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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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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暴里捕捉到一丝异响,少白听见一声嘶吼兽吠,粗听像狗叫,细听又不是,她尚还没来得及站起身,反倒是身上的汗毛先立了起来,手掌撑着雪地,连连向后退去,隐约瞧见一个状如虎的野兽影子在雪雾之中闪烁,浑身被恐惧席卷。

少白将心提到嗓子眼,但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向后退了一步,单膝跪地,一只手按在靴筒上,正犹豫着是逃跑还是应战,可她连决定都没来得及做,方才那般如山呼海啸般的吼声变成几声低转哀嚎。

有什么比妖兽更为可怕的东西隐匿在风雪之下,她尤见得一个轮廓,伴着窸窸窣窣的噪声越来越近,那是个颓唐残缺的人形,拖着瘦削佝偻的身子,在雪里一瘸一拐缓慢前行,雪白的发丝与肌肤近乎与苍茫的大地融为一体。

少白将身体缩成一团,猫着腰趴在刚才用身体砸出的雪洞里,她恍惚看见那个忽明忽灭的身影,缺失了左边的手臂,唯有右边的手臂无力垂着,尽管如此右手仍旧提着一个硕大、其状如虎的兽头。

浑圆的脑袋血淋淋的,断口处仍有如破布般撕裂的皮毛,白毛怪赤着脚,缓慢挪着步子,仿佛随时都要栽倒一般,足下是无数瓦砾和妖兽们被砸得血肉模糊的身体,废墟之中仍不停向上翻腾着烟尘,一时间竟分不清那是被风卷起的雪片还是升腾的妖灵。

就着谷风,风声犹如游龙撞击山岭般发出一声声震耳欲聋的怒吼,那残破不堪的躯体像是破败的风筝摇摇欲坠,却是直奔少白的方向而来,一路上在雪中留下被血染透的印记。

直到那如虎头一般的脑袋冒着热气滚到她的脚边,少白才知道从始至终自己的藏身之所白毛怪都是知道的。

拨开厚厚的一层雪站起身,想上前看个究竟,却没料到那被血浸染的身子已经栽栽愣愣跪倒在不远处,随即拍起一阵雪浪,他伏在地面喘着粗气,雪片被风卷着灌入口中。

即使是缺了一边儿胳膊,白毛怪亦没有表现出疼得多么剧烈,只是平了喘息紧紧咬着嘴唇浑身发颤,忽略漫天大雪下的一片片殷红,还真以为只是被冻得哆嗦。

少白踢了一脚滚到脚边儿的兽头,分明是食人的彘。

到底也不知道他是因为挣不脱铁链自断左臂,还是跟彘搏斗的时候被撕掉了一边儿胳膊,白毛怪趴卧在雪里,像只蛆一般蛄蛹着身子,每蹬一次腿,也只是前进了毫厘而已。

他眼中少白站在雪里,垂眼蹙眉望着自己,如此他才要拖着残躯费力挪动着身子,只为能靠上前去。

白毛怪用仅剩的胳膊伸在身子前,握紧了一手心的雪,绵雪被攥成了冰坨子,目光从少白绣着飞鸟的黑靴子一路向上,直到瞧见她那稍存几分英气的少女面孔。

他活像个可怜虫。

这场雪很大,顷刻之间便让人白了头。

他昂头望,目不转睛盯着少白,满眼沁出的尽是哀凉,那眼神似是要将她吸进双眸里,长久的深埋之后终于重见天日,炙热的太阳和温暖的阳光又岂会遥远?早已数不清是多少个寂蔑的日日夜夜,承受着一刀刀凌迟的痛,那些远比身下的雪还要寒冷。

风雪漫天,四周已然望不见生息,白毛怪仅剩的一只手就好像是坟墓里爬出的白骨,一点点攀上少白的鞋面,轻轻握住她的脚踝,嘴唇开合试着发出些声音来,可仅剩下几声呜咽也同这场大雪一并被风刮走,他不愿再向那座如坟场般的大狱瞥上哪怕一眼。

少白见不得此番场景,“你既然能徒手杀彘,该也不需要我的保护。”蹲在他面前,一只手撑着膝盖,将俯身在地的白毛怪浑身扫视了个遍,最终在他半裸露的背上停留。

白毛怪近乎融入雪景之中,只有肩胛骨处隐约露出残缺不全的血色图腾与周遭不大相称,似乎是格外在意少白目光灼灼盯着自己,便将身子又缩了缩。

她从靴口抽出一把泛着寒光的弯月匕首,刃尖儿戳在白毛怪肩膀上,霎时一朵血葩开在他煞白的皮肤上,“这样也不走吗?你就不怕我乘人之危?我此去北禺路途遥远艰辛,有了你,危急关头还能让我多活几日。”

少白刻意露出一抹凶恶的笑,她想着白毛怪断臂残肢,身子又这样虚弱,自己定是不可能为了他留在决明山上许多日,莫说是饿不饿死,便是冻也要冻死了。

但若是叫他跟着自己一起辛苦赶路,怕更是一道催命符,既然如此就不该叫人心存期待,得让他彻底绝了念想。

可没人料到当鲜红温热的液体一股股流出之时却不若料想那般似山间溪流终汇于大地,少白手里的匕首从沾染上白毛怪的血开始,便若如饥似渴的豺狼虎豹,一滴未剩全部吸入了刀锋。

眨眼间荧光大作,连少白自己也吓了一跳,赶忙抽回手背在身后,那匕首震得她手心发麻,差点脱手丢了出去,她从未遇到如此状况。

白毛怪初时也是一愣,惊慌失措望着,紧接着像是鼓足了勇气平复心情,强撑着身子,爬到少白脚边,如若书里画的怪物,披散着头发,支棱起骨瘦如柴的身体,没比那缺了几条腿的水黾好看到哪里去,一副丧魂落魄的古怪样子。

他挣扎着将自己的胳膊递过去,少白没领会他的意思,甚至还吓得一连退了几步,却因被抓着靴子,身子向后一仰,直愣愣摔在厚厚的雪堆里。

白毛怪收回吊垂无力的胳膊,放在干裂的唇边,缓缓张开嘴,一口咬上自己手腕内侧,瞬间鲜红的血顺着唇角淌下,任鲜血冒着热气滚落在压实的雪地之上。

少白彻底傻了眼,见过吃生肉的,但没见过吃自己的,似迫不及待想被收留才以此投诚。

白毛怪用尚还能动的手指,指了指少白手里的匕首,将流血手腕送到她面前,紧接着如同待宰的羔羊,闭上双眼将头别过去不再看,这怕是他能想到不被丢在这无尽寒冷之中的唯一出路。

“你不会是让我以你为食带你走出决明山吧?”

白毛怪默默点了点头。

她用匕首刀尖挑开白毛怪蔽体的脏衣,见他胳膊上还有几处未来得及愈合的创口正散着莹莹微光,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正在愈合,这样的速度在妖看来也是很诡异的事情,不过他毕竟是甲一,一切似乎又很合理。

“我不吃你。”少白心里没底,他究竟是个什么东西,退一万步讲,搞不好还是个毒物,俗话讲,话可以乱说,东西却不能乱吃。

将匕首插回靴筒,却见那白毛怪疯了似的着急起来,抱着她的鞋面不曾有一刻懈怠,更不可能撒手,脑袋撞向地面,不停磕着头。

他绝不想被丢在这样的地方。

哪怕是少白当真以自己为食,也不能孤零零留在这样罪恶的地方,连他自己也不晓得为何莫名生了股求生的意志,只是忽然觉得自己似乎还有想不起来却又很重要的事没有做完,因此如何也要吊着一口气在。

“我可以带你出去。”

他听了这话方才展颜,睁大双眼,待明白了意思飞快点起头来。

“生存之道尤为重要的一点就是虽终有一死,但死要死得其所,绝不该同今日这般毫无价值,懂吗?”

“要自己在风雪中站起来,而不是求别人怜悯,靠山山倒,靠人人跑,不如靠自己趟出一条路来。”

少白低着头,两相对视许久,风雪像是很急似的在两人中间匆匆穿过,“日后若有人要你的命,再也不能如今天一般拱手相送,你的命是我买下的,若是随意送了,便是有负于我。”

天空高远且晦暗,雪片从有到无,本是瞧不见尽头的,等到了眼前却是已如鹅毛一般,没了伐灵石,她摇身一变化成一只生着勾喙长尾的灰白鸟儿,费力扇着翅膀,逆着风雪而行。

白毛怪望着少白化回原身渐行渐远的背影,他飞快向前爬行,最后却力有不及没有跟上,一双瞳子里映射出如深渊般无尽的怅惘,不消片刻,小小的灰白毛球隐入一片雪白之中。

她是言而无信,丢下自己走了吗?

努力朝着她消失的方向伸手,什么都够不着也抓不住,像是春尽后残败嫣红的桃花,碾落在一眼望不到头的雪原,再度合上双眼之时,风吹残垣传来一声声哀鸣。

“吃串儿吗?”

说话声音断断续续,只觉得有什么在戳着自己的身子,他睁开眼,瞧见半空中低行徘徊着一只无比熟悉的鸟,那鸟用爪子踩了自己两下,丢下一条串在木棍上的蛇,蛇身已经软趴趴。

白毛怪向着天空伸出手,鸟儿便迎着风雪停在了他手上,用细爪握紧了骨节分明的手指,压低身子歪着脑袋瞧他,这份熟悉感难得让人在暴雪中感到些许舒适。

他连眼睛也不敢眨一下,连忙用手握住,生怕鸟儿再度飞走。

“撒开,你薅我头发了!”

少白一鸟爪蹬开白毛怪的手,转身跳到空地上,变换回人形模样,拾起地上串着蛇的木棍递给他,就这么一会儿,掏了许多个蛇洞,才找来这么瘦弱一条。

白毛怪自觉十分抱歉,一手接过死蛇,也不管有没有处理苦涩的内脏和剌嘴的蛇皮,冲着蛇腹就是一口,渴了便抓起一把面前的雪往嘴里塞。

“其实我是想给你烤一下的……”等少白有些惊讶看清他的动作时,那条蛇早已翻出嫩粉的蛇肉,真是好养活,省了不少功夫,这样的天气想来也不好生火。

白毛怪任风雪从嘴巴里灌进去,冷峻的面上竟一时缓和了些许,那双眸子不知何时起已有了微妙的神采。

“我已决意去往北地,要翻过这座山,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来,也不清楚你该往哪里去,你可当真想好了?”

白毛怪一门心思“嗷呜嗷呜”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只是少白站起身来,往前走一步,他便跟着在地上爬一步。

“好……”他脖颈上的喉结微微颤动,发出一声还算像样的音节,紧接着便是如钉耙挠喉一般痛极,蹙眉再也发不出声音。

“罢了,跟着就跟着吧,在这儿只能吃那些东西果腹,等你跟着我翻过山,再找些可口的吃。”少白目光落在他苍白的面上。

风雪交加的路哪有这么好走,雪好似复仇发泄一般不要命下着,踏上山腰,两个人相互搀扶着穿过密林,少白抬头一望,身后的山涧如似斧劈刀削,有的路狭窄到只有一步宽,即使能飞还是止不住咽了口唾沫,一步行错便是粉身碎骨。

她走累了就双手撑着双膝,“我记得决明山大狱里的老妖说决明山里有一片终年不结冰的怪潭,也不知道是在哪,走这么远愣是没瞧见。”

转回身,反观白毛怪却仍一丁点儿疲惫的感觉没有,一声不吭硬挺挺立在悬崖边上。

行走了一夜,初升的太阳将如丝绸一般的金色朝霞洒向大地,白雪亮的让人睁不开眼,他这一夜谨小慎微贴着崖边而行。

远处一块不小的平原,本该平整洁白的新雪竟是诡异的斑驳,少白眺望着,这一块儿已不再是南邵的领地,目的地越来越近,她加快了脚步,还以为是野兽搏斗,等走到跟前去却是无数具神裔与妖族的尸体,妖兵自然是北禺的,而神裔也都还没来得及化作灵魄散去。

少白差一点被盖在雪下的盔甲绊倒,在一处雪窝子下面发现已然冻结成冰的鲜红,统统被一场雪掩埋,零星几棵近处的松树被积雪压弯了枝头,而今因为少白一个踉跄,先是结块的积雪砸在她脑袋上,紧接着那些散着的也潇潇落下。

白毛怪麻木看着无数生命逝去的战场,并没什么悸动的情绪,说压根没什么感觉才更为合适,尤其是与少白的惋惜相比,显然平淡多了。

少白把尸首翻了个遍,忽而蹲在地上开始脱死人的衣服。

大概是北禺的联盟军又与南邵掐上了,千年来一贯如此。

把脱下来的衣裳丢给白毛怪,催促他赶快穿上,“捡完东西,咱们得赶紧走了,这荒郊野岭的,血腥味儿不知道要引来什么野兽,很危险。”神裔灵魄可散,但妖族的肉身却是实实在在不会散的。

事实就如同少白料想的那样,既然她和白毛怪能逃出来,未必决明山大狱里的其他妖就跑不出来,还有那些住在山中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这不恰好就送上一顿野餐?

她正要拉着白毛怪离开,不远处的林子里隐约传来婴儿的啼哭声,伴着风声一股脑的涌入少白的耳朵里,惊惧让少白的腿如同冻结在雪中,一动也不得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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