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夜满腹委屈,却又百口莫辩。
杜伯承站出来,“这是个误——”
“老娘没瞎也没聋!”
极其护崽的杜庭芳怒容满面,指着被杜伯承护在身后的邬夜。
“警告你敢动我儿子一根毫毛!豁出这条老命!老娘也和你拼了!别以为你有个巡抚舅舅老娘就怕你!大不了老娘进京滚板钉!让全天下的人都看看!你们这甥舅俩!是怎么作践人的!!!”
因着婆媳俩闹了不快,庆功宴邬夜没来,晚上杜庭芳也坚决不去迎宾楼投宿。
一大家子挤在天下第一豆腐三楼的休息室打通铺,轮番上阵逼问杜伯承。
“邬夜到底对你怎么样?你能不能说实话!啊?”
二哥杜思康阴沉着一张胡子拉碴的俊脸,直接上手撸起杜伯承的袖子,扯开他的领口,要看他身上有没有伤。
杜伯承解释不清,拍开二哥的手让华章说,“你三婶平时是怎么对我的。”
“三婶平时对三叔挺好的……给三叔不停的塞银子花……亲手给三叔添饭,给三叔研磨,给三叔沏茶……保护三叔不让他被坏人欺负,还让厨子做各种好吃的给三叔,不让三叔太操劳……”
华章事无巨细,把自己看到的,都说给家人们听,未了还要加一句:“三叔不喝药,三婶还要用嘴——晤~”
杜伯承捂住便宜侄儿童言无忌的嘴:“咳咳~这个就不用说了。”
家人们对视一眼。
杜庭芳皱起眉头:“那就奇了,合着他对你千好万好,偏我八百年来一次,就撞见他对你不好的一面了?”
质问华章:“章儿,你和祖母说实话,是不是怕祖母担心,所以和你三叔合起伙来哄人?”
华章摇头:“没有,我说的都是亲眼看到的,没骗祖母,我不哄人。”
自己的孙儿自己了解,最是诚实的好孩子。但亲眼看到听到的事情,也不能不信。
杜庭芳抱着杜父的牌牌,想了想对杜伯承道:“我要在这住几天,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杜伯承却道:“他明天就要带我回南州府城,你也跟着?”
“什么?那店咋办?这么一大摊子事谁管?”
“邬夜说他会安排……”
“他安排?”杜思康怪叫一声:“这到底是你的店?还是他的店?我说老三你能不能像个男人似的立起来!事事都要靠他,难怪人家不把你放在眼里!你就不能给自己做做主?”
“我也想给自己做主啊,但咳咳~人家也说了,我不听话就一掌把我劈晕了带回去,我能怎么办?”
杜伯承踢了二哥轮椅一脚,让他滑出一米后,又用脚把他勾回来,问道:“你也是男人,请问现在你能给自己做主吗?”
杜庭芳又激动起来,用牌牌指着杜伯承道:“你们听听!听听!说漏嘴了吧?人家都要一掌劈晕了他,他还说人家对他好呢。”
问杜伯承:“你是不是看人家长的好看,被灌了迷魂汤了?要不然都这样了,还向着他。”
杜伯承扶额:“我没向着他,他有时候确实对我还可以,但有时候霸道强势不尊重我的意愿也是真的。”
“你这话真是自相矛盾!”杜思康反驳道:“对你好,又怎么会不尊重你的意愿?还又霸道又强势的?你把我们这伙人当鬼哄呢!”
杜伯承也很无语:“可他就是那么一个矛盾的人,我也不理解的很……”
“所以他就是对你不好!”杜思康很嫌弃地说:“什么脑子?”
“行了,爱好不好,只求他不欺负咱老三就行。”
杜庭芳想着,要让邬夜不欺负杜伯承,首先杜伯承得有不让邬夜欺负的本钱。
自己这个做娘的,除了能用婆婆的身份压一压邬夜,其余一点都帮不上忙。杜伯承既然自己有本事,能开店赚到钱,那无论如何都得帮他想个法子留在镇上。
一来可以远离强势的岳丈家不受欺负。二来把生意做大做强,也不容易被邬夜看轻拿捏。
有了决定,杜庭芳自然也就想到了主意,对杜伯承道:“你不回南州这事我去和他说,保管他同意。”至于要怎么说,她也没透漏。
待第二天一早,邬夜果然坐着马车来接杜伯承回南州府城。
杜庭芳没让杜伯承露面,自己抱着杜父的牌牌下楼和邬夜站在街上谈了几句,没一会儿,便上来道:“行了,他同意了。”
杜伯承在楼上看着远走的马车真是奇了,问娘亲:“你怎么和他说的?”
“我说他要不同意,我就当街给他跪下,给他磕头。他怕被人笑话戳脊梁骨,就同意了。不过……”
杜庭芳蹙着眉头道:“他说等到四月初三,是你们成婚一个月,喜婆要来撤婚房,到时你一定要在场,四月初二准定来接你。这是无法推拒的事,我只能依了。”
“……”杜伯承算了下,距离四月初二还有四天。
他也没看日子,等老乞丐接货回来,又让他回村把家具和阿满一并接来。并邀了胡老八、高汉光、王喜财以及掌柜来福,晚上来吃搬家饭。
想着趁此机会向邬夜挑明,到时有娘亲约束着,那人也不会太发疯。
也是这时候,大家才知道杜柏承原来在溪水镇的南市,置办了一处白墙黑瓦、独门独户的精致小院。
坐落在绿柳成荫的富人区,繁华又不吵闹,周边有河有桥有荫凉,环境极好不说,还挨着负责镇里灭火的水铺营,治安也非常不错。
进了小院更是满意。
只见院中有庭有园有假山,过了轩敞的会客厅,后面就是五间向阳通风的正房,左右各有两间厢房。
院中一棵枝繁叶茂的风铃木正逢花期,粉紫色的花苞已经长满了枝丫树冠,不难想象当它完全盛开之时,会有多么地漂亮壮观。
家人们惊讶之余,都很替杜伯承高兴,兴奋的在小院里不停的逛来逛去,七嘴八舌不停的夸。
“老三真是出息了!买了这么好的院子也不说一声,连章儿都瞒得死死的,真是~死也想不到这辈子还能有这么好的命,能进得了这么好的院子,以前就是路过,也不敢凑近了看……一定很贵吧?”
一大片欢声笑语中,只有明月和明霜很是担忧的想:姑爷心眼这么多,自家主子可有的闹了。
软装和锅碗瓢盆等都是一早就准备好的,待阿满和家具到位后,娘亲和哥嫂帮忙打扫整理,杜伯承则带着阿满和工匠去往瀑布山头,选址造水车豆腐坊。
最后经过众人商量,决定就建在破庙不远处的一处三阶瀑布旁——水势充足,地势也很平坦安全的小草坡上。
敲定好图纸以及怎么动工等细节后,天色已黑,一大桌丰盛的搬家饭也都准备齐了。
如此花好月圆,亲朋好友俱在的美好夜晚,又是在属于自己的小窝里。
杜伯承高兴,众目睽睽之下,给自己倒了一小盅高汉光带来的佳酿,还未及端起,就被明月和明霜一左一右拦下。
王喜财隔着桌子连连摆手,缺了一颗门牙的嘴有些漏风:“姑爷洗不得,洗不得呀,洗不得。”
杜伯承有些扫兴,却没放弃,抿着嘴巴做出一副求助委屈的可怜模样,弱弱看向自家便宜娘亲。
老天爷!杜庭芳哪能受得了这个,神色纠结半天,做主道:“今天是个好日子,就让他抿一点点吧。”提醒杜伯承:“不准多喝啊,舔舔尝个味——”
话未说完,杜伯承已经仰头一口干了。
“臭小子你给老娘作死啊!”
“姑爷!”
“东家!”
“老三你——”
“杜兄弟你忒不爱惜自己的身子!”
杜伯承眼睛亮闪闪地舔舔唇,真是心满意足极了。
这顿饭吃的宾主尽欢。
散场后,明月和明霜本是想把阿满安排到迎宾楼去住,但杜伯承却道:“自家有的屋子,住什么酒楼,怪不方便的。东厢房已经收拾好了,开工后阿满就住在那里,咳咳~每日上山下山不仅省时省力,工程上有什么问题,也好及时商量。”
这话不可谓不亲厚。
杜家人和阿满也都没异议,更没有丝毫要避嫌的意思。
再配上杜伯承那染着笑意的狭长黑眸,不仅显得亲昵,关系也变得十分暧昧。
明月和明霜心里齐齐一个咯噔,本就服侍杜伯承极为上心,现下更是形影不离。每当杜伯承和阿满独处,总得有一人陪侍在旁。
到了四月初二这一天,地基打好,造水车的木材准备妥当,老乞丐那边的造船工作也在同步进行,又根据生意情况把天下第一豆腐的店务做了调整,忙得脚不沾地的杜伯承终于能稍稍松口气。
透过店铺三楼休息室的窗户,可以看到对面的邀月阁已经关门大吉。
掌柜来福有些唏嘘道:“当年我在有一茶楼当伙计的时候,邀月阁就开着了,万万没想到有一天会塌。听人说,要改成粮店了……”
其实邀月阁早该塌了,是陈宇佳实力雄厚,又有高升在坚持,为了和迎宾楼赌一口气,硬生生赔本捱着。
如今天下第一豆腐开业,迎宾楼在杜伯承的不断助攻下,生意一日好过一日,高升一走,人心一散,邀月阁的寿命也终于到头了。
杜伯承心里有点小遗憾。
——其实他并不只是想把邀月阁挤倒闭,他还想把邀月阁买下来自己经营。毕竟那店的位置,也很不错呀。
杜伯承问自家掌柜:“你和那个高升,咳咳~关系如何?”
“认识快二十来年了,以前一没事,就聚在一起喝酒……”
“交情这么好,知不知道他最近过得怎么样?”
“哎~我昨儿才去看过,病的厉害不说,也不知怎么就一下子瘦成那样,我都没敢认。”
“听着是个念旧情的,那高升这人,为人处世如何?”
来福听出杜伯承的话音,“东家,您是不是想招揽他啊?”
杜伯承确实有这个心。但以高升对邀月阁的感情,以及那两棵死去的发财树做梁子,就算现在自己亲自登门抛出橄榄枝,高升也未必会接。遂摇头否认道:“随便聊聊。”
时值正午刚过,趁着邬夜还没到,杜伯承带阿满去北市买造水车的工具,自己则拿着高汉光给的书单,来到镇里最大的一家书肆,把自己想看的有关风土人情和几本地方志买齐了,只一本最想要的《乾清官员概要》已经绝版好多年,没买到。
杜伯承从书肆出来,正看到阿满在一个小摊子前拿着两根木簪犹豫不决,刚走过去,阿满就如受惊的小鹿般,手忙脚乱又放了回去。
杜伯承奇怪:“不买吗?”
阿满手足无措吭哧半天,很不好意思的说:“也……也不知道人家会不会喜欢……”
“你要送谁?”杜伯承避开旁人,凑近压低声音问:“我二哥?”
阿满黝黑的脸一下子烧成通红,连连摆手道:“不!不!不……”
杜伯承挑挑眉,很是揶揄的看他,脸上的表情是:快别装了,我都知道。
心事被发现的阿满也不顾得是在大街上,扑上来一把抓住杜伯承的胳膊,用力攥紧他的衣袖恳求道:“伯承哥哥,求求你,千万别告诉他!”真是又羞又急,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
杜伯承很是安抚的拍拍他的手背,示意自己不会多嘴。弯腰在摊前看了看,拿起一根带有天然弧度的黑木素簪,递给阿满看:“这个怎么样?”
“会不会太素了?”
“就素点,他才喜欢。”
杜伯承将发簪插到阿满发上,点点头道:“不错。”
阿满看不见,捧着自己的脑袋摸:“是吗?真的好看?”
杜伯承把簪子拔下来又插在自己头上,让他自己看:“咳咳~怎么样?”
阿满不说话,愣愣看向他的身后,又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一步。
杜伯承回头——
只见邬夜不知何时出现在距离他不到两米远的位置,红衣罩雪衫,眉心被一条红宝石细钻链抹额遮住。明明是飘飘欲仙的装扮,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却分外阴鸷寒冷,像是淬了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