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忍说完这句话,庆哥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他瞪着眼睛,惊恐地看向他。
但纪忍没有再多透露什么,对他微微一笑,就转身离开了。
他来到医院楼下的超市,买了一盒费列罗巧克力,然后坐电梯来到十一楼。
神经外科住院部。
凌晨五点的住院部死气沉沉,大灯被全部关闭,只留下沿着墙边的灯带,两侧的病房里,偶尔会传来病人痛苦的呻|吟。
纪忍走过昏暗的走廊,皮鞋踩踏着冰冷的地砖,发出嗒嗒嗒的声音。
咨询台后面的值班小护士听见脚步声,起身想询问一句,但看见是他便又坐下了。
纪忍走过去,将手里的巧克力放在她的面前。
“小裴护士,晚上好。”
小护士一愣,抬起头笑道:“纪先生,不用每次都给我带东西啦!”
纪忍靠在咨询台上,慵懒地玩着台子上的笔,淡淡地说:“当初要不是你救了我,我现在人就没了。别说送你点东西,就算以身相许也是应该的。”
小护士听罢脸微微泛红,腼腆一笑,小声说:“只是那天我恰好路过,看见了你倒在路边,要是别人看见了,也会救你的。”
“不管怎么说,那天是你救了我。”纪忍轻笑了一声,又问,“苏安朗医生今天在吗?我记得周五他值夜班。”
小护士回道:“在的,就在办公室里。今天没有手术,他应该有空闲。”
“那我先去找苏医生,等哪天有空了,再来找你玩。”
“嗯嗯,你随时来找我好啦!我反正一直上夜班的。”
纪忍点了点头,对她挥挥手,转身往走廊尽头的医生办公室走去。
*
纪忍来到医生办公室前,轻轻敲响了门。
没一会儿,有人过来把门打开。
门内站着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年轻医生,大概是因为值夜班,所以满脸倦态。
他似乎有点不认识纪忍,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你是几床的家属?”他问道。
纪忍一愣,急忙解释道:“苏医生,是我啊。只有十来天没见,你就不认得我了吗?”
苏安朗微微皱眉,试探地问:“你是……纪司雪?”
“纪忍。我是纪忍啊,苏医生!我怎么会是纪司雪呢?”纪忍满脸不可置信,指着自己想让他尽快想起来。
苏安朗见罢噗嗤一声笑道:“开个玩笑而已,我怎么可能认不出你是谁呢?”说着侧身让到一边,“进来吧。”
纪忍走进办公室,苏安朗随即把门关上了。
“我们去里面的休息室。”
纪忍跟着他来到休息室,在沙发上坐下,长舒一口气:“苏医生,刚刚的玩笑也有点太吓人了。”
苏安朗为他倒了杯茶,在他对面坐下,笑道:“也不是完全在开玩笑,像你这种情况,我总要考虑一下纪司雪假装成你的可能性。”
“他怎么可能假装成我?”纪忍喝了口茶,嗤笑道,“他不就是个只会念书考试的高中生吗?能有那个本事?”
“你有过假装成他吗?”苏安朗意味深长地问道。
“我……”纪忍一愣,没敢接话。苏安朗不说,他还没意识到,自己前两天刚假装成纪司雪,给沈芷灵发了信息。
简直就是无意识的行为。
苏安朗从他的神情里看出了答案,不等他继续开口,便回道:“如果你有过这样的行为,那他肯定也有过。就算没有付诸行动,但类似的想法肯定在他的脑海里出现过。”
纪忍捧着茶杯,沉默半晌,冷笑道:“我不觉得纪司雪有能力假装成我。他的胆子很小,就算让他在酒吧呆上五分钟,他都不会敢。”
“那是你以为。”苏安朗幽幽地说道,“纪先生,你千万不能小看他。你要知道,你们其实是同一个人,所以你们一定是有相似的地方,只是表现出来的方式不一样罢了。”
“……”
门在这个时候被敲响了,小裴护士在门外说,303床的病人突然呕吐,喊苏医生赶紧去看看。
苏安朗戴上听诊器急匆匆地跑了出去,留下纪忍一人呆在休息室里。
在安静的休息室里,纪忍陷入了沉思。
显然,他以前从来没有思考过苏安朗说的这个问题。
他从没有把纪司雪当做一个威胁。
纪司雪这个人格,他甚至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因为从青春期开始,他就过着昼夜颠倒的生活,所以只在白天才有所行动的纪司雪,并没有给他造成困扰。
这些年他一直觉得,纪司雪的存在没什么不好的,甚至还给他带来了很多乐趣。
如果不是纪司雪一直在服药抑制他的出现,并在前几天对他进行了绑架,他觉得自己可以与他共存一辈子。
听了苏安朗的话,纪忍才开始意识到,纪司雪并不是一只单纯的小白兔。
他好像确实,在威胁着自己。
苏安朗没过多久就回来了,拿下听诊器重新在他对面坐下,摆了摆手说:“一个病人,半夜吃了西瓜闹肚子,吐出来以为是血,把自己吓了个半死。”
纪忍笑道:“没事就好,你们做医生的,最怕下班前出事吧。”
“你说的对,我这还有一个半小时就下班了,要是突然有急诊,肯定要加班。”他说着又站起身,去给自己泡了杯茶。
捧着杯子回来,问道:“那天做过二次电击治疗后,你感觉怎么样?”
纪忍回道:“整体感觉不错,精神比以前又好了很多,基本上没有醒不来的时候,每晚十二点准时恢复意识。”
“那不是很好吗!既然如此,又来找我干什么?”
纪忍淡淡地笑道:“我想你了,不行吗?”
苏安朗一愣,道:“你别吓我,我可是直男。”
纪忍靠在椅背上,手撑着下巴,挑了挑眉说:“你不是还没交女朋友吗?怎么就知道自己一定是直男?下次跟我去趟Gaybar,说不定就不直了。”
说着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嘴唇,眯起眼睛,温柔地说:“苏医生看起来,很适合玩制服play呢!”
苏安朗的脸有些发烫,低下头躲开他的视线,尴尬地笑了笑,说:“纪先生,这我可能不太……”
纪忍见罢噗嗤笑道:“只是开个玩笑,算是还你刚刚对我的玩笑。我怎么可能带苏医生去Gaybar呢!”
苏安朗又是一愣,也笑道:“你看起来状态是比上次好了许多。”
“嗯。”纪忍点了点头,但又叹了口气,“只是……我在手机里发现了纪司雪和林牧青的聊天信息,他们好像开始怀疑起我了。”
纪忍把手机拿出来,调到林牧青的短信界面,递给了苏安朗。
“纪司雪发现他的药对我失效了,所以林牧青已经把药和血液样本送去了瑞士研究所。算算时间差不多一个星期了,那边应该很快就会有回应。”
苏安朗没有说话,滑动着屏幕看着纪司雪与林牧青的聊天记录。
其实两个人并没有谈到什么有用的信息,纪司雪只是多次询问林牧青,新的药什么时候能到。而林牧青则表示,需要对纪司雪再做一次深度睡眠检测。
*
深度睡眠监测,意味着他们要在白天,属于纪司雪的时间里,用医疗仪器将纪忍这个只属于黑夜的人格逼出来。
三年前,林牧青和从瑞士请来的专家,就是靠这个办法强行唤醒纪忍,并将他控制住,进行了长达一个星期的研究,最终研制出专门针对他的药物。
纪忍这三年来被这种药折磨的痛不欲生。
药虽然不能完全压制住他的存在,但是只要他出现,就会对他的意识和感知进行摧残。所以每当深夜,他醒来时,唯一的感觉就是生不如死。
纪忍起先想要屈服,因为太痛苦了。
药物让他陷入可怕的幻觉,激起他无法回忆起的,却一直存在着的可怕记忆。
心理上的折磨转化为身体上的疼痛。
头痛欲裂,无法控制。
他曾有一次拿起刀对着自己,想将脑袋剖开。
最终仅存的理性让他伸出另一只手,将刀按下了。
他知道,林牧青是想让他主动消失。当清醒成为一种折磨的时候,沉睡将会是惟一的选择。如果他一次次选择屈服,终有一日他会完全消失。
但纪忍忍住了所有痛苦。
他心有不甘,不甘心就这样消失。
凭什么消失的那个是自己!他绝不能让纪司雪和林牧青得逞!
所以,不管多痛苦,他都逼着自己醒来。
无法忍耐的时候,他就用酒精和性麻痹自己。
直到半年前,纪司雪的身体开始出现耐药性,纪忍才终于找机会夺回了属于自己的夜晚。
在那个他唯一没有痛不欲生的夜晚,他拿着一瓶啤酒,坐在路边,安静地看着霓虹灯闪烁,看着来来往往的路人,看着连成长龙的车。
直到热闹的夜晚陷入沉寂,闪烁的灯一盏接着一盏的熄灭,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然后,他也坠入了无尽的深渊。
虽然这个夜晚,他没有感受到痛苦,但在药物的长期影响下,他的身体羸弱不堪,所以晕倒在了路边。
在附近京市第一医院上夜班的小护士裴思悦,因为那天身体不舒服,所以请了朋友来替班,自己提前回家。
路过这里的时看见了倒在地上的纪忍,急忙打电话给急诊科,让人把他送去了医院。
那天值夜班的正好是苏安朗。
所以,纪忍一直认为,小裴护士和苏医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也是他为数不多可以真心相待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