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我已经把设备型号发给你了,虽然我不太懂这些,但以往的活动音响效果都很不错,应该也能让余竹老师满意。”
喝完咖啡后,常安带着李亦清在万宇购物中心里查看场地。说是工作,但他们俩都不是直接负责演出的人员,没走几步,工作就变成了逛街散步。
“她满意与否,对我来说无所谓。”李亦清站在商场中心的空地上,草率地拍了两张现场照片,连同设备清单一起发给了余竹。
随后,她就当今天的工作已经结束,转身走进了一间饰品店。两人一前一后,心照不宣地只看不买,李亦清拿起一对珍珠耳钉,在镜子前试戴。
常安偷偷观察李亦清的脖颈和耳侧,那里没有任何饰品。
她自己不佩戴饰品,为什么要进饰品店?
她甚至连耳洞都没有。
难道是买给别人的吗?
常安很少听到李亦清用这种语气说话,一时表情复杂,语气略带酸意地问道:“你和这位余竹老师,关系很好?”
李亦清低头看耳钉,似乎漫不经心地回答:“不算好,我们经常吵架。”
“哦,我还以为你们是很亲密的工作伙伴。”
“亲密?”李亦清第一次反思自己和工作伙伴之间的关系,两秒后得出结论:“确实比较亲密,是同居关系。”
常安:“什么?!”
是那种夫妻店式的亲密吗?
怎么她随口一问,竟问出了这样一个晴天霹雳?
工牌被常安紧紧攥在手里,手心都捂出了汗。她心思飞快:谁知道李亦清是不是在开玩笑,她应该也不是第一天接触社会上的人,性格变得圆滑一些才合理,这样说或许能避免一些不必要的社交。
“开玩笑吧……”常安紧张地咽了咽口水,焦急得好像衣角被点燃了,“和谁?余竹?你们认识很久了吗?”
李亦清将耳饰放回原位,盯着镜子里常安的倒影,缓缓回答:“是啊,我和余竹认识很久了,大概六七年吧。”
店里的香水味飘进鼻腔,不太舒服,常安感到喉咙和鼻腔有些难受,黏糊糊的。她清了清嗓子,说道:“那确实挺久了……”
她们好像也才认识六七年而已。
能替代她的人那么多,也没规定李亦清不能移情别恋啊。
“咦?”李亦清歪着头,直勾勾地看向常安,“我还以为你会直接骂我一顿?”
“我骂你什么?”
“骂我人渣、不负责任、水性杨花、朝三暮四?”李亦清又挑出一款银质耳钉,拿起来在常安耳边比了一下,然后又皱眉摇头,似乎不太满意,“本来以为这个星星耳钉会适合你,但好像气质不太搭,你觉得呢?”
常安不看镜子也不看耳钉,眼皮沉重地垂下:“想骂,但又觉得自己没立场骂。”
一个清瘦的身影投下,李亦清向常安靠近一步,尖锐的耳钉被她放回首饰架。她身上散发着一股不同于店内的茉莉花清香。
距离突然拉近,常安突然感到不安,本能地后退一步,想要和李亦清保持一定的社交距离:“你……”
李亦清似乎胖了一些。
虽然依旧清瘦高挑,但与少年时代的脆弱不同,现在的她更像是经过严格训练后的精瘦。短袖袖口下,包裹着的肌肉看起来比以前更加强健,肌肉线条随着动作变化,宛如一片海域的潮汐。
如果再让李亦清遇到周志诚,她或许能一拳将那男人的鼻子打歪。
是因为模特职业对身材有要求吗?
正如李亦清所说,常安还是和以前一样,稍微有点新鲜事物打扰,她的思路就会被带走。归来的故人亦如新,她无法控制自己不去将现在的李亦清与记忆中的她做对比。
一对比,就不由自主地陷入怀旧之中。
“常安。”
常安已经很久没有听到有人郑重其事地叫她的全名了,大家都喜欢给她起外号、花名,层层叠叠的社交身份套在她身上。唯独李亦清始终连名带姓地称呼她,突然听到,她脚步一顿。
“你是不是自己都没有想到,你会这么在意我?”
李亦清几乎和常安额头相贴,她几次试探,琥珀色的瞳孔里此刻几乎写满了偏执。用自己的影子笼罩住常安,她抬起一只手,温柔地抚过常安的侧脸,语气却变得柔和:“在想什么?我和余竹的爱情故事?”
茉莉花的香气从李亦清的手腕处飘来,常安看着李亦清的眼睛,心跳加速,分不清是不安还是心动。
“音乐学院里有个传统,叫做‘开会’,一些高年级的学生可能会以开会的名义欺负新生。于筝当时人生地不熟,也被人欺负过。”
蚌壳悄悄打开一条缝,露出了一点李亦清的过去。她退后一步,给常安一些呼吸的空间。
“但她性格刚烈,和同门师姐关系一直不好,就自己搬出来租房。有了私人空间后,她逐渐成为了互联网上的‘余竹’。我有一次去音乐学院遇到了她,之后我们的合作就变得紧密起来。”李亦清笑道,“你在想什么?以为是什么情况?”
常安语塞:“我还以为……”
“以为我已经忘记你,和别人相濡以沫了?”
对于李亦清来说,沉默寡言的常安显得格外新鲜。她知道两人不可能回到过去,于是尽量适应常安身上的新变化,以便更快地接纳她。
常安没有回答,只是愣愣地看着李亦清,李亦清从常安的眼神中察觉到了一丝不悦,顶风作案继续说道:“在意什么才会惦记什么。常安,你怕我真的辜负你,怕我身边有一个你的替代品,怕你我重逢后,发现余生没有彼此。”
在分别到来之前,常安迟迟无法认清自己的心意。
李亦清也比自己想象的更加焦虑,恨不得立刻把常安拴回家。即使常安可能会被吓跑,她也希望常安知道,过去的一切,不应该就这样模糊不清。
如果不下一剂猛药,“朋友”这个词永远会是她们之间的借口。
即使常安现在决定和她决裂,也算是长痛不如短痛。悬而未决的“朋友关系”耗尽了两人的精力,还不如快刀斩乱麻,给彼此一个痛快。
偏偏常安又是这样一种暧昧不清的态度。
悬着她,却不给她一个明确的身份。
两个人渣得不相上下,李亦清也想讨个说法:“或者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究竟是出于什么心态,才做出像刚才那样的反应的?”
一直被李亦清步步紧逼,常安先是窘迫,而后被逼得愤怒,短暂的怒火被悲痛的过往取代,喜怒哀乐里滚过一遭,她的感官有些过载,雾蒙蒙的。李亦清向她伸手,非要替她拨开迷雾,抓出一条线索来。
“你走的那天,我生了一场病,烧了一整晚,第二天下午才清醒过来。他们说,那时我一直在说胡话,看起很害怕的样子,觉得我是在做噩梦。”常安突然抓起李亦清的手腕,步履匆匆,讲话也匆匆,她不知道要去哪,只想找个地方逃离众人的视线,好好和李亦清单独……
吵一架也好、哭一通也罢,好好把过去掰扯不清的东西拎出来,鲜血淋漓地让彼此看个清楚。
砰一声摔上厕所门,常安一脚把“清洁中”的牌子踢到门外,在消毒水和茉莉花味的包围中,常安终于如愿向李亦清质问道:
“我没有兄弟姐妹,家里也不管教我,连‘男女有别’的概念都是在初中政治课上才知道,拜他们所赐,恋爱是异性之间的事,这个观念在我这里,从来没有动摇过,包括和你相处的那两年。直到今天我也分不清那次高烧里看到的到底是噩梦还是现实,但是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看到于筝在和另一个女生……接吻。那时我才第一次知道,感情和感情是有区别的。”
说到这里,常安恶狠狠地推了李亦清一把,李亦清靠在墙上,纹丝不动,惹得常安越发恼怒,她骂道:“可是你呢?我不信你和我一样,稀里糊涂地过了两年?别开玩笑了,你走之后,我才发现你早就不安好心了,你不敢说,但是敢做,就等着我自己发现,然后说出你想听的话。李亦清,真有你的!
“顺便一提,‘你有的太多了,多到你习以为常’这句话阴魂不散了四年,在那之后我再也无法心安理得地接受父母的爱,来申城之后连生活费都不敢收,常荣凯还以为我在申城网贷了,气得直接杀到学校来。你笑什么?看我这样,你终于满意了?”
一口恶气骂出来,罪魁祸首还有脸笑话她。常安真想给李亦清一拳,看了看那张脸和肌肉,舍不得下手也打不过,只好口舌上再补刀一句: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你又可怜又可恨,没比你那渣爹好多少。李倩阿姨确实有魄力,和周志诚断得一干二净。我没本事,你都这样了,我还是心疼你、喜欢你,你真该下地狱去,然后投个好胎重活一辈子,再也别遇到我……”
迷雾散去,爱意水落石出。
浑身血液争先恐后地冲向大脑,常安昏了头,像是回到了那场大雨中,她死死扣住李亦清的手臂,生怕她再不负责任地一走了之。
一只冰凉的手托着常安下巴迫使她抬起头,指尖的寒凉和颤动暴露了李亦清内心的慌张。她反复蹭着常安的侧脸,看着她凶巴巴地“咒骂”自己重新投个好胎,再也按捺不住冲动。
常安不悦地转头,一股大力从下巴上传来,李亦清比方才更加用力,不许常安躲开。常安瞪向李亦清,那张可恨的多情脸在她眼中放大、靠近。
直到双唇相触,一场角力变成亲吻。
这个吻和李亦清其人如出一辙——乍一看倔强、不管不顾,但真的碰上了,却又充斥着胆怯与克制。她手上动作强硬,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唇舌却轻柔,像是朝拜的圣徒亲吻她的主教,欲念缠身,但又不敢造次。
常安顿时感觉浑身力量都被这个柔软的吻卸去,李亦清藏了多年的爱意被扭曲成控制欲,涌出来,又化作数不尽的温柔。她接吻时仍是满眼偏执,看着常安脸上通红却不躲不避,一切便都有了解答。
一个轻吻之后,常安像是大脑宕机。
片刻后,常安对着李亦清的肩膀,用尽全力一拳挥过去,然后气喘吁吁地踢开厕所门。李亦清被打得撞在墙壁上,后背发麻,等她追出去的时候,常安仍是怒意未消。
一个板砖似的东西直直向李亦清飞来,她劈手把东西抄进手里,还以为常安想暗杀自己。拿起来一看,才发现那是一个型号老旧的手机,屏幕敞着,已经是解锁模式。
她有些不解地看向常安,常安欲盖弥彰地洗手台抽出一大把纸巾,说道:
“把你的新联系方式给我,要私人帐号,余竹的工作号不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