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安带着队伍在城里巡逻几日,昨日又连夜奔到城外,兄弟们也跟着日夜值守,各个儿面带倦色,连囫囵整觉都没睡过。
这样风餐露宿地苦熬巡逻,据说是为了绞杀山匪。
可平安县向来太平,即便当年朝局动荡时也未曾闹过大匪乱。更何况现在局势安稳,这匪患是哪儿来的,实在是说不通。
城外就只这一处山林可供藏人,可山势平缓且占地不广,又常有村民常进山,从未听过传闻。
一帮人在土坡上枯守了小半日,此时日头高悬,晴朗无云,半个恶人也没见着。
王启泰蹲在一旁小声嘟囔:“这山里人影都没一个,怕不是军演吧?”
“那这军演也忒磨人了。”
旁边两个捕快也苦瓜脸似的,趴在土坡上抱怨。
“胡说八道什么。”乐安眼神一凛,喝止几人的牢骚,还不忘看一眼一旁埋伏的从六品忠显校尉。
“咱们既领了差事,就需对得起上官的信任!甭管是匪患,还是军演,都得打起十二分精神,绝不能给咱县衙跌份丢脸!”
乐安吆喝着提振士气,挨个敲打属下。兄弟们也再不敢牢骚松懈,纷纷握刀匍匐在地,操练得倒也似模似样。
“任凭州府上如何操练,匪徒如何张狂,哥儿几个都得豁命顶上,绝不落咱平安县的名头!”
“得令——”快壮两班兄弟们高声喝彩。
一班弟兄们料定了这是军演,嘴上应和得漂亮,全是给一旁的军中校尉听的:“咱们穿着官衣,定要以百姓安危为己任——”
哥儿几个一对眼神,心照不宣的咧嘴笑笑。
衙门每年一次军演,还有其他操练若干,已经历过不知多少次了。事后还会有各县的排名,倘若名列前茅,还能多得些奖赏。
只是这次演习并没提前通知,任务下得急切仓促,竟还有军中将领配合演练。兄弟们一时没反应过来,只当是真出了乱子,各个都打着十二分精神埋伏操练,累得死狗一般,这才引得怨声载道。
“谁敢延误演习,回去领三鞭子。可若拔得头筹,不止衙门有嘉奖,我自掏腰包,请大伙儿吃酒!”
兄弟们顿时气势高涨,吆喝着叫好,哪里像是伏击贼寇,简直是自报家门,生怕匪寇瞧不见似的。
“这帮捕快还不如此地的卫所兵,当真是中看不中用。”彭春连夜去卫所调兵,已是憋了一肚子火气,此时再听见捕快们信口胡说,当即就要起身去说话,却被宋安承拦下。
“承哥,你拦我做甚,他们再喊两声可就暴露了。”
宋安承匍匐原地,左手仍牢牢按住彭春。
“流寇穷途末路,前有伏击埋伏,后有追兵进山,唯有突围方有一线生机。”宋安承抬手指向南面,“倘若在此处突围,向南奔逃三日便可到交通枢纽,向北去可越国境,往南可乘船远渡。”
宋安承嗓音低哑,“其他各处均有将士和卫所兵把守,要搏生路,便要寻最弱处去。”
彭春眉头一动,重新趴卧在地。
红袄兵再如何不济,也是受过正规军操练的,流寇不敢冒险突围。倒是这帮子衙门捕快,是最好拿捏的软柿子。
眼见有了应对之法,彭春也憋不住话匣子,同宋安承抱怨起来:“这地方的卫所行事怠慢,当真是不大行,虽说穿着红袄军服……”
宋安承瞥他一记眼刀,彭春顿时缩缩脖子,立马改口:“卫所拖延怠惰,虽有衙门人手协同策应,可气力都是咱们出的,也不知……就是不知事后,该如何上报请功?”
此次追缴流寇事关绝密,特意从北方征调人马特办此事。且对流寇所犯罪责秘而不宣,程将军也未吐露半点。
原想着追剿流寇乃是紧要军务,卫所理应全力配合。哪知他们阳奉阴违,竟派出末等兵来,各个蔫茄子般。唯有他们轻骑军,才是实打实的出了力,倒也不怪彭春开口抱怨。
宋安承敛眉不语,彭春也自觉失言,尬笑一声重新望向林地。
乐捕头又鼓舞了几句,下意识瞧向了宋校尉。
他盯着宋安承的侧脸看了几眼,似是有话要说,却都咽了回去。
“乐头儿也稀罕那身甲?”王启泰也瞧向宋校尉,不由得低声道:“那身轻甲当真厉害,可不是咱这种薄薄的布甲样子货,就连锈迹都透着萧杀血气。”
“那是罡气,刀头舔血的军士罡气最盛,神鬼不惧。像咱这样的,一刀挑一个,杀人不眨眼。”陈平凑过来,调侃着说道。
王启泰面色似有不服,却也无可反驳,只用神往的目光,瞧着那一人一刀。
他们二人聊得火热,乐安却是心不在焉。
他喃喃自语道:“是啊,边关轻骑军,从六品的忠显校尉,论职衔比咱县太爷还高半级。这样的人物,又怎会是征调的民兵出身。”
打从昨夜头一回照面,乐安就觉着宋校尉眼熟。看他那身高脸盘,与短命的三妹夫极为相似,两人也全都姓宋。只是当时情形急迫,又有上官在场,便没好私下攀谈。
可随后的短暂接触中,乐安又动摇了。
他亲眼见宋校尉与王大人商谈剿匪战略,举手投足间踔厉沉着,神色从容有度,当真是他那破落户出身的短命妹夫?
世上姓宋的多得是,样貌相似也不足为奇。况且三妹夫早已杳无音信,否则升官了定然会来信报喜的。退一万步讲,他区区的一介民兵,从军短短四年多,得是撞了多大的运道才能升上从六品将官?
定然是认错人了!
林中忽而传出动静,惊起几只飞鸟,宋彭二人顿时戒备,双目如鹰隼般盯着林边。
匍匐的捕快衙役们发出喝采:“抄家伙准备喽——兄弟们,这头一波的彩头,定然要争到手——”
他们竟真以为是州府特设的军演,却不知里头藏着的,是穷途末路的贼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