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曚,吃药了。”
“来了。”盛曚应了一声,扣住发药人后脑勺,瞄准后贴乎上来,哪怕嘴里没丝毫药味儿,她也不知道停下。
步乘月举着手上的药丸,默默又垂下胳膊,算了,随她吧。
快站不住的时候,终于得了自由,也有机会拿出那粒丹,步乘月捂着又麻又热的唇,“求你听我说一句吧,药还没送进嘴呢。”
盛曚:“太好了。”
步乘月有心替她调理身体,恨不能让神魂木在她嘴里扎根,可盛曚一天到晚没个正形,每次和她提这件事,总能闹到床幔落下来。
就算步乘月不惜牺牲自己,任她碰,她也最多碰到脖子,衣服盖着的地方从不涉及。
步乘月都看不懂盛曚,嘴上恶狠狠说绝对不会放过她,实际上从未逾矩。
甚至自己就立在那儿,盛曚看那盏油灯更多一点,看得眼都直了,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
束好发的仙尊一把抢走那灯,“现在天光大盛,不必点灯。”步乘月灭了灯,话说出口才觉得不对,这话有点双关的意思,像借着灯喻什么人似的。
步乘月既希望盛曚多想,又不想她多心。
可说都说了。
可为什么要说呢。
她自小聪敏,很多事一点就通,尽管在情感一事上有些欠缺,可这么些回、这么些年,再怎么木讷也该品出不对劲来了。
灯盏磕在窗沿上,有些闷的声响却格外有穿透力,让步乘月一下子头脑清醒过来,她可能真的不会给人当师尊,她可能真是他们说的狐狸精,不但把徒弟带偏了,自己也歪了。
承认的瞬间,步乘月终于有了心疼的理由,看着熄灭的灯,像看到了无数日日夜夜,盛曚执着地守着孤灯,等她回来。
昨日她还压着这股强烈的感觉,拼命找借口,说这不过是人之常情,难受的五脏六腑都轴到一块儿,只能说明她共情能力比较强。
眼下她才能给这难以承受的悲伤正名,里面掺杂了私心,有了偏心,怎能不疼。
小小的烛台又开始承受步乘月的凝视,她也在看它,也是透过它看到另一个人。
她们都看它,都透过小小的烛火看到另一人的身影,分明那个人就在几步外,站起来走过去,手一伸便能抱到的距离。
无人动,无人言,过去的回忆压覆此刻的光景,只有风穿堂而过,吹起发丝轻扬。
步乘月松开烛台,转身看盛曚,上一次,她不得不借分身复活的那次,那次她自己都不信自己能活,沉睡百年,盛曚又是凭什么坚持了那么久呢?
思绪绵延,往后追忆了太多不可挽留的时光,眼里不自觉带上点爱怜,轻巧地落在盛曚身上,被她察觉。
盛曚神色复杂,刚才听她那句“天光大盛,不必点灯”,不可避免地多心了,想到步乘月或许在暗示,她人就在这儿,还要什么灯。
可惜的是,她同时清楚地知道,只是多心,一个人的多想,步乘月可能只是觉得没必要浪费灯油。
于是一开口又是让人生气的调,“虽然本尊可能活不了千年,可我的灯足够燃上千年,不劳你费心。”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每次步乘月想好好说话,正式地交流一番,却总是做不到,因为盛曚根本不想被她用含情似的目光盯着,还要嘴里说些关心的话。
这都在提醒盛曚,她在装,哪怕是不喜欢、厌恶痛恨到想杀掉,还是伪装出她喜欢的模样,不过是为了卧薪尝胆。
步乘月的表现越是诱她心动,盛曚越是被她伤的喘不上气。
越是感觉步乘月要离开,越是努力挽留,她又设下两层结界,就算是她要出去都很麻烦,更何况步乘月。
加完防护的盛曚蹙眉,抬手把步乘月勾了过来。
本打算用鬼气拉她过来,结果一抬手,步乘月已经自己乖乖过来了。
她说,“只要你每日好好吃药,别的都好说。”她不好意思直接说那档子事,但这暗示也够明显了吧。
够明显,可她说什么盛曚都不信。
盛曚真的以为里面被投毒了,虽说这几日真的感觉好转,但是步乘月不可能真心对自己好,背后一定有所图谋。
“你说再多也无用,要么我们一起吃,要么我就不吃。”想让她独赴黄泉,休想。
“行,那就一起吃吧。”摊上这样的人,步乘月认了,上一个对她这么久不离不弃的,还是难听的脏话,对比之下盛曚那张冷脸好看太多。
她想通了后态度转变很快,这些本来就要做的小事上也不扭捏计较,就是盛曚还不习惯她的变化,谨慎地问,“你想要什么?出门?见人?浮瓷区那俩可以,贺如也行,别的再商量,姓高的绝对不行。”
她说着姓高的,还站起身来,仗着自己高一点,极具压迫感地跟步乘月说话。
步乘月思索了一下,什么姓高的?她也没说要出门见谁,盛曚脑子里都是什么。
“怎的没话说了,见这样行不通开始想别的办法了?你不如脱了衣服主动——”
“吧唧”一声,步乘月抬头主动亲了一口,本来想勇猛地对嘴,她没那个实力,紧急关头稍微一偏——在盛曚脸颊上响亮地一印,“求你闭嘴吧。”
盛曚愣神地功夫,步乘月已经反应过来姓高的是谁了,听说高弥三天两头来看望她一次,虽然一次都没见到就是了。
那孩子还请求拜入步乘月门下,说自觉不配,洒扫弟子也是可以的。
步乘月只觉得这孩子真是孝顺。
“我跟高弥几面之缘,你臆想出来的那些事都是无中生有罢了,收过你一个徒弟闹了我几百年,我绝对不会收第二个,来,张嘴。”
不知不觉又被步乘月牵着走的盛曚听话地张开嘴,步乘月太懂如何安抚她了,就算盛曚千防万防,时刻提醒自己步乘月是个骗子,也有上当受骗的时候。
她总是事后才反应过来,方才又被迷惑了,殊不知步乘月皆是肺腑之言。
不等她反省,步乘月又开了口,“话说,你都不喊师尊了,是不认为师?”
成日里步乘月步乘月地招呼,没大没小。
盛曚有只管不住的手掌,都悄悄摸上人家腰封了,下一秒就要握上去的样子,却忽地撤回来,甚至脚底下也往后撤。
“谁家师尊没事就诈死,我只敬重言而有信、表里如一的师尊。”盛曚那正义又委屈的模样好像步乘月欠她几条命似的。
给步乘月看乐了,她就算是言而无信、表里不一,也不见得盛曚这当徒弟的敬重她。
她想开个玩笑,让盛曚把拿的她给的东西都还回来,比如武器衣服腰牌,但她现在过于被动,这话真说了指不定会被动成什么样,于是低头垂眼,借着拨弄衣带的动作遮掩,笑笑算了。
再抬首,眼底一片清澈,看到这双眼的人都会选择相信,步乘月往那儿一站,便是纯净无辜,她惯会做这种表情。
“我误会了你,想给你赔个不是,你也确实有做得不对的地方,我们互让一步,过去的就过去吧,从今往后,为师替你调养身体,你再信我一次,好不好?”
“……”盛曚只嚅嗫几下嘴唇,话马上就要冲出口了,被她咬着嘴咽了回去,她狠下心别过眼,为了不被迷惑,甚至要背对步乘月。
“我不认,你以为我还会乖乖听师尊的谎话?我一听话,你就又要走,步乘月,你听好了、记牢了,我活一天,你就在我身边一天,我就算是死了,你也得在我坟边安家。”
她不会乖巧地听师尊吩咐了,所以她擅自取消了“师尊”的称谓,觉得这样会好一点。
步乘月有些头疼地碰了一下自己的嘴角,若不是实打实的肿痛,她会觉得盛曚依然那么好拿捏,她得趁着能说话,赶紧把话说清楚。
“我们都知道,我逃不过了,但是你想没想过,”步乘月绕过那倔强的背影,走到她面前,“我为什么想跑?”
盛曚知晓她该堵上她的嘴,锁上她的腿,可她想听步乘月绵风举荷一样的嗓音,也想听她自己说,为何要躲。
盛曚说出自己的想法,“你不喜欢我,觉得我大逆不道,给你丢人。”
哪怕已是称霸一方的冥尊,步乘月依然觉得她邪气,不愿与自己为伍。
她看懂了步乘月的部署算计,看到了她步步为营的终点,是人人称赞的正义之士,怎可有一个鬼族的徒弟,怎可与邪道之人携手。
盛曚越想越难受,烦躁地抄起双臂抱肘,甩了甩头发,“大不了我死的时候,你捅一刀,就说是你潜伏多年才杀了我,照旧做你的英雄。”
说到要死,更是连舒展的眉都起了波澜,不耐烦的情绪爬上脸颊,洇透到语气里,让说出来的话都带着不甘不愿的哀怨,“左右你寿数比我长久。”
她把卑微的请求说得像高高在上的要求,仅剩的时间也似乎毫不在意,可她明明皱了眉头,乱了往日的平静。
也不是因为寿命不长,是因为,她怕仅剩的生命里,步乘月还是不肯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