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步,白棋需在401。
四人回到原有房间后,经讨论达成了共识。
事实上,仅从房东视角分析,她大概会选择落棋在401或是402,不过在402林宣的威慑下,她可能更倾向于选择402。
但以江屿铺开的路线来看,这枚白棋只能落在401。
尽管那三个影子如今已经被消灭,但他们也无法确保房东是否会选择其他什么途径来达成目的。
因此......
在时钟指向十二点的后一刻,相邻的房间传来了同样的开门声。
咔哒一声关上门后,楼道中隐于黑暗的两人对视一眼。
周江宛很轻地一笑,赵文舟也笑笑。
两人预备在楼道呆上一阵,便心照不宣地靠近了栏杆。
夜里的风还是很冷,像是从无尽的过往中吹来,带着些许凄凉的终结意味。
整栋楼隐在黑色中,月色也暗淡。
“你...之前认识江屿?”周江宛斟酌着问。
“嗯?”赵文舟愣了愣,然后迅速否认,“不认识啊...为什么这么问?”
周江宛沉默了一瞬,摇摇头,“说不清楚,只是觉得你们只是站在一起就好像,很契合。”
赵文舟遥望着楼下的空地。
忽地感到一阵落寞。
这场副本结束之后,他们,又会在这现实里何处再次相见呢。
他忽然就有点不愿离开了。
“嗯,大概吧....”许久之后,他才找到自己的声音,说道。
转眼看向周江宛时,他的眼眶里有什么闪烁了一下,最后只是笑笑,便转身进了房间。
等到清晨降临,据林宣说,在大概二人刚出门时,她们房间内靠门的墙上就出现了一张白纸,紧贴在墙面上如何也撕不下来,那张纸上似乎写着什么经文,林宣也只没有看完,在周江宛打开门的一瞬间纸便消失了。
他们的猜想正确,而房东自然也魔高一尺道高一丈,自有新的手段。
于是江屿将红绳系在401把手上,转头看向赵文舟,后者却只是低眉。
“你确定,不去餐厅了?”
“嗯...累了,休息一下。”
“...好。”
江屿深深看了他一眼,在赵文舟的余光里对方身影离开后,他很轻地叹了口气,手握在门把手上,感知江屿留下的片刻余温,许久之后闭了闭眼,才拉开门走进去。
第二步,黑棋只有下在402。
午饭之前他们就换到了201和202的钥匙。而午饭时,除了赵文舟不在,还有三个位置空缺。
这在狭小的餐厅里,显得尤为刺眼。
餐厅内大概知道情况的都静默,而剩下的人则不住地在江屿,林宣还有梁述的脸上来回扫着,试图获得片刻信息。
但可以肯定的是,在这些人的运作下,这个副本即将走向终局了。
而房东此时已然不顾最初仅仅比人数多一把椅子这条潜在规则了,摆烂一般任由其空着。显而易见,目前她已经算是折了大将,必然会收敛许多。
在端着餐食进来时,她脸上完全是怨怼的神色,放盘子也直接摔在桌上,震声而沉默地表达着不满。甚至一个盘子直接飞出桌子,碎在了她的脚边。
江屿的目光始终平淡,落在她眉目里,便是最嚣张的挑衅。
他笑笑,房东的眸子震颤片刻,似乎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另一个人,便逃也似的离开了。
而下午的402,则由周江宛主动提出来触发。
她在门前很轻地敲了几下后,小女孩的身影显现。
“你们要离开了。”小女孩第一句话却并不是问题,声音莫名有些颤抖。
周江宛抿着唇,最后只冒出来一句,“...谢谢你。”
“应该说感谢的是我才对。”女孩说。
没等周江宛反应过来,她腰间忽然感受到什么。
向下一些的余光里,是小女孩张开胳膊紧紧抱住了她。
女孩的手还有些微微的颤抖,额头贴在周江宛的背上,很低地啜泣几声。
周江宛闭上眼,也感觉到眼眶的一阵酸涩。
她深吸一口气,不知该说什么了。
“谢谢你。”女孩再次说。
“...嗯。”
身后的温度在一点点消散,她忽地挣开了身体上被施加的束缚。
在察觉到束缚解开后,她意识到什么便猛地握住了女孩的胳膊,“你...你身上怎么这样冷?”
“如果下棋失败了,我会消失。”女孩笑笑。
周江宛转过身,迅速蹲下后扶住女孩的脸,盯着对方的眼睛,“不,不会...不会输的。”
“嗯。”
“我不会让你消失的。”
“嗯,谢谢你。”女孩很轻地抱住周江宛,片刻后拍了拍她的背,周江宛伸手环住对方时,怀中便空了,她不自觉地往前倾了一步,盯着眼前的空处,不自觉愣神好久。
心里也如视线一道空落落的。
“你...没事吧?”林宣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周江宛擦了擦眼角,扯出个笑来,“没事的。”
第三步,白棋要在301。
现在作为影子的三个人全部消散,也因此,房东几乎失去了大部分主动权,而那张在402出现的白纸,是她的最后一次挣扎了,但相应的破坏规则的后果究竟是什么,也只有她自己知晓。
于是在晚餐时间后,她堵在餐厅间的门口,要求众人上交钥匙,按她的要求重新分配房间。
屋里的灯光惨白,打在她的脸上,在黑夜的映衬下半张脸染成黑色,眼眶深陷,皱纹显得更为可怖。
她张开双臂,声音凄厉,又重复了一遍,“必须重新分配房间。”
“你已经输了。”
林宣的声音穿过众人,轻飘飘地落在门外。
“别挣扎了。”相巽的声音带着笑。
赵文舟瞅瞅她,再扫了江屿一眼,转而扫视众人,大声道,“她想要有人住在303,有人自愿去死吗?”
无人回应。
江屿接了他的话,“如果是在301,我或许可以勉强考虑一下。”
房东的脸色本就不好,现在是彻底黑脸了。
她死死皱眉,收起下巴露出下眼白,在每个人脸上停留,身体不自主地开始颤抖,面容肉眼可见地被蒸成红色,于是她愤恨地一抬起钥匙串,就要往地上狠狠砸去。
忽然她的手臂被一人握住了,正挣扎时她对上了那人冰冷的视线。
“游戏规则,本该如此。”
梁述的身高高出房东两三个头,此时居高临下着冷冷道。
房东似乎在对方身上察觉到了什么,连着嗫嚅了好几声“你...你,你...”
而梁昭则抱着胳膊靠在门框旁边的位置,见梁述的动作也只是笑笑,打断了房东的话,“刚才谁说要301的钥匙的。”
梁述一抬手,便夺走了她手上的钥匙串,再动了动手腕,很轻巧地一发力,钥匙串便落到梁昭手里。
梁昭接过后正色起来,便慢吞吞地用手指从一圈开始的101划过圆形轨迹,最后落在301的位置上,他一笑,三两下卸下来钥匙,再一掷。
江屿抬手,将钥匙捏在手里。
梁昭笑着看他一眼,“还有什么?”
“还有501,502。”
“好,”梁昭再卸下后扔给他,这才把钥匙串递回给房东,甚至脸上的笑容更添上一分。
房东瞪着他,眼睛几乎快突出来,梁昭一歪头,和她对视上。
许久之后,房东不发一言,梁述见她憋着股劲,便松开了手,她则狠狠一挥手,只甩到了空中,接着一言不发便离开了。
在她原本站的位置上,那串佛珠也终于是碎了,珠子乱窜到整个房间里,滴滴答答片刻才停息。
在无人察觉的角落里,一个瘦小的身影蹲下身,捡了一颗珠子塞进兜里,成晚青的视线错开,落在那身影上,却只是愣神般注视他的动作片刻,又不自觉挪开了眼。
此后江屿住进301,相巽则占了306。
第三步的白棋在301顺利落下。
第四步黑棋则是江屿触发,在303的位置。
依旧顺利。
第五步,白棋只能下在306的位置。在原本的计划中并没有梁昭梁述夺钥匙那一出,不过现下倒是给他们省了些力气,白棋落在306也是计划中的一环。
第六步,黑棋在204,组成从402,303到204连上三子,同时204还斜连着305,406和507四子的局势,但由于棋盘限制此处并非终局。
第七步,白棋落下103,堵上斜着的四子。
第八步,黑棋在502,由江屿赵文舟共同见证。
第九步,也即理论上的倒数第二步,白棋究竟在501连成与401,301连成三子做抵抗还是落在602继续防御,江屿一直没有定数。
尽管以过往棋局落子来看,房东对此的经验也并不多,落在501自然存在可能性,然而另一边如若不堵住602,那此局白棋便必定大败。
他们也没有再赌的资本了,错过这一处,棋盘也不剩什么空间,再赢的机会趋近于零。
“会没事吗?”赵文舟自言自语道,他目前在602房间里,江屿的红绳保护着此间。
他的目光下移落在地板上,隔着一层地板再往右些的501,是江屿所在。
那张白纸今夜会出现在何处,他们都没有百分百的把握。白纸和他们违反规则是同样的判定,即白纸出现的大概时间范围里同时另一处违反规则,那二者便都会失效。
两人约定,任一房间白纸出现,那房间里的人便迅速开门,在楼道里大声呼喊三声对方名字作为提示,用以破局。
赵文舟盯着始终,额头的青筋爆出,分针不急不缓地转弯一圈,分针咔哒一声,越过十二点,落在十二点过五分。
他不再去看钟表,心跳声一顿一顿,已然无法静静观察时间了。
而那面白墙之上,始终空无一物。
他起身,走到门边站定,开始长长地吸气呼气,心跳如擂鼓。
脑海里,时间的流逝他分不清,只是不知过了多久,门外远些的地方终于传来了一个声音。
“赵文舟——”
“赵……”
他心中终于安定,按下了把手,在门外,几步远的位置上,江屿的声音越发靠近,他一抬头,便撞进对方的视线里。
江屿似乎是焦急地往楼上赶,此时头发略有些凌乱,手撑着栏杆正低低喘着气。
两人对视许久,也定在原地许久。
月色暗淡,但不知何处仿佛若有光。
赵文舟的眼眶内,江屿的身影格外清晰。
江屿终于露出个笑,张开胳膊,他则抑制不住地眼眶湿润了,迅速上前几步,稳稳地被对方接住。
至天已大亮,白棋落下,正正在501。
第十步,也就是最后一步,黑棋在602。
“准备好了吗?”赵文舟道,虽则是开玩笑的语气,他却依旧笑的有些勉强,便转头看了江屿一眼,对方便上前一步,手搭在他的肩上。
赵文舟咽了口口水,深深吐出口气,再闭了闭眼后,他和江屿对视许久后,不忍转眼,保持着这个姿势敲响了门。
手掌覆盖住门板,他静静感知着门上的纹路,江屿的身影消失了,他心里落寞之余,还琢磨起些别的东西来。
只是许久都没有身体僵硬的状态出现,他有些疑惑,转过头盯着门愣神。
而之后,眼前场景便又变转。
他忽然只剩了从上向下的俯视视角,而视线之内,只能看到一张四方的老旧木桌,桌上铺开一张巨大的白纸。
白纸之上,赫然正是他们已经创设的棋盘。
最后一步,只等黑棋在602落子。
但视野之内,他却并没有看到有手在下棋。
片刻后,终于有一只手出现在视野里,她握着铅笔,笔头往602的方向而去。
赵文舟正欲安定时心却忽地一紧。
视线中能够看到的手的部位,已然是皱纹遍布,甚至还横亘着几道癍痕。
最重要的,是那串佛珠。
此时佛珠却崭新如初,似是自经入世便经久不息。
他忽然想起那天小女孩的问题。
女孩究竟有几个。
只有一个。
没等他细想,视角忽然一变,他坐到了棋盘一侧,正对着对面的女人。
而这一晃眼的功夫,握着笔的人容貌迅速变化,刚才的老人容颜不再。
转而是...
两边的麻花辫。
暗红色连衣裙。
女孩眨着眼睛,把黑棋下在了602。
“我赢了,妈妈。”女孩说。
“第一次。”她又补充道。
而赵文舟这才意识到自己是谁,猛然转过头,在身后的平面里,看到了倒影出的,房东的脸。
这张脸皱纹密布,此时在愣神的表情里勉强显现出一丝柔和。
而就在这棋桌几步外的距离,则伫立着一个巨大的红色酒缸。
在那之上,一个皮肤渗出红色,四肢皆有疤痕的女孩眨了眨眼,朝她歪歪头,又有些激动似的晃了晃脚。
那酒缸实在太大,大的她几乎一翻身便会溺死其间。
但她只是神色平淡,甚至似乎露出个笑来,张开嘴,但并没有发出声音。
一字,一顿。
从嘴型判断,她说的话,大概是...
“万,法,皆,空,因,果,不,空。”
赵文舟猛地吸了口气,在一阵天昏地暗里,他只感到一阵抽离感。
而片刻后的现实里,他错愕许久后感知到自己正被两人一边一手揽着,飞快地朝楼下跑去。
此时天已经彻底暗了。
整栋楼的灯却全部亮起,照的天空通明恍如白昼。
他仍有些迷糊,只能听到两人低沉的喘息声,直到嗅到江屿身上淡淡的香气时他才回过神。
而一边撑着他的人啧了一声,将他扶稳后松开手,“醒了,快,自己跑。”
是相巽。
江屿犹豫一瞬,也松开他,语速飞快,“先下楼。”
虽然不太理解,但他一眼便看到了江屿身上拿着他的包,而相巽也背着自己鼓鼓囊囊的布挎包。
没再多言,三人迅速拾级而下。
而刚到一层,不大的空地上,错落地站着很多人,视线密密麻麻地落在三人身上。
等到终于站定,赵文舟喘了口气,受不住这么些视线于是往江屿身后错开一步,这才问,“怎么回事?”
“刚过午夜十二点,整一层的闹钟全部开始尖鸣,大家或早或晚都意识到要离开这栋楼。相巽刚好经过见你不醒就和我一起扶着你下来了。”
江屿很迅速地总结道。
赵文舟消化完后,扫到了101门前的女人,浑身猛地一阵。
房东似乎整个人都被抽光神气,她身前,却是一副小型的红色棺材,她卧伏在棺材面上,低低啜泣着。
棺材并未打开,内里是什么此时也已然不重要了。
而细闻下,空气里的酒味浓郁到恐怖。
而不知为何,她忽地尖叫起来,直起身就歇斯底里地要往江屿这边奔来,但很快她停下了步子。
因为她身前出现了两个小女孩的身影,挡住她的去路。
和江屿所见别无二致,两人右手牵着右手。
围观的众人纷纷低声议论,而这处的三人却静默着。
“你输了,”连衣裙先开了口,“妈...”
这字却好像灼烧她的口舌,于是她噤了声。
“为什么,为什么那缸女儿红最后没有起作用,没有复活超超?”房东的声音极度嘶哑,说到最后更是整个人开始崩溃痛哭。
“...有老师...”红舞鞋依旧只能呜呜呀呀着说,连衣裙与她同步开口翻译道。
房东死死盯着红舞鞋的小女孩,片刻后一字一顿道,“是你不干净了。”
世界好像都停顿了一瞬。
天空也同步闪烁。
连衣裙的小女孩上前一步,不再言语,只是拉住房东的手。
房东像见了世上最可怖的什么一般,拼了命地蹬腿,另一只手则不断怕打连衣裙的手臂,她大喊着转开身子,尖叫和嘶吼中,她朝那副棺材伸出了手。
但她也只是踉跄一瞬,便跌倒在地,脸狠狠砸向地面,血瞬时从额头冒出往下流淌。
而连衣裙只是定定站着,巍然不动。
接着两人拉着的两只手皮肉忽地便开始交融,密集如油炸的滋啦声里,两人手指处的皮肤缓缓连接在了一起。
在那之后,房东依旧挣扎着,却没了声音,整个人被迫站起身,以一个诡异的姿势站立着,仅有手指这一处支撑着她,而手指则也不受控地融进连衣裙的手指里。
之后是手臂,接着是继续靠近的上肢,肩,头,再到胸,腰,胯,大腿,小腿,最后是两脚。皮肉开始以飞快的速度交合,一如两块本是一体的橡皮泥。
分秒之内,两人就在众人面前融为一体。
连衣裙小女孩的位置上,换成了房东的模样。
每个步骤都能听到皮肉迅速收缩时细密的动静。
有人恶心地呕了出来,远远近近的呕吐声里,房东转过头,轻轻扫了周江宛一眼,张开嘴很低地说了句什么。
然后她牵起了红舞鞋小女孩的手。
只是两人的手交叉的一瞬,两人一道迅速变化。
房东不再是肥胖,白发纵横,皱纹遍布的模样,而瞬时换上了素白色的裙子,身材纤细,面容柔和,脸上还带着笑。而她手腕上原本的那串佛珠也重新连缀在一起,淡淡地散着紫光。
另一边的小女孩则穿上了粉色的裙子,身上的疤痕悉数消失,只剩光滑的肌肤。脚上的红舞鞋熠熠生辉,她满脸笑意,撑着妈妈的手臂踮起脚片刻后站定,盯着妈妈又看了几眼,两人便一道朝楼里走去。
一大一小的身影,两只手交叠。
在两人踏进101房门的那一刻,整栋高楼瞬间分崩离析。
巨大的轰鸣声后,一切都隐在了白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