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司雪沉默许久,没有给他回应。
其实以他的家庭,饲养一只人鱼并不是什么难事,但是这样他就必须要把这件事告诉爷爷。然后很快,整个上层阶级都会知道这只人鱼的存在。
爷爷爱他,但是为了家族生意,他会从纪司雪这里借走人鱼,养在展示柜里,用来作为家族实力的象征。
那么这只小人鱼,从此不得不沦为玩物。
纪司雪不想看见这样的结局。
自己买回了他,就要对他负责,他不能再让他受到伤害,他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保护他。
唯一的办法只能是,只靠自己养着他。
不让任何人知道他的存在,不让任何人靠近他。
最重要的是,不能让纪忍出现。
“主人。”小人鱼在他身后小心翼翼地唤道,无助地等着自己的命运。
“嗯。”纪司雪应了一声,抬头看向他,“好,我答应你,不送你走,我养你。”
小人鱼听了,先是一愣,然后长长地松了口气。他对他露出笑容,眉眼间都是感激与依赖。
“主人,我会乖。”
纪司雪听罢淡淡一笑。
当他说服了自己留下这只小人鱼后,他的心里竟扬起了淡淡的喜悦。
只有一天的相处,他已经舍不得他了。
“先吃点东西吧。”纪司雪在床上架起一张小桌板,将寿司盒子放在他的面前。
小人鱼盯着寿司看了一会儿。
显然他从来没有见过这种东西,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
纪司雪在他身边坐下,问:“以前你都吃什么?”
小人鱼歪着脑袋想了想,说:“一种丸子。”
“丸子?”
“这么大的丸子,”小人鱼伸出手比划了一下,“是为我们特制的,说是吃了会让我们长得更性|感。”
“……”
“还有苹果。”
“你喜欢吃苹果?”
“不喜欢。”人鱼摇了摇头,“只是在十六岁之前,除了这两个东西,我们不允许吃别的东西。”
“十六岁之后呢?”
“我们会被放在拍卖市场,被人买走。实验室那边会有那种丸子卖,可以让我们一直保持性感,但买家也可以不买,按照自己的喜好喂养我们。”
“你想吃吗?想吃我可以给你买。”
小人鱼侧脸看向他,小声问:“你想让我吃吗?”
“我……”
“你想让我吃我就吃。”
纪司雪思考了一下,才明白他的意思,他摆了摆手说:“没,我就是……随口一问。”然后他拿起筷子,夹起一枚寿司放在他的嘴边,“尝尝这个吧。”
人鱼点了点头,听话地张开嘴。
第一次吃属于人类的食物,他显然不是很适应。缓慢地咀嚼着,微微皱起眉。
“不喜欢吗?”纪司雪问。
小人鱼摇了摇头,对他甜甜一笑,把食物吞进了肚子。
“喜欢。”他说,“主人喂我的,我都喜欢。”
纪司雪现在知道了,这只人鱼根本不可能在自己面前说出自己的想法。他就像一个被设定好的程序,只会无条件地接受主人给予的一切。
想明白了这一点,纪司雪心里有些难受。
他既然留他下来,答应会养他,那就是做好了要与他共同生活一辈子的想法。
难道两个人就要以这样扭曲的模式相处一生吗?
“你可以不用喊我主人。”纪司雪淡淡地说,“我有名字,你可以直接喊我的名字。”
“……”小人鱼呆呆地看着他,微微张着嘴。
“我叫纪司雪,是不是跟你的名字很像?”纪司雪对他微微一笑,“你叫什么名字,你还记得吗?”
“记得,主人给我起名叫雪影,也会叫我小雪。”
“你喜欢这个名字吗?”
“主人给我起的,我就喜欢。”
“……”纪司雪轻叹了一声,低下头,手撑着下巴,半晌不语。
小人鱼安静地看着他。
纪司雪又叹了一声,说:“我是问你喜不喜欢这个名字,如果喜欢,你就说喜欢,如果不喜欢,就说不喜欢。不要因为是我起的,所以才喜欢。”
小人鱼:“……”
“你听明白我的意思了吗?我是在跟你交流,而不是在调|教你。我希望我们之间可以成为朋友。”
“我……”小人鱼愣了一下,轻声说,“我不知道。”
“什么叫不知道?”
“我不知道什么是喜欢,没人教过我。”
“唉?”纪司雪想了想,说,“让你感到快乐的东西,就是你喜欢的,让你不舒服的东西,就是不喜欢的。明白吗?”
“……”
小人鱼不语,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低着头,双手攥在一起,双眸里泛起泪水,却又不敢让眼泪流下来,所以拼命忍耐着,身体因此微微颤抖。
纪司雪心念一动,从床头柜抽了张纸巾,替他擦了擦眼角。
“你别哭啊,我没有在责怪你。我只是在告诉你,我没有想当你的主人,也没有把你当奴隶。”
“这不可以,你买回了我,你就是我的主人。”
“我是买回了你,这是我的错。但从现在开始,我们结束这种关系好吗?”
“结束?”小人鱼抬起头,泪眼汪汪地看着他。
“嗯,就当朋友,或者室友。随便你,反正不要是主人和奴隶。”
“……嗯。”小人鱼半知半解。
“你可以喊我的名字,我叫纪司雪。当然,如果你愿意,你也可以喊我哥哥。因为我比你大一岁。”
“哥哥……”
“可以吗?”
小人鱼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轻唤了一声:“哥哥。”
“嗯。”纪司雪欣慰地一笑,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再吃点吧,这个寿司你喜欢吗?”
“喜欢。”
“真的喜欢还是假的喜欢?”
“真的喜欢。”
“那你自己吃,还是我喂你?”
“我自己吃。”
“好。”
纪司雪看着他笨拙地拿起筷子,他本想帮他,但目光忽然扫过墙上的挂钟。
不知不觉,已经快十二点了。
过了十二点,纪忍会准时出现,甚至有时候,他会提前几分钟就冒出来。
*
纪司雪阻止纪忍出现的唯一办法就是吃药,但是他最近发现,吃药也好像不管用了。
他上个星期六晚上,明明吃了药,可是第二天早上却是在一个KTV的包间里醒来的。
他醒来的时候是裸着上身的,裤子退到胯骨边,斜躺在沙发上,腿上趴着一个衣衫不整的妖艳少年,少年喊他纪少。
纪司雪当时吓坏了,推开少年夺门而出,冲进洗手间里自己看着自己的脸。
脸还是自己的,只是脖子上多了很多吻痕,后背上布满了红色的抓伤。
他不知这一晚自己经历了什么,只觉得腰酸背痛,浑身无力。
少年跟着他来到洗手间,靠在外墙上,笑着说他昨晚也很厉害,以后一定要常来点他的钟。
纪司雪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他在少年的喊声里,逃难一般地离开了KTV。
这大概是他唯一一次亲身经历纪忍的生活。
与自己所在的世界完全不一样的,另一个藏身与黑暗的可怕世界。
纪司雪自己是绝对不会做这种事的,唯一的解释就是,他的身体出现了耐药性,只是吃药已经无法完全抑制住纪忍了。
想到这里,纪司雪打开床头柜,找出自己的药盒子。
这盒药是他的私人医生林牧青带着他专门飞去瑞士,根据他的病情为他定制的,一盒里面只有二十片,价格却高达一百五十万元。
药效应该是有的,因为林牧青曾对他进行视频监控,发现他服下药片后的夜晚,就能一直睡到清晨不醒,这意味着纪忍没有出现。
因此后来很长一段时间,纪司雪都以为自己好了,所以放松了警惕,偶尔忘记了吃药,也不觉得自己有事。
现在他突然开始怀疑,这个药到底有没有用。
纪忍似乎是个非常聪明的人,他比自己年龄大,又有很多社会经验,他也许会为了让自己能够拥有足够的自由,所以伪装成被药效抑制了。
也许这个药,从来对他都没有效果。
脑海里出现了这样的想法,纪司雪感到毛骨悚然。
他沉思片晌,拿起手机,走出房间,拨通了私人医生林牧青的电话。
电话很快被接通。
纪司雪开门见山地问道:“林医生,我的那盒药,真的有效果吗?”
电话那头,林医生愣了一下,说:“当然,我们不是监控过了吗?吃下了药,纪忍就不会出现。”
“他会不会是装的?”
“什么?”
“林医生,我觉得……”纪司雪双手紧攥着手机,冷汗让他浑身冰冷,“我觉得我好像被纪忍控制了,吃了药也没用。”
“不应该啊。”林牧青在电话那头嘀咕道,“少爷,我现在出发,十分钟后就到你家。”
“等、等一下!”纪司雪看了一眼卧室里的人鱼,犹豫了一下,说,“你别来我家,明天放学后我自己去找你。”
“好。”林牧青有些不放心,叮嘱道,“如果出现吃药无法抑制的情况,有可能是身体出现了耐药性,如果你不放心,可以一次性吃两片,会更有效果。”
“好,我明白了。”
纪司雪挂了电话,重新走回卧室。
小人鱼看着他,乖巧安静。
他面前的寿司并没有少多少。
“不再吃点?”纪司雪问。
“吃饱了,不想吃了。”小人鱼回道。
纪司雪点了点头:“不想吃就放在这里吧,等你想吃了再吃。”
他顺手将寿司盒放在床头柜上,又帮他把小桌板收好,让他能舒服的躺下来休息。
然后,他拿起自己的药盒子,从里面倒出两片药片放进嘴里,生吞了下去。
但沉思半晌,他又倒出十来片,全部塞进了嘴里。
药片卡在他的喉咙里,他吞咽不能,赶紧去洗手间打开水龙头,用嘴接住水。
水把药片冲进了肚子里。
随即,他感到一阵眩晕。视线变得模糊,意识也开始恍惚。
再之后,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