奖励什么的其实不重要,主要是,她想让蓝桉到她身边来,在循规蹈矩的工作中插入一个小片段,或许会令她不高兴,或许也不算什么。
毕竟,蓝桉这个人,没有什么能触动她。
光有湛听晚不够,是湛听晚的心脏。
她只是在顾及她的心脏病。
“蓝同学。”她眨了下眼睛,“奖励的话,可以喝咖啡吗?”
她自己又何尝不是,满足叛逆的念头。
蓝桉半掩着睫羽,咖啡馆的壁灯昏黄复旧,手中端着空餐盘。
天色变暗似乎只是一瞬间的事。
刚刚的天空是蓝调的小尾巴,此时黑夜真正沉寂下来,她身上的黑色衬衫就不显得那么突兀。
蓝桉拎着眼尾,似是无奈地看她,迈着步子朝吧台后走去,顺手把餐盘放到一旁的餐具回收处。
她没反驳她的叛逆,也没应她的奖励。
湛听晚嘴唇动了动,没出声,视线落在单露上半身的蓝桉身上。
“蓝同学,你答应了?”
蓝桉此时正调试咖啡机,听见她问,倒咖啡豆的手一顿,眼也不抬地回她:“嗯,答应了。”
咖啡豆倒完,蓝桉把纸袋收到吧台下的抽屉中,这才直起身看向湛听晚。像她自己看不懂那般,湛听晚也看不懂的眼神。
她侧下颈,唇瓣轻翕,“给你的奖励。”
或许咖啡馆的灯光不那么适合谈事,尤其是在晚上。
因为人的神志不清醒,比如湛听晚。
她怔愣神,眼前人手中的动作不停,但她觉得蓝桉有些不高兴。
难道是因为她要奖励的关系吗?
可蓝桉是会因为这点小事就不高兴吗?
咖啡机发出嗡嗡响声,她的鼻尖才迟钝地发觉自己进入一家咖啡馆,苦涩醇香溢满。
这浓重的苦却像多巴胺的催化剂,点燃一丝兴奋,烧尽那一点点别扭。
湛听晚坐在高脚凳上,端详半张脸都埋在阴影中的人。
刚刚那点不悦貌似变成了错觉。
她总认为蓝桉是好看的,无论是戴眼镜还是不戴眼镜,穿着校服或是工作制服。
那张脸仿佛总是把什么都看得很淡,那双眸子就算浸在咖啡中都不会有波动。
壁灯磨尽她脸上的棱角,余下模糊不清的温柔。
她追着那双手,去瞧那颗痣随指关节活动被拉扯和挤兑。
她想碰一下那小小的痣。
湛听晚这么想着,也是这么说着,“我想摸一下。”
蓝桉此时正在压咖啡粉,猛然听见这么无厘头又前后不搭的一句,手腕一震,她垂眸抬手一看,……这粉是彻底压实了。
她拎着眼皮看向罪魁祸首,又随着她的视线走,最终半信半疑地落到自己手上。
蓝桉:湛听晚是想摸自己的手???
这就跟她说自己身上很香,想靠近揪着领子闻那种感觉一样。
想到这一点,蓝桉看向她的眼神一瞬间变得莫测。湛听晚还兴致勃勃瞅着她的手看。
她抬了抬手,举到湛听晚面前,那视线也随着动。指尖不经意晃下,眯着眼睛,“湛听晚同学,你想摸我的手?”
蓝桉不常主动开口,说话时声调也是偏冷,像倒春寒时的雨。
可现在听来,不知是相比较黑衬衫太严肃生硬,还是咖啡馆的氛围太缱绻,蓝桉的声音带了点弯,染上情绪。
湛听晚专心致志盯着那颗痣,还没开口,蓝桉就收回手,转向一旁的橙子。她说:“不行。”
嘿,这人,摸一下怎么了,都是女生!
她哼一声,杵着胳膊往吧台上一支,“不摸就不摸,不就是一颗痣么,谁还没有了!”
痣?
蓝桉心下一跳,捏着橙子转转手腕。她的肌肤白,那颗痣就越发明显。
“不行。”
她又拒绝一次,这回是半点余地都没有,蓝桉从旁边抽了双白手套,戴在手上。
“不让摸就算了,干嘛还不让看!”
湛听晚炸毛了,眼睛瞪得溜圆,撑着桌子,踩着凳子横栏就站起来怒视动作熟练一本正经剥橙子皮的人。
蓝桉眉间闪了闪,沉声说:“坐好。”
“我不。”
“你让我摸一下我就坐下。”
湛听晚眼底满是玩味,她真好奇接下来蓝桉会怎么做。
结果那人就只是冷不丁瞥一眼,手中动作不停,她说:“奖励是喝咖啡,不是摸手。”
“那换成摸手。”
蓝桉晃了晃下巴,“不行,不能换。”
湛听晚噘着嘴,视线随意往下一飘,不知看到什么,心脏像被电流电到,一时噤了声。
她觉得咖啡馆的灯光有点迷,不然她为什么从蓝桉的脸上看到笑容。
单是唇角勾着细微的弧度,很浅,很不明显。
但她就是肯定蓝桉笑了。
好像,她也没有那么傲,没有那么冷。
膝盖一弯,屁股落回凳子上,湛听晚趴在桌子上埋头,盯着前后晃荡的脚尖看,她笑得那么好看干什么。
无意识中,耳根渐渐漫上热意。
倏地又把脑袋抬起来,睨一眼蓝桉,“下次,下次我一定要摸到你的手。”
后者不作声,推给她一杯橙棕相间的饮品,“给,你的咖啡。”
“怎么是这个颜色?”
湛听晚在她面前倒是一点也不装着,颇嫌弃地看一下,撇撇嘴再看向她。
“加了橙汁。”蓝桉解释一句,看一眼外面的天色,“很晚了,你该回家了。”
“我们说好一起回家的。”湛听晚手中搅着咖啡,杯壁是温温的。
咖啡色渐渐与橙色混合,转而变成似是似非的颜色。
她眼底暗了暗,怀疑蓝桉想让她早点回家,咖啡都不是用开水冲的。
委屈感在瞬间涌上心头。
她不想要蓝桉这样冷淡的态度对她。
眼尾点了胭脂似的,又被液体浸润一片晕开。
“你是不是不想和我一起……”
“蓝同学讨厌我吗?”
蓝桉一怔,好像又回到今年的梅雨季,天色阴了一个月,雨也下了一个月。
心底被闷热和潮湿占据,心情也像下了雨,有些抑郁寡欢,有些,难耐的黏腻。
咖啡馆在这一刻变得陌生,周身的事物被隔绝开,吧台周围的灯变得暗淡,只有湛听晚头顶那一盏,把眼角的红照得那么鲜活,而她匿在阴影中注视。
“不讨厌。”
蓝桉声音极低,慌乱垂头寻找着什么,再抬头时,手里捏着两张纸。
她从吧台出来站在湛听晚面前,呼吸很轻,敛着眼睫看她,“不哭了。”
纸巾按在眼尾,轻轻一擦,却还是在白皙的肌肤上留下痕迹,红了一片。
像上好的白陶瓷,在上面描绘工笔,疏忽一秒,红漆就错误地留在上面,擦不掉。
“我们,说好一起回家的。”
湛听晚捏着她袖口晃了晃,撒娇似的。
“嗯,一起回家。”
应这么一句话,湛听晚又高兴起来,眼尾还沾着泪珠往她怀里蹭,声音欢快,“我会等你的。”
她像小孩子一样。
满足一句话,一颗糖就开心。
她被父母保护得很好。
“好。”蓝桉应她,咖啡香中掺杂一缕果香。
这个夏天好像又变成了一杯热橙汁美式。
*
“我们走吧。”
湛听晚见蓝桉换好衣服,拎着桌子上的蛋糕朝她轻快小跑几步。
“看,魏姐姐把今天的蛋糕给我打包了一份,蓝同学,你还管不管我少吃一点?”
拿着袋子在她面前晃了晃,蓝桉一凝,扭头看向正在关灯闭店的人。
魏南宁冲她眨巴两下眼睛,手中的钥匙晃得叮当响,“小桉,你答应我了啊,要多带她过来玩。”
她笑得贼兮兮的,扭着腰把两人搂在怀里,“走吧,我送你们回家,今天晚上有点冷,宝宝你穿得这么少,快上车。”
三个人坐上车,魏南宁扭身问湛听晚:“宝宝你住哪里啊,我先送你。”
额,住哪里……
湛听晚怔怔看了眼她,又斜楞着眼去瞧蓝桉,意思是快告诉她她住哪里,她不记得了。
“南海路那边。”
蓝桉似是不经意对上她的视线,转而移向窗外望着发黑的天空,风有些大,树梢晃着月影。
连回家的路都不记得,还真敢跟着她一起出来。
“小桉桉记得这么清楚啊。”魏南宁打趣她一声,发动汽车,从后视镜中被剜了一眼。
此时路边一辆白色汽车,司机看见前面那一辆汽车发动,紧随其后跟上去,抬手按通蓝牙电话,“白总,小姐从咖啡馆里出来了,坐上一辆车,车主应该是咖啡馆的老板,还有一个女生,应该是小姐的同学。”
对面说了几句,他神情严肃,应道:“好的。”
两辆车一前一后朝同一个方向走。
*
“宝宝,我们下次再见吧。来来来,再抱一下。”
湛听晚轻笑几声,主动抱住魏南宁,“魏姐姐,我会经常去的。”
“哎呀,你真的好乖,我要是有你这么个女儿要高兴死了。”
她又捧着湛听晚的脸狠狠亲两下,那声音不小,蓝桉瞥她一眼,默默移开视线。
“好了,很晚了快回去吧。”魏南宁把她朝别墅方向推了下,转向蓝桉说:“小桉,你还有话要说么?”
这么一问,湛听晚的注意力完全放到一张冷白脸上,结果那人都不正眼看她,手揣在口袋里直挺挺站着。
嘿,这人在这装酷呢?
魏南宁狠瞪装酷的人一眼,抬手按按湛听晚肩膀,低头凑到她耳边悄声说:“你别看她冷着一张脸,她就是不好意思。”
不好意思的某人也听到了这句话,干脆转过身不理会打小心思的两个人。
“蓝同学。”湛听晚的声音突然从肩膀处传来,微凉的夏风掠过耳畔,却因为携着这把嗓音,风中带了橙汁的清甜,“我想要你的联系方式。”
她不转身,湛听晚就从身后站到她跟前,揪着袖口,仰着脑袋看她。
蓝桉闷声不说话。
魏南宁在一旁看好戏。
“蓝同学,理我~”
她调子软,耷拉着眼尾,发尾随着身子晃就这么扫着这片夜色,路灯淡化她们和世界的边界。
蓝桉压了压眼尾,顺手把肩上的包往上拎,浅蓝色裙角明明是轻蹭着她的校服裤子,却像直接穿透这层不算薄的布料碰到她的腿上。
“电话好吗?”
蓝桉这么说,目光不算轻地落在她身上,落在陡然明亮的眼眸中。
人人都说蓝桉清冷,难以接近,但从遇见湛听晚开始,每次都是用疑问句去征求她的意见,留出拒绝的余地。
然而湛听晚每次都很容易满足,那么多回答中给出最简陋的一个也不闹。
像好哄的小朋友一样,给颗糖什么事都解决了。
她抓着蓝桉的衣袖,稍微踮踮脚,或许她是真的开心或是别的什么她自己无法描述的心情,那把嗓音像风铃般清脆。
她说:“好啊。”
湛听晚从包里翻出便签,在上面唰唰写下一串数字,那薄薄的纸透了月光,塞进蓝桉手中。
“蓝同学,那等你到家,跟我说晚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