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鞴砂的天空总是这样,晴时灰蒙蒙,阴时暗沉沉。
空气中的雷元素远比别的地区要浓郁,吸一口气胸腔里都仿佛会有雷粒子噼啪作响的声音。
荧曾陪同泽维尔在这片区域逗留了很长一段时间,早就习惯了这古怪的天气。而她身边的人偶百年前也曾在这里渡过一些岁月,讲起来或许比荧更适应这里的气候。
只不过荧暗中观察的动作掩饰得太过糟糕,她才偷瞄了两眼,目光就与转过身来的流浪者撞了个正着。
面貌瑰丽的人偶皱了皱眉,脸上渐有阴云笼罩,他双手环胸,做出一个不耐的姿势。
还没等他说出些什么,反倒被做出预判的旅行者先声夺人。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看你的!保证没有下次了!!”荧语速飞快,表情诚恳,被海风刮得飘忽的派蒙都忍不住多揶揄了她两眼。
旅行者与派蒙之所以会与流浪者同行来到稻妻,是因为草神纳西妲委托给了他们一个特殊任务。可从须弥到稻妻的这一路上,派蒙总感觉已经听到荧讲过很多次这种话了。
流浪者的声音卡在了喉间。
荧睁着一双看上去格外真诚的卡姿兰大眼睛,他仅仅与之对视了两秒,便作烦躁状,主动避让开视线。莲花斗笠飘带坠着的铜环随着他的动作,在风中清脆地响了两声。
“快赶路吧,别再磨磨蹭蹭了。”
荧看不见对方藏过去的脸,但能听出他语气中已经忍耐到尽头却无可发泄的情绪。
“呜哇,他看上去好生气!”派蒙往荧的身后缩了缩,凑在她耳朵旁边小声碎碎念,“都怪你路上总一边自顾自地念叨‘可是那边亮亮的唉!’一边跑偏路线,否则我们早该找到落脚点了……他肯定已经忍了我们很久了!”
“可是派蒙明明也看到宝箱就走不动道,还怂恿我多绕了两段路!”荧抓住肩膀上扒拉着的派蒙的小手,顺势揉乱了对方的头发。
“把责任全都推卸给我的派蒙,坏!”
派蒙护着头发呜哇地大叫起来。
“聒噪。”已经走出去一段距离的流浪者停在原地,不大不小的声音刚刚好让落后的两人听得清楚。
派蒙一下子又钻到了荧的身后,双手捂住了嘴巴。
“……”荧叉腰,对怂得太快太丝滑的派蒙露出了无语的表情。
天色渐沉,但好在这片土地对他们来说并不算全然陌生,凭着印象,三人最终在夜幕降临前找到了一处地势高挑的废弃木屋作为夜宿地点。
木屋前就有可以做饭的简易锅炉,荧才刚生起火,派蒙已经围着她报了一长串的菜名,还一边发出好耶的声音一边流口水。
暖色的营火就映在为晚餐忙碌的二人身上,流浪者却没有凑热闹的打算。
他背对着她们坐在较远处的一只破旧木箱上,视线所及之处,恰好是一片旋涡状的紫色云卷。
夜风吹在他身上,他的目光逐渐失去了具体的落处,像是陷入了回忆。
稍顷,他忽地转过了头,斗笠上的飘带猎猎,带了些不易靠近的锋芒。
但他的目光在触及到那团上下飘忽的白色后,就平和了下来。
情商忽高忽低如派蒙,显然此时并没有注意到流浪者这些复杂的神色变化,她顺着对方方才张望的方向,扬着小脸也一脸认真地观察起来。
“怎么,看出什么来了?”流浪者的声音末尾带着些习惯的上扬,他瞥了一眼这个小东西,发现对方的神色逐渐纠结。
“额……那是天云峠上方的雷云,还是那么雷力充沛呢,”派蒙捂住了脑袋,“我想起之前和旅行者去那里冒险的时候,被雷电追着劈的痛苦经历了。”
“哦?你们连那里都去过?”流浪者又看了一眼灰紫色的天际线上那团色彩饱和度格外高的紫红漩涡雷云,看上去气候比踏鞴砂还要糟糕,伴随着无处不在的雷暴,是个连想想都会让他不愉快的地方。
“对哦,我告诉你,那附近的水域甚至会咬人的手。”派蒙满是后怕地说道。
“雷元素能与水元素反应且共存,你这么个弱不禁风的小家伙竟然敢把手往雷暴区的水域里伸,”流浪者挑着眉,话语在这里停顿了一下,“我对你的愚蠢又有了更深刻的认知。”
“啊啊啊!可恶!”派蒙果不其然像个小炮仗一样被点燃了,挥舞着她的手和脚在空中抓狂,“早知道我就不应该跟你搭话,哼!你等着吧,我迟早会给你起一个足够难听的外号。”她扭过头,气呼呼地飞着去找营火边的荧了。
“我很期待。”流浪者只是这么说着,也不在乎对方听到没有,又自顾自地望向了远方的雷云。
天色渐渐更沉了一些,身后再一次传来了声响,只不过这一次是清晰可闻的脚步声,带着食物的香气。
“你在看什么?”荧也不等流浪者对她的到来做出反应,就主动走过去把用油纸包好的口袋饼塞到他手里,然后在他附近找了个干净的地方也坐了下来。
“这是什么?”流浪者之前有闻到过那边的锅子里飘来甜滋滋的味道,但手里的这份食物闻上去却与先前的不同。
“口袋饼,是我的一位须弥朋友教我的食物。”荧解释完就咬了满满的一口肉馅,她用心品尝着这有些迟了的晚餐,脸上露出了幸福的表情。
流浪者看了她两眼,也学着咬了一口。松软的面皮内饱满的肉馅和蔬菜霎时露了出来,浓郁的酱汁在其间缓缓流淌,口感丰富又相得益彰。
旅行者的手艺果然如同传闻中一般出色。他这么想着。
“啊,仔细一看,这不是天云峠吗?”荧捧着热乎乎的口袋饼,一边吃一边欣赏这片别处看不到的独特景色。
“额……想到了一些痛苦的经历。”荧看着看着,脸上原本轻松愉快的神色逐渐变得奇怪起来。
她迟疑地又啃了两口口袋饼,然后听到了旁边的人的轻哼。
“怎么,难道你也把手伸到雷暴区的海水里了?”流浪者曲起一边的腿,脚后跟松松踩在他坐着的木箱边缘,伸出去的一只手臂支在膝盖上,语气懒洋洋的,听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
但荧总觉得他已经做好了嘲笑自己的准备。
“原来派蒙是因为这个在生气。”荧回头看了一眼正在锅边努力与甜甜花酿鸡战斗的派蒙,大概已经猜到刚才发生了些什么。
“倒不是因为这个理由,你知道雷鸟吗?”荧眺望着远方磅礴翻涌的雷云,灰色的云海里搅动着耀眼刺目的紫色电光,虽与踏鞴砂间隔着宽广的海域,可那种轰鸣声却依然鼓动在耳。
“略有耳闻。”雷神杀死了雷鸟,雷鸟临死时释放的雷元素冲击地形,形成了如今的天云峠,这在稻妻是广为流传的传说,并不是什么秘密。
“那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叫做鹤观的岛屿?”荧啃完了最后一点口袋饼,语气逐渐变得飘远起来。
流浪者看她这一幅明显打算长篇大论的样子,没有开口,只静静地听她的下文。
世人只知雷鸟作恶,被雷神斩落于天云峠,却鲜有人知鹤观的雾海、引路的笛音以及雷鸟的过往。
那是很久以前的故事了,荧遇见它,见证它,记录它——一如以往经历的其他故事,并没有什么不同。
向别人讲述这些旅途中的见闻对她来说也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只不过这还是第一次对流浪者分享。
鹤观的故事算不上是一个很完满的故事,但旅行者也并不觉得它的结尾糟糕,她就着夜风,伴着空气里的细微雷鸣娓娓道来。
荧本以为流浪者在听完这个故事后会表现得更为不屑一些,但没想到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沉默着吃完了手里的食物。他转过头时,正好看到了荧脸上带着的意外。
“为什么这么看着我,哦?难道你在等我的观后感?”流浪者环起手臂,“那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荧默默地转过了头,不想跟他说话。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派蒙晃悠悠地凑了过来,身上还带着甜甜花酿鸡那种甜兮兮的味道。
流浪者微微偏了下头,终于主动追问道:“所以你说的痛苦的经历,是指在鹤观的所见所闻?”
“那倒不是,”荧的目光落在天边的雷云上,却又穿透了它,“雷鸟的化身,雷音权现,就在那些云里,我曾经为了,额……一些素材,跟它打过很多次架。”
“它的雷劈人真的太痛了。”荧说着,克制不住抹了一把心酸泪,派蒙闻言也在一边附和着狂点脑袋。
“……”流浪者似乎被哽住了,他张了张嘴,最终却还是闭上了,只从坐着的箱子上跳了下来。
“没事就早点休息吧,小吉祥草王交待的事还没有头绪,明天该早些出发寻找线索才是。”
“啊,那个,”荧也跟着站了起来,已经走出去一些距离的流浪者停住脚步,微微颔首,等待她的后文。
“那个,我壶里还蛮大的……”
“……”流浪者只沉默了一瞬,就转过头走进了营地内的破旧小木屋里,用行动表示了拒绝。
荧单手抚额,一幅搞砸了的表情。派蒙却满不在乎地摊了摊手:“他不去我们自己去嘛,别管他了,旅行者。”
“还是算了吧,留着他一个人和我们的壶待在一块,总感觉怪怪的……”荧说着,熄灭了营火。
“反正我们之前也经常在外面露宿,好歹这里还有个小木屋。”她收拾完做饭的工具,趁机rua了一把派蒙的白色头发,软乎乎的手感很好,就是不小心把对方头顶的环给碰歪了。
派蒙很容易就被带跑了注意力,不再讨论住不住壶的问题,而是就着自己的发型护理难题追着旅行者一阵声讨。
夜风吹拂,二人的笑闹声随着风声传出去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