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提到梁思宜痛惜不已:“思宜真是我教过最乖的孩子了,她很聪明,虽然不是数一数二,但偶尔物理蹦一蹦,也能够上年级前十的,咱们学校的前一百啊,可都是稳上双一流的料子。”
“噢?她偏科吗?”吴卡问。
“是啊,这孩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3+2都好的很,偏偏物理不行。可是吧,她又不是真的物理差,物理老师跟我反应,她上课听讲尤其认真,提问都答得流利得不得了,随堂测验也经常满分,可一到了大考,她这物理成绩就落下去了,唉,还是心态不好,怕,越想考好越难考好,都成为心魔了。”
吴卡疑惑道:“既然如此,为什么高一不选历史?”
卓燕道:“就为这事,她妈妈还来学校闹过,说是女儿选错了。其实,思宜高一时各科成绩都不错,就算选物理也不一定就考不上好学校,也不知道她妈妈怎么那么生气。”
校园中心操场摆着一个大花圈,没人敢去挪,于丝楠已经被‘请’去校长办公室。
看着花圈上飘荡着梁思宜青涩的面庞,卓燕于心不忍,眼眶红了,轻轻抹眼角,说:“可能是为了弥补吧,她妈妈在课外又给她报了作文班。”
听到这里,元赑拿起梁思宜的成绩单:“她语文考了134,还报作文班??”
怪不得《最新高考满分作文素材100篇》这么新,里头虽然有不少勾勾画画,但一看就是应付人的,甚至连“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都做了个笔记,旁边潦草标注:绝美好句。
“是啊,我也这么说的,那班主任说于丝楠怎么劝都不听,虽然说啊,现在都不准报课外班,要减负,但她们班主任私底下找过于丝楠,说你实在要报,就报物理,总比作文提高那一两分来的实在,可于丝楠偏死活不愿意。”
王冰彬把书接过去,往前翻了两页,感叹:“这孩子真挺乖,我那时候上课不给睡觉,把语文书上头的杜甫啊李白啊全给画上格格头了。”
“爱书的人自然不会糟践书。”吴卡说。
借阅记录显示自初二起,梁思宜就频繁去图书馆看书。
元赑点了点《荣格自传》,问道:“那这几本鸟语又有什么关系?”
吴卡将书翻到出版信息一栏:“荣格,19世纪的心理学家,这本书写的是他一生的经历,从劳芬黑木城堡到圣梅恩拉德,反正啥都写全了,喏,弗洛伊德,你认识吧?”
他拿出最底下一本,正是《弗洛伊德,性学与爱情心理学》,依旧唰唰翻到出版信息。
“?”元赑道,“我为什么要认识这个人。”他依次扫过出版信息,心中了然。
这些书都是同一个出版社出版的,而且版次、时间一致,是套书。
吴卡没搭理他理直气壮的文盲发言,自顾自道:“看,这几本都是关于心理学的!”
元赑怜悯道:“你把这些全都看完了?”
吴卡:“是啊。”
元赑拍拍他的肩:“牛逼。”
接下来轮到王冰彬,通过校方跟于丝楠的交涉,他们拿到了梁思宜的微信号、淘宝号等,通过解密技术,总算在今天攻克了密码,进入梁思宜的私人世界。
王冰彬快速点开梁思宜的购买记录:“本来我也没在意,直到吴哥说这些是套书,他上网搜了下,结果发现,这套书少了一本!”
吴卡铺垫了这么久,说到重点时一脸昂扬:“少了《梦的解析》。”
元赑:“她买了一套书,现在却只少了一本,也就是说,这本书被她藏起来了?”
吴卡思考道:“我是这么猜的,毕竟梁思宜爱惜书籍,弄丢的可能性比较小,而且,她这个年纪的同学谁会喜欢看哲学心理书?”
王冰彬附和:“是啊,我念高中的时候天天看种马玄幻。组长,你别这表情啊,还有呢。”他点开梁思宜的几个软件付款收支记录,摘取几行时间及金额,放大。
元赑:“那这本书的意义是?”
吴卡:“害,解梦的,倒也没什么可说的,但是梁思宜可是很喜欢它,我找了下这个版本的电子档,才知道梁思宜的网名‘德尔贝夫的蜥蜴’就出自这本书。”
事故现场遍地都是手机,有些已然无法开机,吴卡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梁思宜的,倒也不用充电开机,拆出芯片送到运营商去恢复数据,花费近万,才恢复了梁思宜死前的微信界面。
“顺着梁思宜买这套书的时间摸排,果然有蹊跷!组长你看,下单30分钟前,她删除了一个好友,就这个乐山大佛,不像是她同学,请求添加好友记录里也没有,说明是梁思宜主动搜索并加上的,互删之后还不忘删对话框,聊了什么没法知道了,不过,我们可以找到这个人,好好问问他。”
王冰彬说着,将乐山大佛头像截图放进‘重要线索’文件夹。
“对了,头,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梁思宜取现金的事吗?”文件夹里还有一张取款截图,他一并打印出来,交给元赑。
“取现金也是这天么,她倒是干了不少事。”元赑挨个将这些线索摆在一起。
取现金,见乐山大佛,给钱,买书,这就是梁思宜在暑假某个平凡的周六干的微不足道的小事。
这些不起眼的举动,却有可能导致两个月后的一次浩劫。
“蝴蝶的振翅啊。”吴卡叹息,“这孩子也不知道把钱花哪了。”
王冰彬疯狂点头:“这么大的金额,1000,就算一天吃二两牛肉锅贴,都够她吃到过年了,她随身书包跟家里存钱罐都没这笔钱,肯定跟她买这套书有关。”
元赑记得这几本书没在借阅记录上出现过,便说:“你觉得,是这个人促使她买书?”
他将乐山大佛对准灯光,眯眼,指尖一弹,大佛抖了三抖,带着旁边‘老子明天不上班’的昵称一起抖。
“我马上就查他的手机号,哼,他明天可真就不用上班了。”王冰彬恨不得连夜通过网线去把人揪出来,元赑抬手,懒洋洋道:“你们怎么一个个都这么急躁,学学晚晴不行吗?”
王冰彬笑道:“晚晴姐可是我学姐,陀枪警花,哪是想学就能学的。”
元赑:“你先查这个大佛是干什么的,查到以后,让晚晴去加这位大佛,至于理由么……”
“我明白了!”王冰彬嗖地坐回电脑前,噼里啪啦一顿敲,“梁思宜主动加他,还给他钱,一定是有求于他,或者买什么东西!让晚晴姐用买东西的理由约他出来见面!”
元赑站起来伸懒腰,扭了扭脖颈:“晚晴人呢?还不回来?”
吴卡:“我给她打个电话。”他边拨边问,“组长,明天我打算去宁心疗养院一趟,林展她——”
元赑穿上皮夹克,整理领子,随口道:“她寻死了?”
“这,你怎么知道?!”吴卡愕然,又喃喃道,“也是,遇到这种事,寻死太正常不过了。”
宁心疗养院说好听点是疗养院,其实就是精神病院。
作为离地铁最近的警局,育才分局最早一批接到报警,近乎全员出动前往现场,这其中不包含接线员林展,但当时太慌乱,没人注意林展去了哪儿。
地铁是忽然出现在人工湖隧道内的,通讯失联后,地铁调度员紧急联系司机,久无应答,便安排其后的地铁班次全线停车等待。
清查无碍,地铁公司才战战兢兢恢复通车。
匪夷所思的两个多小时失联,所有人心都是揪着的,直到通讯蓦地恢复,显示在人工湖隧道发生脱轨。
警察比120先到一步,见到了那骇人的血腥场景,冲在前面的年轻警察全都捂着肚子吐了,覃佩韬就是其一。
隧道里潮湿、阴暗,下水道味很重,还弥漫着深矿井才有的煤炭味,细细一闻,又像生铁味,是电缆烧焦了,煅烧钢铁产生的味道。
随处可见的断电线冒着火星,滋啦滋啦,鲁旺爬上车身,隧道顶仅留半米不到,他无法站直,只能一点点挪到车窗处,打手电筒一看,吓得魂都飞了——
一层层,压得结结实实,全是眼球暴突的尸体。
有一些脑袋像个熟透的西瓜,被暴力挤破,五官满布裂缝,皮飞肉绽,睫毛上挂着黏黏的红色血管;
有一些胸腔被扎穿,像个刺猬一不小心把刺对准了自己,那刺挑着内脏的残骸,是天蓝色的座椅碎片、不锈钢立杆、别人的腿骨。
鲁旺眩晕了一阵,裤子有些湿意,有气无力地喊了句:“快,快报告省局……重大……”,随后努力手脚并用蹭到另一截车厢。
那车厢的的座位都已经连根拔起,混在尸山中央,如同刚刚启动正在热身的搅拌机窖。
一个穿连衣裙的女孩儿大字型趴在车窗上,给正奋力抬头的鲁旺一记重击。
她的鼻梁不翼而飞,创口像是被利器削掉了,露出两颗溶洞一样的鼻孔,细碎的鼻骨尖若钟乳石,守着曾赖以呼吸的鼻腔。
两根粉红色的肉条八字状从眼眶伸出来,又不知道怎的在头顶缠成了一团,鲁旺呆呆往上寻去,宛若幼蚕的尾端连着一块稀碎的肉渣,和一颗幸存的眼球。
就在这时,幽暗的铁轨深处,摇晃着站起来一个人。
所有警察戒备,亮出手枪,覃佩韬壮着胆子质问那人的名字,那人却痴傻地站着,伸手挡住刺眼的灯光。
覃佩韬高吼着靠近,却在手电筒照亮那人时放下了手枪,哆嗦道:“林,林展?”
专案组到达A市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审问林展,然而林展已疯,什么都问不出,就翻来覆去地重复一句:“这不是真的,这是真的,这不是真的,这是真的。”
元赑扛住压力,拍板将她送去疗养院,经诊断,林展的确已神志不清,吴卡对这位同仁的遭遇很同情,可她又是案情中不得不忽略的一环,得把她当做犯人一样审。
“车上1428个人,就她一个人活了,你要是经历过这种事,也会疯的,寻死是早晚的事。”元赑说,“明天我跟你一起去,于丝楠可以暂时放放,一有梁全的消息,立刻全力追查梁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