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
直到身旁的椅子被拉开,发出吱呀的声响,少年在身旁坐下来之后,蒋唱晚都还是保持着方才回头的姿势,僵在那里。
鼻息间萦绕着一阵浅浅的、青柠气味的风。
沈衍舟扫了一眼她桌上摆着的《嫁进豪门之后我跑路了》,顿了一秒,情绪浅淡地移开视线,拉开书包拉链,不咸不淡道,
“脖子不累?”
“……”
有点。
蒋唱晚缓慢地把身体转回来,尴尬地干笑了两声,“下午好啊小沈老师……”
她越说越心虚,声音愈来愈小,手在半空中挥了两下。
“你怎么在这儿呢?”
沈衍舟把卷子拿出来,声音依旧无波无澜。
“你是想问我为什么在这儿,还是想问,我为什么知道你在这儿?”
“……”
蒋唱晚尴尬到手指都紧紧攥住裙摆,又笑了两声,“哈哈,都一样……都一样。”
她一边说,一边跟茫然的季程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还不救我!”
季程挠了挠头,虽没完全明白她的意思,但这点默契还是在的,当即“砰”一声拍桌!
“你好,请问你哪位啊?”
他个子高,抱臂冷脸站起来,语气不善,一股愣头青找茬儿的架势,还挺有压迫感的,以至于蒋唱晚都觉得有点过了,悄悄拉了下他衣摆,意思是收着点儿。
但沈衍舟没理。
他只是把卷子在桌面上摆好,修长的指节闲散地落在上面,才缓慢地掀了下眼皮子。
视线从上到下,安静而又无声地把季程打量一遍,然后才开口。
却不是对季程说,是对蒋唱晚说的。
“这就是你那个腿断了的朋友吗?”
声音平静,无波无澜,礼貌中带着点探究,仿佛是真的在好奇。
语毕,视线又往下,往他腿上扫了一眼。
季程:“……”
蒋唱晚:“……”
顿感腿上有一种痛感。
“……哈哈,我不是故意的,小沈老师。”蒋唱晚又干笑了两声,攥住季程的衣摆,把人拉下来坐着,又不动声色地使了个眼色,意思是:“别说话了,你斗不过他!”
季程瞥着嘴,低头打游戏了。
沈衍舟对她的解释不置可否,只是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把卷子拿出来摆好,抬睫扫了一眼腕上的表。
不多不少,指针垂直重叠,刚好三点。
“开始吧。”他说。
-
依旧是和昨天一样的上课方式,互动性非常强,蒋唱晚想抽空去瞄桌上摊开的书都不行,沈衍舟就像个监督她干活的监工,两个小时,一分钟都不许她走神。
虽然讲得慢,但竟然也都能听懂。
只是蒋唱晚还是会在他确认她是否听懂的时候摇头装傻,眨着眼睛说没有。
沈衍舟不理她,仿佛能一眼看穿似的,接着往下。
季程在旁边打游戏,都被这个无处不在、要试图钻进他脑子里的知识给陶醉了,一连打了十多个呵欠,最后实在不行了,凑过去跟蒋唱晚说要走了。
“我过生日,记得来啊。礼物我是送给你了的。”
“……嗯嗯嗯。”蒋唱晚应道,挥手让他快走。
不知道为什么,在上课时间,在沈衍舟眼皮子底下跟他说话,有种莫名其妙的心虚感。
可能是因为那个“摔断腿”的善意的谎言吧。
沈衍舟倒是没说什么,安静地等他们道别结束,才接着讲下去。
声音清浅,语速得当,不疾不徐地响在书店里,混着音响里的舒缓音乐,和鼻息间的咖啡香气,竟然有点动听。
……不是!
什么东西!
蒋唱晚蓦然回神,猛地一甩脑袋,想把这个念头从脑子里甩出去。
成没成功不知道,倒是结结实实地把沈衍舟吓了一跳。
他握着笔的手都紧了紧,看着她忽然开始甩头,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
他最后只是浅淡地评价了一句,“原来孟阿姨说你有人来疯,是真的。”
蒋唱晚:“……”
“?”
下午五点钟,准时下课。蒋唱晚早就饿得饥肠辘辘,恨不得早点走,东西收拾得飞快。
她把那本《嫁进豪之后我跑路了》装进包里,起身时不经意一瞥,发现沈衍舟还坐着,没有要走的意思,还从包里摸出了她的家庭作业卷子。
“……你还不走吗?”蒋唱晚问。
刻意忽略了人称。
不是什么有愧于他、撒谎被抓包,或者有求于他的时候,蒋唱晚是绝对不会送他一句尊称的!
好在沈衍舟好像没有介意,只是垂着眼看她的试卷,“不走。”
蒋唱晚沉默了一会儿,又凑过去了点,“你要改完这张卷子再走吗?”
“嗯。”
他从黑色的笔袋里摸出一支红笔。
他文具不多,寥寥几支必用的笔,放在干净整洁的笔袋里,此刻修长白皙的手指握着一支笔,手背筋骨更加分明好看。
蒋唱晚顿了两秒,移开视线,想,
这小子以后吃不起饭了,还能去做手模。
蒋唱晚背着包站在后面,单手攥住书包带子,犹豫片刻,还是想看他吃瘪的心思战胜了吃饭的欲望,于是又拉开椅子坐下来,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胃。
对不起了这位同志,再忍一下吧。
沈衍舟显然觉得莫名其妙,偏头看她一眼,“想加课?”
“……?”
蒋唱晚眉毛刚扬起,骂人的话还没说出来,就听他又补了一句,“那得加钱。”
“……”
“你有病吧沈衍舟!”
蒋唱晚一边小声骂,一边凑过去看他改作业。
可能是原创卷子准备得太过仓促,他没来得及备好答案,此刻都是按题重做,再验算一遍,现算现批改的。
但他答题就不像蒋唱晚,要在草稿本上把每一步的思路都写下来,而是能省就省,仅落下一点关键数据。
往往是蒋唱晚题都还没读完,没把A和B之间的关系捋清楚,沈衍舟就算出答案来了。
他握着笔在纸面上落下答案,长指指节轻微泛着白,又随着松开指节的动作而消失,变为原本好看的冷白。
薄薄一层皮肉包裹着指骨,线条处如被雕刻般清晰明朗,浑然天成。
……真的可以当手模。
蒋唱晚看着看着,就出了神,思绪不知道飘到什么地方去了,直到沈衍舟翻页的动静惊醒了她。
“……啊?”
蒋唱晚有些茫然,看他翻过另一页,“这就批改完了吗?”
她扫了一眼手机屏幕,从沈衍舟摸出这张卷子,再到翻页,前后肯定不到十分钟啊!
她昨晚上写这张卷子,边写边骂,一直到凌晨两点呢!
虽然有那么一点点边写边吃薯片边看韩剧的原因吧,但怎么也不可能这么快啊啊啊啊!
蒋唱晚强行压下心里的不服,单手攥住书包带子,深呼吸一次后,开口问道。
“我前面做得怎么样啊,小沈老师?”
说完都快笑出声了。
她可是苦心经营,一点一点、一道题一道题算出来之后,刻意选了离运算结果最远、最不沾边的答案,沈衍舟现在脸没黑,纯属是因为脾气好吧。
小样儿,看你还能装多久。
蒋唱晚想。
沈衍舟不语。
他大概正在算另一道题,神情专注,漆黑的眼睫垂下,鼻梁高挺,淡色的唇抿住。
……一种让人不好意思打扰的优等生模样。
但蒋唱晚当然不在那类会“不好意思打扰”的人里面,她好意思得很。别的什么本事没有,就是脸皮特厚。
“小沈老师,你觉得我做得怎么样呀?”
视线左下方忽地冒出一颗脑袋,眼睛亮晶晶的,小鹿眼闪烁着漆黑明亮的光芒,睫毛一眨一眨,殷切地看着他。
挤占了原本卷面的大部分位置。
她头发原本披散着,后来嫌热,随手编了两个麻花辫,并不规整,松松散散,此刻有几缕发丝滑落,落在他手背和指节上,随着动作一晃一晃,若有似无地扫过。
……痒。
那双眼睛里的狡黠根本藏不住,亮晶晶地望着他。
沈衍舟一顿,用了好几秒,才回想起她刚才的问题。
做得怎么样?
沈衍舟看了她几秒,移开视线,面色如常道,“还可以。”
“嗯嗯,”蒋唱晚像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眼睛眨了又眨,“那你是不是觉得我太笨了,不想……”
话说到好几秒后,她才反应过来似的。
“——啊?”
沈衍舟刚刚说什么?
“做得还可以”???
蒋唱晚大脑都要宕机了,盯着他看了几秒,然后蹙着眉转头,把试卷翻过来。
试卷上除了她黑色字迹的答案以外,就是红色的批改痕迹,从头到尾,十几道题,卷面上都只有两个红色的勾,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全对?!?!?!
蒋唱晚眼睛都瞪大了,小鹿眼秒变铜铃,手抖得像个筛子,颤抖着,拿起那张试卷,不信邪似的对着光看。
……是的,就是她昨晚上想要报复沈衍舟,熬夜熬到凌晨两点,呕心沥血写下的那张试卷。
………………
她竟然全对!!!!
蒋唱晚顿时心如刀绞,感觉能吐出一口老血来。
一时间,她都不知道是在伤心气死沈衍舟的计划破灭,还是在悲伤她认认真真算到三更半夜的答案——竟然全错了!
心如死灰,心如刀割,心肌梗塞。
过了很久很久之后,蒋唱晚才失魂落魄地放下试卷,感觉万念俱灰,麻木地背上书包,准备起身离开。
沈衍舟慢悠悠地在她头顶开口。
“你刚才说什么来着?觉得你笨吗?”
他停顿了两秒,继续道,“没有啊。”
“我觉得非常地——”
“孺子可教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