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为什么……”我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于月紧紧地握住我的手，漫无目的却又十分坚定地朝着外面盛满阳光的地方跑去。

阳光一粒两粒在她左右摇晃的深棕色马尾上跳无声的舞，操场上那年盛夏残存的余热一点点黏上我的冷汗，又一点点烘干那些奇异和不安。晚夏的风从她的脸上划过，带着她向日葵一样的味道和颜色，轻轻抚摸我。

“什么为什么？”她扭过头朝身后的我大喊道，风把她的声音折成长长翅膀的千纸鹤，嗖的一声飞过来了。

我扯住她的衣袖，气喘吁吁的停在原地：“你为什么要……带我走……为、为什么？”

“嗯？”

“……本来就不关你的事。”

“你是说，我是该自己一个人跑吗？然后你一个人在那里？等着被那群人玩弄？你想这样吗？”

“不是…没有……不想……”

“那你问什么？英雄救美我应该的，嘻嘻。”

“不是……我只是觉得连累了你……你现在应该去上课的。”

“托你的福——我可以少上节课呢！爽死咯～”

于月在亮绿色的操场上转了个圈，脚步欢快又轻盈，像一只美丽的精灵，周身晕着光圈。

那时候我忽然想起了没遇到于月的日子里，那些我不愿意回想起来，自动在脑海里删减掉的片段记忆。

我第一个想到了雨天。我总是会在雨天生病。

“哟，下雨啦，去看看林言芝是不是又倒下了！”

她们总是会在雨天想到我的存在。

“听说人家去了县医院呢，逃这么多节课爽死她了……！”

或许是雨点一滴滴洗刷掉了她们平时的伪善面具，焦躁不安的啪嗒啪嗒，拨动心中隐蔽的作恶的弦。

“你老实说！你是不是装！？”

那时候她们无厘头的恶意像汹涌的海水怒吼着淹没我，我害怕极了，害怕到大脑一片空白。

“不说是吧，我们这就去跟老师说你是装的！”

“别……”

“别？这时候会说话了？还说不是装的？！”

“不是……！”

我无助地望着周围的人，他们的眼神冰冷，连随便一个过路的人都长着黑洞般的眼睛。当时我一个劲儿地想，一定是我哪里做的不对了。今天的伞收了放错了位置？还是雨水打湿了校服外套显得很奇怪？或者衣服最上面的扣子忘了扣？也许头发油了没洗太难看了？我不知道是为什么，他们有可能也不知道。只有无厘头的恶意，将我的孤独裹上了浓浓的一层雾。

我控制不住地抓狂起来。

我要么一动不动，要么地动山摇。

于是我想都没想，伸手就给离我最近的副班长孟星星一个大嘴巴子。

我丝毫没有在意她眼神中的惊愕，又顺势给了她一个飞踢。

——我哥教的。

“像我妹妹这样的女孩子，最容易被人欺负啦！来，哥教你怎么弄他们！”

小时候我们俩独自长大，他说，女孩子总得要学点拳脚，好防身。

我愤怒得过于投入，没注意到孟星星笑了。

——她更有理由去办公室找老师了。

班主任面无表情地瞪着我。

我也面无表情地做出无力的解释。

“老师，请听我说啊…你知道的，我妈给你说过我的情况……你别信他们，他们骗你的……不——对不起。我以后不会再这样了。对。我打了她，可是她先——我错了。我以后不会这样了。我错了。”

他们人多。他们成绩好。她是副班长。

我一个人，成绩又不好。

“我说你啊，平时乖乖巧巧多文静的一个女孩子，怎么居然是这样的人！？还不承认！原来你之前的那些——为了逃课是不是？！你骗骗老师也罢了，你连你父母都骗？！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我知道你的家庭状况，你父母在外工作多不容易啊，你好歹体谅体谅一下他们吧！”

看来班主任也不知道，我爸妈在外面是如何如何的逍遥自在，对于我怎么样了，是好是坏，他们一概不管。他们给我的最多的是钱，最好的也不过就是一句“钱够用吗？”——他们似乎对于我这个人都不感兴趣，更别说什么关心了。我对他们的感情——或者说我对我妈的感情，只停留在小时候她亲自喂我奶了。听我哥说，我应该对此感激不尽，因为他都连这个都没享受到。

我想，世界上该体谅的人多着呢，我们改变不了什么。甚至连自己都无法保护好。被人误会，被人陷害，被人污蔑，被人唾弃，被人针对，被人无视，被人嫌弃，被人背叛……她为什么不能好好听我讲话？

“咦，小芝麻，在想什么呢？”

——

哦，这个人愿意听我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