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泉带着宋珵离去,季云岫这才转过身瞧着自家两个表弟,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只开口道:“不许哭。”
毕竟是宋家家事,叫旁人看了热闹也不好,同季云岫交好的小姐立刻令下人驱散了围观众人,瞧了瞧季云岫,也跟着离去。
正则、正均两兄弟大概也知道自己做错了,却微微梗着脖子,眼眶红着,又不敢落泪,瞧着好不可怜。季云岫最初来京城,最疼的就是这两兄弟,再加上两兄弟肖似其母,对于这样的两个小孩,季云岫实在有些狠不下心去。
可宋珵又有什么错?如今的局面,她如何能不去开口?季云岫强迫自己回忆着边塞的云烟,狠了狠心肠,问道:“是你们把他推下去的吗?”
正则、正均面面相看,宋正均小声开了口:“我没想推他下去,我以为他会躲开……我,他动都不动。”
宋正则也替弟弟开口辩解:“正则没想推他下去,姐姐……”
季云岫开口打断:“你们知不知道会要了宋珵的命?”
刚刚还讷讷的两兄弟闭了嘴,季云岫语调提高些:“谁教的你们存了害人的心思?宋珵是你们的手足兄弟,手足如何相亲,你们不知晓吗?不说宋珵如何,若他真有个好歹,这事传出去,你们要怎么办?”
“姐姐对不起。”宋正均扑上去抓着季云岫,“我真的没想把他怎么样……”
宋正则也是眼泪在眼眶打转:“姐姐别不要我们。”
季云岫闭了闭眼:“你该和珵儿道歉,正均,我知道你是个良善的,但你不知道你的行为会造成什么后果……”
说罢,她又去看宋正则:“你们为什么这样讨厌他?”
两兄弟又是对视一眼,宋正则解释:“因为他姨娘欺负娘亲,而且他也不好,他偷过东西,也弄坏过你们的东西,姐姐,你别和他好……”
季云岫大概心下了然,两个嫡出的少爷,自小听多了关于宋珵生母的言论,自然对宋珵生不起喜欢来,再加上宋珵自幼被苛责,难免会去偷吃食果腹,一来二去,两兄弟便更厌恶宋珵。
要改变两兄弟的观点并不简单,季云岫叹了口气,见宋正则瑟缩了一下,终归是心软了:“先同我到暖阁去吧。”
天寒地冻,连她都有些发冷,不知宋珵进了回水,该如何难受。季云岫在心中叹了一句,我那体弱多病的幺弟啊。
进了暖阁,两个小孩挤在一起,颇有些坐立难安的模样,季云岫接过侍女递来的茶杯,挥手屏退下人,这才慢慢开口道:“他姨母的错,宋珵并没有做错什么,我们怎么能把别人的错,归结在他身上,是不是?”
正则、正均有些拘谨,思考了一会儿,却还是乖乖点头,季云岫心下松了口气,又觉得理所应当,毕竟是姨母教出来的孩子,哪怕有过错误的观点,品行也坏不到哪儿去。京都不乏顽劣的富家子弟,可正则、正均不行,无论是对谁,他们都该能保持住自身的品行。
季云岫又道:“宋珵之前犯过错,也挨过罚了,是不是?”
两兄弟这次没有迟疑,点点头。宋正则急急开口:“可长姐因他挨罚了。”
季云岫倒不奇怪两个孩子会知道这件事,微微一笑:“那是因为长姐做错了,长姐没分青红皂白便责罚了宋珵,和宋珵没关系。你们两个还小,不管是宋珵也好,别的什么也好,都不能只听从谁的一面之词,要自己去接触才好。”
两个小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瞧着季云岫,一副想说什么的模样,季云岫自然看出了两个小孩心里想的,下意识一摸荷包,却没掏出饴糖,故作严肃:“今日你们做错了,我便不给你们糖吃了。”
见两个小孩有些吃瘪样,季云岫喝口热茶,承诺道:“无论如何,我都是你们的姐姐,宋珵抢不走,这个你们可以放心,姐姐一定会照顾你们的。”
听了这话,两个小孩才松了一口气状,季云岫连忙止住了两个小孩的热闹,问道:“所以你们今日为什么会同宋珵吵起来?”
季云岫知晓宋珵的脾气,定然不会主动开口惹事,那么先开口的肯定是宋家两兄弟,结果和她所料想的差不多,宋家两兄弟担心宋珵抢走姐姐,见了面几句话不投机就开始争吵起来,两个小孩都别着气,越吵越厉害,宋正均一时气不过,推了宋珵一把,把人推到了水里去。
季云岫领着两个小孩去看了宋珵,见宋珵一副虚弱样,宋正均也吓了一跳,别别扭扭地道了歉。由于宋珵今日受了凉,季云岫也不好带宋珵久留,寒暄了几句,便起身回了定远侯府。
季云岫也不知该如何处理京城的关系,她知道三个人都是好的,有心让他们交好,可他人会不会怪罪她?毕竟宋珵是妾室所生子,若是自己插手去撮合宋珵的交友,反而会因为她的身份让宋珵处于更尴尬的局面。
想不明白,季云岫索性就不再想了,这些都是宋珵自己要考虑的事情,自己还是负责给宋珵撑腰就好。
时隔小半月,小孩子又是裹得严严实实坐在马车上,虽然比之前要长出些肉,可看着还是瘦小,惹人怜惜得很。他似是有些不安,又许是觉得自己做错了,神态小心,时不时去打量季云岫的神色。
季云岫开口问道:“怎么了吗?”
宋珵摇摇头,嗓音轻轻的:“我是不是做错了?”
小孩子太过敏感又太过懂事,季云岫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宋珵开口会是这句话,立刻道:“怎么会,谁说你做错了?”
“可我和他们……咳咳咳。”
宋珵话说到一半,猛烈地咳嗽起来,一边的凌泉忙去顺宋珵的气,好半天宋珵才缓过来,却没再说后半句。
大约是从前在宋府,教养宋珵的嬷嬷便一直告诉他,要顺着两个少爷的意思,也许今天宋珵不是说不过,也不是打不过,只是单纯地没有一点还手的打算,怕给自己闯祸,怕来自宋家的责罚。
边境的小孩都皮实,可不存在不还手的思维,可这里毕竟不是边境,在她面前的是个自幼受苦的庶子。但若是真打起来,如同宋珵一般体弱,大约也打不过宋家两兄弟,甚至谁都打不过,看来有空还要带宋珵练武,免得宋珵再挨欺负。
“不会。”季云岫开口道,“不过是和人相处而已,你若是喜欢便一起玩,若是不喜欢就不同他们相处了。相处的学问,姐姐教不了你,需要你自己去领悟,但你放心,放眼京都,还没什么人需要你忍耐,你身后还有我。”
曾经定远侯府对女儿说的话,如今被季云岫用在了和宋珵的交谈上,季云岫看着宋珵,心头一片酸软。哪怕在定远侯府,宋珵也没什么玩伴,自己也忙碌,那小孩不知该有多么无聊,一时之间,季云岫觉得自己养孩子并不用心,对待宋珵亏欠得很。
季云岫抬手摸了摸宋珵的头:“至于说其他都是我要考虑的事情,小珵,可以吵架,也可以还手,今天的事情谁都有错,但是你没错。”
是我对你还不够照顾。
宋珵抬起头,发顶蹭过季云岫的掌心,乖巧懂事得很:“姐姐……”
毕竟宋珵底子差,哪怕喝了驱寒的姜汤,傍晚时候还是发起高烧,等到夜里便也迷迷糊糊说起了胡话。定远侯府许久没有这样忙碌过,到了夜里还是灯火通明,一趟一趟给宋珵换冷水去敷额头。
宋珵乖得厉害,连府医瞧着都夸,说没见过喝药这样配合的小孩子,季云岫垂眸瞧着因为药苦而皱眉的小孩,心也跟着拧到一起,不知宋珵要受多少苦,才能这样乖巧懂事,没有一点孩子气。
她很难从宋珵身上看见孩童的天真烂漫,即便宋珵生得可爱,却过分懂事了,如今生病更是明显,身上只剩下本能的求生欲望。
宋珵嘴里说着胡话,季云岫辨别了一会儿,却也听不清,只是被高烧的宋珵胡乱中抓住了手,心疼更深,索性坐在了床头,一下一下捏着宋珵滚烫的手。
夜已经深了,凌泉上前一步:“小姐,我来吧,您去休息。”
季云岫的目光没离开宋珵紧皱的眉头,手里力道加重些:“算了,我守着他。
凌泉微微拧眉,直白道:“小珵是烧晕过去了,我来也是一样的。”
她虽然没把话说明白,季云岫也听懂了,她才养了宋珵没几天,宋珵怎么可能完全依赖他。退一步说,就算宋珵真的这样信她,如今高烧至此,也分不清谁是谁了,不过是迷迷糊糊间随手去抓。
可是……
宋珵手劲不大,与其说是宋珵抓着季云岫,不如说季云岫抓着宋珵,以宋珵的力道,季云岫不必用力就能甩开。
“你去休息吧。”季云岫轻声道,“我守着就好。”
凌泉默了默:“……那我过会儿来换你。”
季云岫一言不发,凌泉只当她同意了,也就退了出去。季云岫自然没指望高烧的小孩子能认出她来,不过是看自己养的孩子难受成这样,颇有些心软,守着才安心。宋珵不喊热,也不喊难受,却还是抵不住身体的本能,下意识挣开了被子。
季云岫松开手,附身去把被子给宋珵盖回去,却听宋珵小声开口:“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