉不屑嗤笑,抬手去扯他名牌:“连重症都看的了,那肯定也能看我的病吧?你们医生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吧?”
“没有。”
霍执皱眉躲开他的手,自己摘下名牌,连同白大褂一起脱了,递给旁边束手无策的其他护士。大褂里是件纯黑休闲板式的衬衫,布料熨得平整贴身。
男人露出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双手捏拳,劲瘦紧致的肌肉在布料下显出线条,其蕴含的力道显然强过大汉那满身乱晃的肥肉。
“不过,得麻烦您先达到快死的标准,我才能救您。”霍执收起唇角的笑,眼睛微眯:“反正我假期还没结束,正好路见不平,就当惩恶扬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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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不是铁饭碗,怎么还要你搬过去住……枣枣,我真的好担心你。”
姜枣从衣柜里拖出许久不用的行李箱,失笑道:“放心啦,不是霸王条款。”
她歪头看向满脸忧虑的女孩,俏皮的轻眨眼:“而且我的金主老板很大方哦,一口气帮我还清了所有的债。我以后只需要把钱还给他就可以。”
安顾还在担心,“天下没有白掉的馅饼,什么金主老板会一口气给你那么多钱……”她思索几秒,追问:“难道是老同学?暗恋你的那种?”
整理裙角的动作一顿,
莹白指稍停在飘荡尘埃的空气里,带来一瞬的犹豫。
“呃,”女孩似是有些心虚,目光无所定处的飘忽一阵,小声:“只是老同学。”
姜枣心不在焉的整理衣物,忽然想起来昨天男人问她的那句话。她不自觉微妙的闪躲,又明显心虚的逃避回答,换来男人眼尾颇为愉悦的笑意。
霍执为什么要问那样的问题?
明明她一个字都没有说,那个人又为什么要笑呢?
安顾看出她有心事,索性不再多问:“算了,我已经把你手机的紧急联系人设成我了。如果你被那个金主欺负,就立即打电话给我!”
说着撕下一张便利贴,用签字笔写下号码:“还有哦,枣枣,我上次不是跟你说过,有一个补课费非常可观的私教学生介绍给你吗?那个小姑娘的家长联系我,下午想和你正式见面,但要麻烦你去趟京市地区医院,他和小姑娘在那里等你。”
姜枣接过便利贴,心里盘算过时间,计划先拖着行李箱去医院见学生,再打车去霍执家里。这样是最节省时间的安排。
加上微信后,对方发来一个定位。她顺着定位找到地区医院的12层。
“霍执!你可真行!你知道你这种行为给咱们医院的形象造成多大损失吗?别以为你背后有个霍老爷子撑腰,我就不敢动你!”
听见某个名字后,姜枣不自觉放慢脚步,顺着声音的来源处靠近过去。她躲在墙后,视线落入空间有限的办公室,瞥见男人宽肩窄腰的背影,两条长腿散漫立着。
线条凌厉的下颌角清冽分明,男人眼窝深邃,鼻梁高挺,狭长眼尾不经意的下耷。
微微疲倦的嗓音紧随其后,回了一个还算认真但又不太服气的“哦”。
“但我没错,”说着又漫不经心补刀,“我还在放假,放假期间应该不必恪守行医准则,没必要对一个撒泼打滚的混子手下留情。或者,你可以算我今天加班。”
“……”
重逢以来,姜枣还没听这个人一口气讲过这么多话,她捂着嘴,没忍住低头偷笑。
像是炸毛小猫崽发出的声音,细软挠人。屋内两人下意识回过头,看见门槛边缘露出女孩鬓角翘开的几缕胎毛,随着清瘦肩头克制的耸动,灵性的晃来晃去。
霍执盯着那几缕乌发看了半晌,唇角翘起弧度:“呦,现在野猫也来医院看病?”
院长:“啊?”
他老人家没能反应过来,瞥见身边霍医生嘴角居然挂上笑,更觉惊悚。自从他把霍执这个医学高材生挖进医院,就从来没见这人对谁有过好脸色。
院长一扭头,见身材纤瘦的女孩红着脸从墙后走出来,及胸长发柔软披在肩上,穿一身娴静的新中式长裙,眉眼清丽纯澈,生得实在是漂亮。
皮肤白的像是要融进光里,女孩恰好站在窗户边,琉璃似的眸子小心盯过来,很难让人不心起怜爱:“对不起,霍医生,我不是故意偷听的。”
不等霍执开口,院长就忍不住招手示意:“诶,偷听几句怎么了?就你们重症医学科门口,回回我路过都要偷听两句,你们回回说我坏话,我罚过你们吗?”
男人微侧头,乌黑不见底的凤眼里渐渐浮现出一个问号,锋锐眉眼写满无语。
姜枣有些拘谨的站在门口,正在斟酌离开的说辞,好先去见自己的学生,她看眼手机,发现对方发来的详细位置似乎就是重症医学办公室,不自觉怔神几秒。
“姑娘,你是来找谁的?”院长已经六七十岁,头发和胡子都花白,笑起来很是和蔼可亲:“看你年纪还小,模样也好,什么工作啊?有没有男朋友?”
京市地区医院院长的孙子海归博士,已近三十五,最近正四处相亲,无人不知。
姜枣虽然对这些不知情,但也能听出老院长话里的意思。女孩细眉弯起,水洌洌的眸也笑成月牙,粉唇轻抿,正打算开口回话。
“她结婚了。”
一道颇冷硬的声线毫无征兆从身后响起,劈开了原本还算和睦的氛围。
老院长不满的往那人身上看去,见霍执眼底的笑不知什么时候又散个干净,一副软硬不吃的疏离模样。老院长表示怀疑:“结婚了?你怎么知道?”
男人的回话同样软硬不吃:“我副业算命,你少管。”
“……”
姜枣笑道:“院长,很谢谢您,不过我确实已经结婚了。”
某人的目光如海水般从身后蔓延溺来,她没有转身,也要有些喘不上气。
院长有些遗憾的耸肩,“好吧,不知道哪家小子这么有福气,能娶到这么漂亮的姑娘。对了,姑娘你叫什么?是来看望亲人的?”
她乖顺做自我介绍:“姓姜,单字一个枣。院长先生,您也可以叫我小枣。”
“啊,原来你就是姜枣。”老院长捋平自己的白眉毛,瞪眼:“我都听说了,你前两天是不是被一个混账欺负过?那个混账就在我们医院!那家伙最近两天总闹事,刚才还闹过!”老院长眉飞色舞且有些自豪的抬手,指着她身后那位:“刚才霍医生路见不平,揍了那混账一顿!你来之前,我正在表扬霍医生呢。”
“……”
姜枣依旧没有回头,感受那道落在身上的目光渐渐挪开,转向不知名的地方。
在医院,消毒水味会盖过一切气味。即使门窗形成对流,有风顺着从身后袭来,她依旧嗅不到任何那人身上的气息,只有略微刺鼻的酒精味。
垂纺布料的窗帘被刮的呼哧作响,盖过原本规律平稳的心跳声,掀起一阵涟漪。
“不是路见不平,”
她捏紧手里行李箱的拉杆,在男人微沉微哑的音质里,将自己的眼睫垂得很低,也试图将自己不安稳的心脏藏得深一些,让所有发生尽量显得平淡寻常,
姜枣听到他说,以稀松平常的口吻,似乎还夹杂一些意味不明的愉悦:
“送给新婚妻子的小礼物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