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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睡前夜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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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目组回程路上责怪:“跑跑跑,跑出来干嘛?知道害怕了吧!”

望见蛇的一刻,节目组心惊胆战。半分钟之前还想着:闹大点,闹大点,拍出来才好看!如若不是尺绫及时出声制止楚文斌,后果会十分严重。

——节目可以直接报废了。

楚文斌当然心虚,但性子倔,执意顶嘴:“都怪他,要不是他,”他指在前面走的尺绫,手指头不自觉颤抖,一秒后瞬间像个气球瘪下去。他有什么理由,去指责一个救命恩人呢?

半晌,楚文斌实在良心不安,主动上前去:“喂,你。”

尺绫扭头,继续往前走:“嗯?”

他一点都没生气,楚文斌想,轻松得像来旅游,宛若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楚文斌又不禁想到他身上的“恶”,打一个冷颤。自己太多心,虽然有点不舒服,也不能这样揣测他。

“你是怎么看到蛇的,那么黑,你视力真好。”楚文斌跑到他身边,用一只手意图搂住他肩膀,用着大大咧咧的语气,可一出口这份气势就不攻自破,他声音又软下去。

怎么听都很窝囊,楚文斌想抽自己两巴掌。

尺绫答:“用眼睛看见的。”

楚文斌的手搭上他肩膀,刚碰到自己就身子一僵,他抽抽嘴角,试图缓解尴尬,像对待兄弟一样对尺绫:“那你的视力该有5.2吧,真厉害,不像我,我只有5.19。”

手电筒频闪,电池不够用了,尺绫一边调整着,一边否认:“不,我视力很差。”

这听起来不像谦虚。

楚文斌崩溃了:“你那么爱撇开关系吗?你真的不是针对我吗?”

尺绫疑惑:“我说的都是实话。”

在这番无能恼怒与疑惑不堪的对话间,手电筒,哗啦一下熄灭——世界刹那漆黑。

手电筒,没电了。

这束被誉为希望和神圣的光亮,在送别毒蛇、找回小伙伴后,毅然决然消逝在黑夜中。

而留给两人的,只剩下崎岖山路、峭壁悬崖,以及伸手不见五指的夜幕。

此时他们距离农村家,有三十分钟的路程。

楚文斌眼前一黑,感到前所未有的绝望,指着悬崖:“你千里迢迢来找我,是想着拉我垫背吗?”

节目组打开手机手电筒,阴暗里再度燃起圣火,光亮笼罩两人。不出三秒,光亮熄灭,刚明亮一瞬的世界,霎时只剩两对被闪瞎的双眼。

节目组高高在上,得意洋洋要求他们自己走,这才有戏剧性。才是大众喜闻乐见的内容!

“大哥,”楚文斌上前去哀求,就差跪下,“你不要这么真实。”

“不行,我们要为收视率而奋斗。”节目组满腔热血,似乎看到wb上的下一条爆文,就是:山间险路夜惶惶,两男携手齐遭殃。

楚文斌哭丧脸,认识到导演组的险恶,苍天可鉴,这节目真的没有一点良心,比他爸还黑心!他靠到即将捆绑在一起的小伙伴尺绫身边,讷讷问:“你看得清路吗?”

尺绫没太在意,“我是瞎子。”

楚文斌嘴巴大如牛,满脑子高速运算,那你怎么可以,这么云淡风轻!

他看着无尽黑暗,年幼的童言稚语再一次袭来。遥想当年,他看着美国大片,也曾奢想成为钢铁超人。

现在,全都要靠自己了。

他刚要迈步,又立马停住,恐慌瞬间涌上心头。

万一呢,万一走到半路,真的掉下去了?底下可是悬崖啊。楚文斌永远怀念那个为了奋击黑暗,勇敢献身、粉身碎骨的小手电,可他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要下去陪它。

尺绫没有多虑,他在黑暗中迈步,向前进发。

看见此状,楚文斌连忙搭住他肩膀跟上去,并心虚澄清:“我可不是怕黑,也不是路痴,我只是维生素吃少了,有点儿夜盲症。”

尺绫嗯嗯应:“看出来了。”

走在路上,悬着的心倒是安定下来,楚文斌东望望,西瞧瞧,虽然什么都看不清,但瞎子走路也不过如此。

他认可尺绫的带路技术,打开话匣子,勾肩搭背:“诶,你怎么又是脑瘫,又是瞎子,你残疾人吗?”

尺绫没有回他,继续往前走。

楚文斌不以为然,走了一段路,又玩心大发,一只手搭在尺绫背上,一只手去勾路边茂密生长的草,笑道:“诶你看,这草有人这么高。”

脚下突然不稳,踩进一个坑,唰啦一声——楚文斌轰然摔倒,整个人栽进山沟,顿时惨叫响遍天空。

“啊啊啊啊啊啊!”

要死了吗?

不会吧,我才十六岁,我连鱼子酱味的黑森林鸡蛋切糕都还没吃过呢。

我的游戏才肝到八级,氪了三千块,我还没解除未成年限制呢。

我不想死,爸爸,快救救我~

楚文斌以为自己要掉落悬崖,绝望地闭上眼睛。

很可惜,他靠山体走,只是踩进沟里,反而尖声一叫差点把节目组吓到跳下山崖。

楚文斌摸着满是杂草的地面,心里仍然想着,这么快,就已经落地了吗?现在应该开始走马灯吧,好晕啊,好晕啊……

尺绫在路上看,整个人四脚朝天,当然晕,“还不起来吗?”

楚文斌这才愿意睁大眼睛,“我走不动了。”

“我是死了吗?”他茫然望着天空。

尺绫这才愿意伸出援手,拉他一把,楚文斌刚起半边身,就哭唧唧:“我腿疼,骨折了。”

他的小伙伴有点不耐烦,“没骨折。”

楚文斌不愿意相信,仍旧哭唧唧,“可是它疼。”

沉默笼罩今宵。

节目组检查过后,只是破点皮,骨头大概率是没伤到的,顶多拉伤一下筋。可还有二十分钟的路程,楚文斌不愿意走了。

“你还好吧?”尺绫问。

楚文斌别扭:“找辆车来。”

尺绫:“你在此处不要走动,我回家借辆三轮就来。”

楚文斌尖叫:“你要把我丢在这?”

尺绫停步:“是的。”

导演组面面相觑,此时提出一个绝妙的提议:“尺绫,你背他。”

尺绫瞪大眼:是我疯了,还是你们疯了?

“那你扶扶他嘛,”导演组怂恿,“这段路也不远,一瘸一拐就回去了。”

尺绫毅然:“我还是去借辆三轮车吧。”

【炒cp,退!退!退!】

【尺绫脑子本来就不灵光,恶魔王子别来沾边,不然我宝更傻了】

【一时间分不清你是粉是黑↑】

【哇塞你们这就叫“宝”了,还搞粉黑?真是三观跟着五官走,看颜下菜没脑子】

楚文斌从沟里翻上来,坐到地面上:“你不要丢下我。”他又哭唧唧,“我该怎么回去呢?”

尺绫:“那你爬。”

在漫漫长夜里,楚文斌跟随尺绫,翻山越岭,兜过小坡,驱赶半路蹦出来嚎叫的狗,千辛万苦,终于爬回到农村那个,小小的温暖的家。

疲惫万分的楚文斌痛哭流涕,差点像只死狗瘫在小院里。农村爷爷奶奶一改往常习惯,临近十点还没上床睡觉,只守在客厅里等。

见到满身尘土的俩孙子,老人大惊,立马给他们烧上热水,擦身洗澡。

楚文斌接触到温热的水流,感动万分,回到房间。此时尺绫刚洗完头,用毛巾抹着头发,水珠滴颌。

目光刚触及对方,死狗一样的楚文斌突然蒙住,侧眼看这个同伴,确实是长得比自己好看。

谁不爱看美人,男的女的老的幼的,人人皆爱美。楚文斌以为自己不正常了,刚要甩自己一巴子,想到这个道理就收起手,趴回在床上压枕头。

“你家住哪里啊?”楚文斌主动提问,抱着枕头坐起来。

尺绫没听清:“嗯?”

“算了,”楚文斌侧头,觉得这样的自己实在太谄媚,又换一个问题,“你多少岁了?”

“17。”尺绫答。他算是个大龄人士,楚文斌听到后,噢噢两声,“我家住H市,我16,在H市第三附中读书。”

这算是两人见面后的第一次正式交流,虽然已“同生共死”过,但对面的态度真不算热情。楚文斌还报上自己的生日,可惜尺绫只是嗯一声,便再没什么回应。

屋内就一张床,寒凉从四面八方涌来,楚文斌皮肤上都起了鸡皮疙瘩,赶忙缩进被子里。

一入深夜,窗外山风呼啸,从窗棂漏进风声,丝丝缕缕阴森森听着渗人。

“你今晚和我一起睡?”楚文斌让出半张床来。

尺绫转转头,撩起半干的头发:“应该吧。”

楚文斌看着他一对长腿,又看自己的被窝里的两根竹竿,瞬间失落万分。

从小到大,他都是同龄人中最好的那个。小时候长得可爱,成绩也好,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出门连隔壁的狗都竖起大拇指夸。

当他去跟着局长爸爸去吃饭时,每个人都会夸他长得又高又帅,虎父虎子,未来可期。

只是后来越长越大,夸赞声变得越来越少,楚文斌思来想去都弄不清楚原因。直到后来,他在人群中甩钱,收获一群好兄弟,才找回自信。

现在,来到偏僻山村,好兄弟们的吹捧消失殆尽,楚文斌又开始情不自禁失落。

尺绫上.床,正欲睡觉,灯一拉。楚文斌开始说话:“你家里是做什么的啊?”

尺绫还没阖眼,答道:“我也不太清楚。”

楚文斌以为他没听懂,追问:“那你爸是做什么的?”

“我爸死了。”尺绫盖上被子,声音慵懒,不以为意。

楚文斌:……

他又小心翼翼地问:“那你妈呢?”

“死了。”尺绫依旧随口答,他翻过身去,言语轻松。

楚文斌:……

随机吓死一只恶魔王子。

沉默半晌,楚文斌终于想到合适的问法,斟酌字句,谨小慎微探头:“你家……一共几口人?”

尺绫有点困意,整理硬邦邦的枕头:“那还挺多的。”

总而言之,是一个父母双亡,被亲戚东拉西扯,流浪在各处屋檐下的小可怜。楚文斌脑补日漫里的孤儿男主,不敢再问下去了,别说农村贫穷,光是这个小伙伴的家庭,就带给他足够的震撼。

在安静如鸡,尺绫快睡着的时候,一动不敢动的楚文斌捏着被子平躺,好半晌,战战兢兢开口:

“那,你的童年还挺悲催的。”

尺绫虽然入寐被打断,还是枕着手臂转身,尽力回答:“是吗,我觉得还好。”

这哪是还好,简直是地狱开局。

楚文斌望着木天花板,这种感觉还是第一次,如此令人战栗。毒蛇好像又爬到他颈脖上,从尺绫的血管游动而来,浑身不自在。

在身旁人入寐后,楚文斌瞪着天花板,咽一口唾沫,直至半夜,他都还没能入眠。

同伴的悲惨遭遇让他情不自禁联想到自己,差不多的年龄,差不多的环境,楚文斌感到一阵弱小又无助,这是他来到农村后,第一次的茫然。

忽地,身旁人动一下。

楚文斌忙闭上眼,偷偷窥见对方动作。尺绫坐起来,一只手扶额又撩头发,声音很小,但动作并不轻柔,甚至称得上烦躁。

楚文斌:我靠他怎么醒了。

尺绫回头看楚文斌一眼,转回头去,并没有出声。

楚文斌:完蛋,我好像被发现了。

直至三分钟后,尺绫还没有躺下的意思,楚文斌出声:“你怎么醒了。”

“有点失眠。”他轻声。

“我今晚,让你想到不好的事了吗?”楚文斌联想到父母双亡,开始自责,手准备扇自己了。

“那倒不是。”他摇摇头,“生理性的。”

楚文斌不出声,好一阵儿,才吱出话:

“你比我,想得要厉害好多。”

“长得好看,还勇敢,我知道勇敢这个词听起来很幼稚。但是你敢去拿那条蛇,真的把我给惊到了。”

尺绫笑笑,发丝顺着气息轻晃。

“我还想过你是蛇精呢,就是地狱来的那种,大BOSS。跟打游戏一样。”楚文斌感慨道,“你才应该是恶魔王子。”

恶魔王子躺在床上,看着剧毒咸鱼,心中有好多种情绪,突然一下子涌来。

楚文斌顿顿,诚恳道歉:“今天骂你脑子有病,我很抱歉,对不起。”

尺绫:啊?

楚文斌懵然一下:我像是不会道歉的人吗?

见尺绫没回应,楚文斌霎时反应过来:“不是兄弟,你来真的啊?!”

尺绫一般不会撒谎,他只想当条咸鱼,犹豫一下:“倒也不算。”

只是出生时有点缺氧,缺氧后有点脑损伤,脑损伤有点严重。算不上医学鉴定上的脑瘫或是智障。毕竟,比他糟糕的人多的是。

楚文斌流泪:“卧槽,兄弟你也太可怜了。”

深藏不露的城市小伙伴,身上背着沉重的血债与负担,表面看上去轻松无所谓,实际内心早就饱受孤独折磨。因自己难产离去的母亲和亲戚的闲言杂语如一口大钟,深深笼罩在这个小伙伴头上。

这个小伙伴不得不伪装出一副面具,假装潇洒轻松、毫不在意,用表面的“善”来掩盖住内心的“恶”痕。这妥妥的游戏黑深残主角标配。

游戏一旦变成现实,就再也不有趣了。

伤感过后,楚文斌躺着继续望天花板,突然想起,颤抖着声音问:“那,你的爸爸,怎么去世的。”

尺绫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只是答道:“病死的。”

“什么病。”“肺病。”

“啊这,怎么得上的?”“抽烟。”

“他抽很久烟吗?”楚文斌听到这两个字,瞬间撑起身子,敏锐起来。

“十几、二十年吧。”尺绫思索。

他一数:自己抽了一年的烟,他爸爸抽了二十年的烟,再算他在烟酒桌上,大人身旁云吞雾绕的美好童年。

楚文斌:(惊恐万分)啊啊啊啊啊!

一整晚,楚文斌都是在失去局长爸爸的噩梦中度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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