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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小子,是什么人,站在县衙门口做什么?”
赵菡萏插着腰,霸王一样,上上下下把站在门口的少年打量了个遍,“可是有冤情要上告?”
少年手里拎着礼物,眯了下眼睛,“你是江都衙门的人?”
赵菡萏听他这么说,赶紧挺直了背,赵典史和程姑娘都叮嘱过她,她现在可不是满街吆喝的乞儿了,做事做人都要端正些,“没错,你有什么事都可以先和我说。”
“我来找人的。”
“什么人?”
“江都县令林与闻。”
“嗯?”赵菡萏想了想,“县令大人可不是你随便就能见的,你先说你有什么事?”
少年看着赵菡萏,嘴唇抿了下,好像多难以启齿似的,“他是我小叔叔。”
“……”
赵菡萏缩在椅子里,自己拿了杯泡了杨梅的清茶,偷偷用眼瞧着林晚阳。他和林与闻长得还有点像呢,就是鼻子更高些,嘴唇更厚些,眼睛更有神些。
“晚阳,你自己来的,”林与闻还没睡醒,哈欠不断,但是还是撑着精神跟自己的晚辈打招呼,“怎么提前不给我写封信?”
“本是和朋友们到江南游玩,是父亲写信让我顺道来拜访一下您,”林晚阳站起来,给林与闻行礼,“打扰小叔叔了。”
“打扰什么啊。”林与闻也不好意思地站起来,他这个大侄什么都好,就是太板正,一点小孩子样都没有,他俩现在这互相给对方行礼,一点不像叔侄,反倒有点像同僚,“你到了江都,那就是你小叔的地盘,你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啊。”
林晚阳的眉头抽动了下,“小叔叔,你身为一县长官,有些话还是不要这么说的好。”
“啊,”林与闻尴尬,“我这不就是开玩笑嘛。”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小叔叔,这也就是因为我是你亲近之人,不会细嚼这些字眼,但是这史上因言获罪的例子还少吗?”
“是,你说的是。”就算是同僚看来他也得是比我官大的那种。
林与闻叹了口气,“哦对,晚阳,我给你介绍介绍,”他指着赵菡萏,“这是赵菡萏,比你小两岁,是这县衙里的小打杂,你们岁数相近,可以玩到一块去。”
赵菡萏把茶放下,从椅子上滑下来,给林晚阳福了一礼,“林公子好。”
林与闻皱着脸看她,这小妮子什么时候还会行礼了?
林晚阳很优雅地对她点了下头。
这俩人怎么跟唱戏似的。
林与闻莫名一身鸡皮疙瘩,他问林晚阳,“你能在扬州待多久,小叔叔好给你安排安排行程。”
“在乡试前赶回天津就行。”
“乡试啊,那不就是——”林与闻震惊地看着林晚阳,“你可以考乡试了?”
“是啊,三年前我过了县试时特意给您写了信啊。”
“是这样没错,”林与闻回想着,“但是你现在不才十三吗?”
林晚阳看着林与闻,不知道林与闻到底想说什么。
林与闻的嘴唇打颤。
……
“我不是林家最聪明的人了啊!”林与闻咧着个大嘴哇哇干哭,一滴眼泪都不带掉,“怎么这样啊!”
袁宇把他的脑袋推得老远,生怕他的口水蹭到自己身上,“你本来也不是吧,你的那个堂兄生意做得很大,肯定也是聪明人。”
“啊!”林与闻脑袋直摇,“可是我家读书的就我一个人考上了啊,我就该是这个家最聪明的啊!”
袁宇被吵得头疼,“你这大早上的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个事啊?”
“你不懂,”林与闻感觉自己要被全世界抛弃了,“你根本不懂,原本我在林家那是什么位置,祭祖都有个座的位置,现在,”他深吸一口气,“你说他现在就能考乡试,以后是不是就得考状元啊,我在族谱上有一页,他不得有一整本?”
哪有人跟自己的晚辈比得这么起劲啊。
“那你又能怎么办,而且你们一姓要是出了两进士得多荣耀啊,你们直隶老家都得打个牌坊出来。”
“也是。”林与闻嘴上应下,但还是委委屈屈地看着袁宇。
袁宇无奈,“既是你的侄子,我也该去见见面,”他想了想,“我记得小时候见过他吧,那阵还是个圆球呢,对了,他也不是哪哪都比你好,现在是不是长得没你清秀?”
“……”林与闻想到林晚阳那少年独有的精神气,和从他嫂子那遗传下来的比老林家精致不少的五官,欲哭无泪,“长得也比我好看!”
“……”
袁宇为了见林晚阳,也稍作了点打扮,他本就个子高,衣服架子一般,穿上他家那些高级料子的袍子衬得一边的林与闻跟小随从一样。
林与闻看着他这边长身玉立,对面自己的侄子正是少年意气,更难受了,扶了扶自己的帽子,对着林晚阳介绍,“这就是袁千户,行礼。”
林晚阳的姿势恭谨,“袁千户。”
袁宇抖了下长袍,轻轻抬起林晚阳的手腕,“你小时候我见过你的,你可记得?”
林晚阳耳朵还红了,“不记得了。”
“那时你才刚刚识字,围着林大人一直叫小叔叔,”袁宇笑言,“说这世上你最喜欢他。”
林晚阳更窘迫,看林与闻,“小叔,我……”
“没事,”林与闻也不知道怎么就被这话哄得心情大好,“来来,我大嫂叫他把家里做包子的配方带来了,”他一手揽着林晚阳肩膀,一手抓着袁宇的手臂,“一会你尝尝有没有那个味道。”
“你和膳夫关系又好了?”袁宇问。
林与闻想到这个就翻白眼,“我让他家那孩子放了学就来县衙,我盯他功课一个时辰,膳夫的娘子就乐得不行,拎着包袱就回来了。”
林晚阳听到这话,皱了皱眉。
袁宇果然在察言观色上有些天赋,但他没提这些,“你不是揪着他做了好几次包子了嘛,不是发面像硬疙瘩,就是水馅调得太过,这回有晚阳带来的配方,怕是轻松很多。”
袁宇低头对林晚阳笑,“你可是解了你小叔叔的心头大患呢。”
林晚阳低头笑了一下,但这没被林与闻看到,“这是晚辈该做的事情。”
“你做得好。”林与闻试图摆出一副长辈的样子,但这种话他怎么说怎么别扭,“对了,这两天小叔要跑几趟牢狱,你想去哪玩,我先找人带你去。”
“你有什么事?”
“礼记云,‘仲夏之月,挺重囚,益其食’,小叔是要去牢狱里看望那些囚犯吗?”
林与闻一惊,“你对这些还挺清楚。”
林晚阳抿着嘴唇,小声说,“小叔从前是刑部官员,所以我就多看了看这些。”
“你确实是个当进士的料啊。”林与闻忍不住感叹。
真是迟钝啊。
袁宇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能自己开口,“既然晚阳对这些事有兴趣,你不如带着他一起去啊。”
“啊,那牢狱中少不得见血光,孩子还这么小——”
林与闻终于察觉到袁宇那拧得快成麻花的眼神,低头问林晚阳,“你想跟着我?”
“如果小叔不觉得麻烦的话。”林晚阳都不敢抬眼了,嘴唇紧张得发抖。
“那有什么麻烦的,”林与闻把孩子往身前一揽,两只腿一摆一摆,“就是你得好好跟着小叔叔才行。”
袁宇侧脸一看,这叔侄俩笑起来可真像,都没心没肺一样。
……
“你已经在这牢狱中待了七年了,可有悔罪之意?”
林晚阳听林与闻这么问,忙翻了几页案卷,这个人小叔叔说过,叫吴令益,是个书生,七年前以十分残忍的手法杀了个妓女,因两人身份之差,所以仅判了十二年。
因有典狱的证词,可证明他在服刑之后一直表现不错,再加上几次大赦,他今年就该出狱了。
吴令益看着林与闻,沉默。
林与闻叹了口气,他看过吴令益的案卷,尸体是在吴令益的院子里挖出来的,死者也确实和吴令益曾有过争执,证据十分充足,但自从逮捕了吴令益之后他就没再说过一句话。
既不认罪,也不为自己辩驳。
本朝有疑罪从轻的规定,吴令益怕就是用这样的方法掩盖自己的罪行。
林与闻这些年见过他许多次,对他这样的表现已经习以为常,但就算是走形式他也得再问问,“不论你承不承认此案,今天本官都要放你离开,所以你就当跟本官有个了断,告诉我你当时究竟是如何杀害的死者。”
林晚阳看向林与闻,他觉得此时的林与闻和平常见到的小叔叔好像不是一个人。
在监狱阴暗的环境下,林与闻的眼睛特别的坚定清澈。
吴令益看到的也是这样一双眼睛,他微微垂下眼,张开了嘴。
他太久没说话了,喉咙中先发出来的是一种难听喑哑的声音,他试着发出了几个音节,这才抬起头,盯着林与闻,“大人,人不是我杀的。”
“……”
林晚阳咽了下口水,心里震惊,转头去看林与闻,林与闻不为所动,一脸的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