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知微正摊开账本,棠梨带笑的声音随着薄薄的一层门扉穿透了进来。
“夫人,许府给你来了信。”
已经许久没有收到家中来信的许知微听到家中来信,杏仁眼微弯漾出层层笑意。
不久前母亲来信说大哥要下场今年的乡试,想来是大哥中了,特意写信来给自己报喜。
打开用蜡印封口的纸封,只是匆匆一览,许知微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红润的脸颊被惨白一寸寸吞噬。
信是三天前寄出的,说明到她手上已经耽误了整整三日,想到信上内容的许知微手脚发软得不在敢耽误的把信折叠后就匆匆跑去找池宴。
因为她能想到帮自己的人,只有池宴,也只有池宴。
等她来到清竹园,才想起来他今日得入宫述职,可是大哥的事情又等不及了。
许知微只能病急乱投医地问道,“你可知道爷什么时候回来吗?”
“这个,奴才不知道。”青书笑得憨厚地挠了挠头,“夫人不如进书房里等吧,想来爷很快就会回来了。”
“爷昨日已经进宫述职过了,陛下特意给爷放了三日假期,今日爷出门也只是到衙门点个卯就回来。”
许知微听他那么一说,心也变得不那么急了,唯有目光时不时往外张望。
只是这所谓的很快,竟让她一等,等到了暮色沉沉,倦鸟归林的傍晚。
就在许知微以为他今晚上不会回来时,她听到了从院里传来的说话声,对方不知说了什么逗趣的话,惹得夫君轻笑了一声。
即使她没有看见,也能猜到此时夫君的嘴角正淡淡地往上勾着。
月光穿过十字海棠窗棂,斑驳的落在许知微的身上时,她忽然觉得冷,全身都冷得厉害,更多的是羡慕,以及淡淡地嫉妒。
夫君向来少言,以至于每一次和他说话时,她都会自动把要说的话提炼简洁,生怕自己话多了会惹他厌烦。
只是夫君今日无需上值,又为何会同林姑娘一道回来,他们是,今天一整日都待在一起吗?
这个假设一出,许知微的鼻腔蓦然发酸,喉咙像被一块抹布给堵得难受。
青书见爷回来了,忙将今日的事竹筒倒豆子般说出来,临了又说,“夫人在书房里等了爷一天,奴才觉得夫人应是有事。”
池宴听到她在书房等了他一天后,眉头一皱,脚步加快的推开书房门。
屋内漆黑一片,只隐约看见个人形站在一旁,语带责怪,“为何不点灯。”
又说,“若是有急事寻我,可直接派小厮来寻 ”
随着蜡烛点亮的瞬间,林淼思娇娇甜甜地声音随之响起,“嫂子,你怎么在这里呀,是来找池大哥的吗。”
骤然遇到光亮,刺得眼睛生疼的许知微下意识伸手遮光。
她的手刚抬起,一道高大的身影挡在了她面前,也遮住了让她略显不适的光线 。
男人身上熏的香随之萦绕于她鼻尖。
他身上所用的香并非是清冷静谧的雪松香,也非壁立孤峰倚长砚,共凝沉水得顽苍的沉香,而是清冽中带着一丝微苦,如雨后竹林的气息,清冷又深沉。
此时的许知微完全忘了要说的话,心湖亦为这个挡住刺眼光线的男人而翻滚。
林淼思的声音则继续传来,“我刚才同池大哥说了一件趣事,我想嫂子应该也会感兴趣,一个弟弟仗着自己的亲姐姐嫁入高门后就打着姐夫的名号在外胡作非为,还因为一个花魁同人大打出手,结果没有想到被他失手打死的那个人会是个世子,那弟弟就害怕得立马写信向姐姐姐夫求救,要我说,那姐姐也是个蠢的。”
“自己的弟弟难道自己不知道是个什么德行吗,那女人得了来信后当即死皮赖脸的求自己男人帮忙,男人虽是高官但也不是那种徇私枉法的官,对于小舅子犯错也是怒其不争,女人认为男人不帮自己,开始在家中大哭大闹,还蠢得用和离来威胁男人,就为了救下那个吃喝嫖赌的弟弟。”林淼思说到这里,忽然顿住话头,勾起嘴角,笑盈盈地问,“嫂子可知道那蠢女人后面的下场吗。”
心尖骤然发颤的许知微对上少女饱含揶揄笑意的一双眼睛,她好像是通过这个故事在点她?又担心自己是不是想多了,随后轻咬下唇,“我不知道。”
“那蠢女人最后的下场当然是被休弃回家啦,谁家高门主母会娶一个拎不清还倒贴娘家的外人,何况那女人本身就是德不配位的高嫁。”林淼思目光直勾勾的落在许知微身上,忽而嗤笑一声。
“嫂子是不是也觉得这个故事很有趣,要我说那也是对方活该,那女人本就是走了狗屎运高嫁,既然嫁了人就应该和娘家断了根,一心一意伺候起公婆男人才对,怎么还胳膊往外拽。”
在她眼睛逐渐适应光亮后,池宴才开口问道,“夫人来找我,可是有事 ”
掌心沁出一层薄汗的许知微恍惚间听到自己问他,“夫君如何评价那位女子。”
“愚不可及。”
一句愚不可及直接让许知微想要求情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她发现如今的自己和林淼思话里的那个女人没有任何区别。
不,她或许还不及那个女人,因为她很确定,她的夫君并不爱她。
“嫂子,你找池大哥是有什么事啊,不妨让我也听听。”
“没,没什么。”这一刻的许知微竟是不敢在开口,更不敢抬头。
可是她除了池宴,不知道还能找谁帮忙。
她高嫁入池家,所有人都认为她定然风光无限,可是内里的苦只有她自己咽下去,甚至都找不到她人倾诉,否则就会被人认为她在无病呻吟,身在福中不知福。
“很晚了,我先回去了,夫君也早点休息。”这一声落下,竟带着落荒而逃的狼狈。
可是等回到落梅院后,许知微就后悔了,因为她知道大哥并非是林淼思话里的那个弟弟,她也并非是那个姐姐。
她准备往回折返的,又胆怯地缩回了脚。
她前面才说了没事,现在又去求他,他会不会认为自己是个反复无常的人。
要不,明日在去找他吧?
可是大哥的事情已经拖了好些天,要是在不处理。
就在许知微咬着唇,站在原地犹豫不决时,那想着要不要去打扰的人正踏着满地的细碎月光从长廊的另一边走来。
长得好看的人,似乎连月色都对他格外温柔。
随着他的出现,大脑变得一片空白的许知微看着今晚上本不该出现的男人,愣怔得一时忘了反应,更忘了自己想说的话。
因为除了双日,他根本不会踏进落梅院半步,即使是双日,他也从未过夜。
双手负后的池宴从廊上看她,一双冷冷清清的眼让人生不出半分旖旎之情,有的只是即将到来的审判。
就在许知微掐着掌心,忍着喉间不适要说出大哥的事时,他已词简意骇的说出了她最关心的事,“你大哥的事,你不用担心。”
他离开前,又给她扔了一束能绚烂得照亮她整个灰暗天空的烟花。
“明日礼部尚书过五十大寿,你随我一起去。”
这是自成婚后,他第一次主动带她赴宴,如何让她不惊,不喜,不乐。
待他的背影逐渐被暗色所吞噬,不知想到了什么的许知微扬起唇角,提起过长的裙摆追了上去,仰着头,问,“夫君,你信我大哥是无辜,对吗。”
清冷的月夜里,身姿单薄的小娘子站在婆娑竹林旁,满心期待着郎君的回头。
听到身后脚步声的池宴并未回头,甚至都不曾回答。
也让许知微那颗,因他明日要带自己赴宴而欣喜若狂的心渐渐地平静了下来,更懊悔得不行。
她怎么又忘了他的喜好,不喜别人过问他的事。
原先走远的宋眠突然打着灯笼小跑过来,将灯笼递过去,笑道,“很晚了,夫人回去后早点休息吧,爷心里是在意夫人的,要不然也不会为了大舅子的事忙活到那么晚才回来。”
所以,他今天出去一整天,不是在陪林姑娘。
一瞬间,许知微那颗因羡慕林淼思而变得酸涩的心像是被浸泡入温暖的泉水中,暖意流入到四肢百骸驱散了在书房里的满身寒气。
垂下头瞧着手边的灯笼,暖黄的光晕照出她上扬的唇角。
因着第二日要和他去参加礼部尚书的寿宴,还是第一次和他公开出现在一个场合的许知微天都未亮便起来梳妆打扮。
打开衣柜,从里面翻出自己的衣服一件一件的往身上试。
府上每个季度都会遣绣娘上府,可是那么多年来,她的衣服也仅有几件,还是从家中带来的,以至于她对挑出来的几件衣服泛起了难。
赩炽藤花长裙会不会太艳了,显得喧宾夺主。
白色过于素雅,并不适合出现在寿宴上。
她最中意的是那件丁香色散花锦裙,可惜她如今穿来却显得小了,最后只是选了件水月色琵琶袖上衫,丁香色折花长裙。
衣服选好后,为了搭配服饰,许知微又选了支素雅的白玉玲兰簪,水滴白玉耳坠。
一通打扮后又发现镜中的自己唇色偏淡,又打开胭脂盒,用尾指蘸取一点抹于红唇上,整个人的气色也随之提了上来。
那么一番打扮下来,才发现快到了约定的时间,许知微担心他等急了,连忙往大门外走去。
来到大门后,发现他果然等了多时。
只是在等的人,并非他一人。
穿着桃红色襦裙,娇俏得像枝头桃花的林淼思笑得明媚的向她招手,“嫂子,你可终于打扮好了,你都不知道我和池大哥等了你多久。”
池宴在她开口之前,解释道:“她今日随我们一起。”
这一刻的许知微忽然觉得昨晚上激动得睡不着的自己就像是个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