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渠梁见此人虎背熊腰,环头豹眼,方才那一声恫吓急躁迫切,显然是个脾气火爆之人,需以缓计,问道:“这位壮士又给我安上了‘暴君’的名号,请问这次又是事出何因?”
“大夫也罢,庶民也罢,人生与天地之间,各赋权利。你身为国君,不兼爱臣民,以恶法制人。君主好刑,则民必然好斗,如此下去,秦国岂有宁日,秦民更加粗蛮?我田襄子今日在此立誓,若秦国不停止暴法,我将率领墨家弟子以暴抗暴,杀尽贵国酷吏。”此人是田襄子,他在墨家地位极高,相传会是下一代巨子,但因为脾气暴躁,常常与他人争吵,所幸都是为民请命,因此尚未闯出大祸。当代墨家巨子禽滑厘有意打磨田襄子心性,才招他入秦,组织论道辩礼,没想到此时又按耐不住了。
“好啊!”嬴渠梁随即回应,豪气直冲云霄,继续说道:“诸子百家若要辩理,寡人便亲自与你们对答。若要害杀我秦国官民,那就不是文明交流,寡人将视为敌国入侵,届时就不止我与廷尉来到此地与你们口舌之争,而是秦军为保境安民绝除来犯之敌!”
威胁!这是赤裸裸的威胁!在场的士子都听出了嬴渠梁的言外之意。是也,一国之君明知几百个带着敌意的士子潜入国境之内,只因这几百个人原本的目的是想绑架大良造来明辨文明。该国之君竟然不带军队,只身前来替大良造辩解,说明该国之君仍然想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已经够给这群士子面子了,倘若这群士子真的想在国境内做什么,将面对的就是以勇武著称的秦军。
士子们胆战心惊,然墨家终究与其它士子不同,他们大多起于微末,身负武艺,周旋于国家攻伐之间,拯救弱国百姓于水火,被华夏诸国冠以“山中诸侯”之名,成为了当世谁都不可忽视的一股力量,因此根本不怕秦君的威胁。田襄子听到嬴渠梁如此说,彻底压不住火,从石台上纵身跃下,剑指嬴渠梁,说道:“暴君竟敢以武力相逼,不就是仗着军队人多么?你敢与我单挑吗?”田襄子又对刚才退到一边墨家弟子说道,“荆阳,把剑给他,看他有没有这个胆色跟我较量!”
车俊想上前与田襄子拼斗一番,却被嬴渠梁拦住,示意他退后。嬴渠梁笑道:“寡人不善用剑……”
田襄子马上打断道:“我看你是不敢了吧!果然是个色厉胆薄的暴君!”
嬴渠梁冷哼一声,接着说道:“不过这位壮士既然要寡人用剑与你较量,那寡人就弃长从短,与你一斗!”
田襄子见一国之君竟然与他人私斗,心中反而佩服起来,眼中开始有了敬意。
嬴渠梁接过荆阳佩剑,豪气陡增,朗声笑道:“强宾不压主,我可就先动手了!”说着便双手握剑上前,左右抡动宝剑,双手一抬,剑身如巨蟒吐信,向田襄子刺去。
田襄子是剑道高手,见嬴渠梁抡剑之时,当真以为这位秦国君主不善用剑,常言剑走王道,哪似如此抡斧钺一般。然嬴渠梁接着双手抬剑刺来,田襄子才明白眼前这位秦君使得乃是霸道之剑。剑者,双面开刃,王道之剑,正如君子,上下逢源,游龙于天地之间;霸道之剑,横扫六合,荡清寰宇,若雷霆之势涤荡四方。
见嬴渠梁剑势凶猛,田襄子不敢怠慢,以剑下压,顺势滑近格挡,双剑磨砺一处,二者双脸贴近,四目相对。田襄子道:“暴君想要拼命?教你见识墨家剑道!”
嬴渠梁笑道:“以墨剑对秦剑,胜算几何?”
田襄子道:“天下皆白,唯我独黑。”
嬴渠梁道:“秦风烈烈,秦水荡荡。天下之黑,难敌自强之国!”
二人不再说话,互踢对方一脚分开,开始以剑拼斗。嬴渠梁继续挥剑上前,借以腰力增强剑势。田襄子左拨右挡,卸去劲道,却也被震得虎口生疼,索性一个侧身,以轻拨向侧,一记“顺水推舟”,引得嬴渠梁失去重心,继续惯性前刺。
嬴渠梁见势不妙,察觉一股剑气由身后传来,双足依次蹬地借力跃起,右手抡剑向后,抵挡刺来之剑。“铛”的一声,双剑激出火花,嬴渠梁落地一瞬,上抡剑、右横扫、左挑、斜劈,一连数招快攻,皆被田襄子挡下。
田襄子剑法凌厉轻快,屡次从嬴渠梁快攻间隙反击,却都被嬴渠梁厚重剑势挡开,便决定在抵挡中寻找嬴渠梁破绽。嬴渠梁每每进攻之时,都伴随步伐借助腰力。田襄子瞧出嬴渠梁剑招门道,便想以此破之,于是寻找机会攻嬴渠梁下盘。
嬴渠梁见田襄子变了剑招,意图打乱自己剑招,索性飞腾而起,将手中之剑抡的如同一口大钟,从空中笼罩下来,盖在田襄子头上。田襄子见适得其反,此时也难以回头,只得硬着头皮招架,虽落入下风,却仍一直在伺机寻求突破。
久经沙场的嬴渠梁可不会给田襄子机会,此刻他便如同战场上的恶狼,看着自己的猎物正在自己围堵中东躲西藏,便将“大钟”范围愈发缩小,压的田襄子喘不过气来。眼见田襄子手忙脚乱,嬴渠梁瞧准田襄子破绽,一剑刺出,只一声“着!”刺中田襄子右手神门穴。田襄子“哎哟”一声后退了几步,手中长剑“哐当”掉落在地,左手捂着右手伤口,嘴里仍不饶人,气呼呼喊道:“田某技不如人,但暴君休想全身而退!”
“退下罢!”此时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从高台中央站起,徐徐走下。田襄子被这位老者呵斥,素来脾气暴躁的他却不发作,只是应声离开去包扎伤口,周围墨家弟子见这位老者走到跟前,也躬身行礼。
老者走到嬴渠梁跟前行礼,道:“老朽禽滑厘,见过秦君。”原来这位老者正是当代墨家巨子。
嬴渠梁见老者并无恶意,便还礼说道:“比武损伤,还请墨家巨子多多包涵。”说着便将双手奉于禽滑厘。禽滑厘接过长剑,示意一旁荆阳。荆阳走上前来,又望了望嬴渠梁,眼中已满是敬意,接过长剑退到一旁。
“秦君赢了论理,也赢了剑道,墨家再无疑议。若有山东诸国趁秦国变法之际出兵,墨家愿全力相助秦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