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布刚推开门的瞬间,就听到他家爷的怒吼!
那只随门大开探进去的脚,想撤回已然来不及了。
“……”
入眼就是一盏倒地的屏风,他家爷白衣嚯嚯,随着他进门携进来的一点儿风,地上一块长白布条“刷刷”卷了两圈儿,被一旁的罗帐拦在了帐下。
棋布惊讶之余,这才看到自家爷正按着一条臂膀满眼郁愤地盯着对面的女人。
而那膀上,显然缺了一条袖子。
……
三夫人一脸无辜,嘴角噙着一丝不明意味的笑意。
这场景,太过熟悉。
就跟他从“然茗居”柴房离开时,三夫人那双充满愤恨的眼瞪着他家爷一样。
这就一趟衙门的功夫,连半个时辰都没得,怎么这回旋镖来的这么快……
棋布尴尬地咧着嘴,看向花容,只觉这三夫人,往后见着,得绕远点儿了。
这睚眦必报的性格,还好他们只在青州待几日,以后都不会有什么交集了。
缓缓吐出一口气,只听他家爷冷声问道,“杨宗成可来了?”
棋布赶紧拱手施礼,“回爷,已在前堂等候。”
话音一落,他家爷愤然转身,朝门外走去。
棋布赶紧小跑着跟上,结果一出门,身后就传来三夫人的声音,“慢点儿跑棋布,小心别摔了。”
“……”
棋布一个激灵,两脚前后一叉,差点儿绊倒。
顿觉自己就不应该答应鳞次来请爷,哪怕他说,“听爷说星罗醒了,你确定不去看看吗?”
如今看来,这三夫人的这股关心必然会在爷心中转化成一股对他不利的情绪……
果然,下一刻,他家爷的音色更沉了,“去青州暗坊,查沈择师出何门,她曾说过诡主二字,还有什么诡界十八区,细查与此名、此地有关的所有一切。”
“是。”
棋布领命后,直奔屋檐,抄近路走了。
花容算着人走远的时间,一袖子甩上了门,赶紧拿出金笔在空中点了一点。
那一点被她就掌推入床上的星罗那处。
这救人救的,跟做贼似的。
星罗方才发作,是她的疏忽。
这昨天一看那猎鬼师烂手艺给颅骨孔打斜了,瞬间怒火朝天,竟然忘了,被固魂针刺过的魂身得去补。
不然人醒后,阳气会从那处不断进入,人头上的那盏阴灯就会被这进入的阳气吹散,直至熄灭。
幸好她来得及时,不然这星罗要是自然醒了,头灯灭了,这人就得废了。
这一身善骨也会慢慢蜕变,变成大众凡骨。
……开什么玩笑,都成了她的契下鬼,她怎么可能让他就这么变成区区凡骨!
方才将那阳气逼出体内,又给他灌了不少阴气,才让头灯重新聚拢。
只是那颅内的孔若是不加紧修缮,就又会被不断渗入的阳气吹散。
这有凡人在场,她也不好召唤判官笔。
见那罗夕年不知道又闹什么脾气,遂才在言语间故意激怒他,让他赶紧滚别打扰她行正事。
在他那袖子被她扯裂后,她就知道成功了。
彼时,她快速走到床边,翻过了星罗身子。
为了万无一失,花容打算先进行补骨,反正孔歪了,风铃的愿望也破裂了,先补好了再说吧。
金笔方才画的那点,凡夫肉眼根本看不见一点儿。
花容捻起那画笔下的一点阴骨,自星罗后颈施针处沿着行针轨迹小心推入颅内。
她桃眸红润,一眨也不眨。
不是她这只鬼事儿多,是这人身确实经不住一点儿大事儿。
她才推进去两寸,就觉得她这身子的脖子又开始疼了。
跟她刚才长时间一个姿势清阳气运阴气给星罗有很大关系。
没心思再吐槽,她这身子虚,花容只能加快进度。
约莫半刻,总算是填补好了颅骨内的孔。
魂孔就在项窝,金笔一扫就可以补好收工了。
并非她吹,她这根判官笔,就连白君都垂涎已久。
金笔,一听名字就知道是金骨所造。
那时,诡主白诡负手立于黄泉之上,白衣皓雪,端得一身清风朗月、仙风道骨。
就是可惜了,不是仙人,而是鬼。
那白面具下的脸看不清表情,只有一双星眸亮晶晶。
他们就这么对视着,还是花容先一步从黄泉里飘出来,鬼灯白中带红立在身旁,桃花面笑嫣款款,合手作揖,“花容恭迎诡主。”
白诡颔首时,那盏黑金灯在不远处的黢黑诡霾下,也跟着晃了晃。
白诡喊它,“月貌,回来。”
“……”
花容蹙眉间,只闻白诡微声轻笑,“花判莫要误会,此乃吾灯名讳。”
花容瞬间嘴角抽了一下,只觉矫情,一盏灯叫个月貌?
叫个黑灯,或者跟她一样,叫个鬼灯不香吗?
听着就能让人瑟瑟发抖,这才该是鬼灯应有的排面好吧?
不过心下暗暗蛐蛐两声也就完了,肯定是不能拂老板的面子。
花容嘴角扯开,笑道,“好名字。”
白诡一声“嗯”,应得是似笑非笑,听不出什么端倪。
月貌绕在花容周身转了一圈儿,惊得她的鬼灯瞬间熄灭,立刻蹿进她体内!
“……”
花容顿觉脸被打的啪啪响!
好吧,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都是花拳绣腿。
白诡一声轻斥,“月貌,休得无礼。”
那黑金灯这才乖乖地飘回白诡身侧,金光渐逝,暗暗发黄。
花容欠身,“让诡主见笑了。”
“花判客气了,是月貌无理在先。”言罢,他掌心轻抬,一根金雕镂刻的大笔悬于掌心,“此笔乃金骨所制,就当作吾的赔礼了。”
花容不可置信,这赔礼也忒奢靡了吧?
这么大一根完整的金骨,不是前臂骨就是小腿骨,也不知诡主是如何说服其主如此大义凛然奉上的。
看花容两眼放光,白诡将笔又朝前递了几分,“怎么?不想要?”
花容一听,赶紧伸手就将金笔攥进了手里!
开玩笑,都喂到她嘴里的东西了,还能吐出来不成?
“谢诡主!”
花容就这么得到了诡界唯一一支金雕镂刻的判官笔。
她雀跃地施礼道谢,眸光流转间,瞥到了月貌身上。
要是每冒犯一次就能得件这种等级的宝贝,那被它多冒犯几次又有何妨?
月貌瞬间闪了好几下,几欲晃荡。
诡主掩唇轻咳了一声,这才让它恢复了安宁。
花容退了好几步,又拜了一礼,“可是花容影响了诡主清霾,要不诡主你先忙?”
“无妨,不急在这一时。”他言语间跨开了步子,对花容道,“花判若是无事,陪吾走走。”
“……”
花容打心里是想拒绝的!
没有哪个员工愿意跟老板散步,想跟老板散步的必都心怀鬼胎。
可白诡根本不给她拒绝的机会,就率先迈开了步子。
花容捏了捏袖中的金笔,行吧,就当是感谢他这般慷慨了。
脚下的黄泉水潺潺流动,不如往日那般波涛翻涌,花容就默默跟在他身后,做他右边的一缕幽魂。
奈何桥上的驻桥鬼差们,只见诡主白衣翩翩,左肩一盏黑金灯,右畔一缕红衣艳鬼,甚觉清奇。
纷纷猜测,“那艳鬼是哪家桥上的?”
“这是几百世修来的福分啊,竟然能跟诡主漫步黄泉?”
“可不是嘛,真是修了不知多少仙人板板……”
万丈黄泉白红一线,《诡界艳史集》上又被填上了浓烈的一笔……
-
咳咳……扯远了。回到这金骨上。
单说这金骨,可是这世间最珍贵的骨头。
要想得到金骨,必须得金骨主人自己同意,不然就算是诡主,也动不得分毫。
所以,那罗惜然……
花容咧唇笑了起来,他貌似杀人了呢。
这有了把柄的金骨,她若是都拿不下,就枉为罪孽殿殿主了。
将星罗重新调整好体位后,她披好披风,掩住脑袋,就准备回自己的院子待上会儿,然后待日落西山,再去找罗惜然谈判。
结果走到路口,就迎面碰上了正在和罗夕年拜别的杨知县。
罗夕年已换了一身青衫,端得一身浩然正气,挺拔如松。
花容见他朝这处望来,站在一棵白装素裹的老松树下,不再动了。
原身沈择生前见过这杨知县,是在罗老爷子的生辰宴上,也就是沈择第一次在罗府亮相之时。
罗老爷子年轻时,走南闯北,名下产业遍布各地,后来在沿海一次生意中,被海盗盯上抢了两船大货,命也差点儿赔在那里。
是一位沈姓商人在海上返途中,从火海船骸中救下了他。
沈择拿着那枚他曾交给救命恩人的玉佩来到罗府时,这杨知县就在罗老爷子跟前,笑道,“沈姑娘,令堂善业有报,罗老爷定会护你此生无虞。”
如今想来,这杨知县分明是罗惜然的帮衬。
这罗惜然有金骨傍身,说明乃真龙天子。
这真龙天子,又怎会是一府的续弦三公子?
罗老爷是早就知道这孩子不是他的?还是一直被绿着,不曾发现过?
“……”花容咋舌,满眸嫌弃。
父母官帮着私生子糊弄大善人,真龙天子毒杀爱慕自己之人,那当朝首辅一心想为父亲申冤却不知周边都是披着羊皮的狼……
瞧瞧这光鲜亮丽的大白日啊,还真是乌烟瘴气呢!
那杨知县也瞅见了她,与罗夕年又说道了两句,这才施了一礼,告了别。
花容在他走远后,才重新迈开步子。
罗夕年停在院门口没有动,等到她近了,才睨眸道,“那丫鬟之死,你还知道什么?”
花容眨眼,“我也只是比你早到一刻钟而已,日新没告诉你吗?”
罗夕年敛了眸子,也没想过她会乖乖回答。他将手中的一把油纸伞递给她,“送你遮风。”
说完后,抖了下大袖,吩咐身后的鳞次,“送她回去。”
然后只身回了大殿。
方才一见杨宗成,两人寒暄了几句后。
罗夕年就告诉他,“本辅已经验过尸,那丫鬟死于鸩酒。”
听到此话时,杨宗成明显顿了一下,“可这……鸩酒乃宫廷秘药,怎会出现在青州?会不会是……”
他没有说出来,但那意思很明显,是想说他验错了。
罗夕年当时就笑出了声,“杨公说的对,毕竟本辅也没机会真见识过那东西。猜的,猜的而已。”
杨宗成一听,赶紧哈腰,“下官惶恐,这尸身回去定会好好验上一次,给罗首辅一个交代!”
“那本辅就等着杨公的消息了。”
“好好好!”
三声应下,那杨宗成便起身告辞。
根据暗坊所查,这杨宗成曾帮三弟一起将沈择送入罗府,他如今拖延之词,分明是唯恐此事与三弟有关。
也罢,若是无关他杨宗成自会好好查。
若是有关,那那死因,这杨宗成有心包庇,自然也会变了。
只是不管哪一种,三弟的心思,都得先弄明白。
毕竟二十年前,三弟的母亲是怀着三个月的身孕嫁给的父亲。
至于那沈择,那么喜欢青年人,倒不如就如她所愿,让鳞次去冒冒险。
毕竟,不入虎穴焉得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