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微醺的氛围让一切变得迷幻,萨特不知何时坐到前台,凝视着面前的酒杯。
深蓝色的液体充满诱人的吸引力,一向不沾酒精的他此刻像被某种魔力攥住了一般,鬼使神差地抬起手。
罗德莱亚淡然地从玻璃柜台中抽出一把小提琴,随性演奏起来。
“今天没有客人,也没有驻唱,总觉得太过平静无趣了些。”
“看不出来,你的音乐天赋不错。”
“以前我时常会演奏。”
米提诺饶有趣味地聆听,轻轻拨动玻璃杯投下的光影。
那旋律十分熟悉,像是那位所歌唱过的,名为他乡的歌谣的曲子。
不知不觉间,旋律和音乐充斥着酒馆,将其内在的一切都与外界隔绝开,仿佛另一个世界般,萨特沉醉其中。
“萨特先生。”米提诺忽然转向他。
萨特望着眼前少年微笑的重影,费力地支撑着发晕的脑袋,舌尖是萦绕的酒香。
“看来您喝醉了。”米提诺拉开座椅,用力把萨特拽到身上,“在这里睡着可不好,我们去个安全的地方。”
罗德莱亚闻言停止演奏,帮米提诺一起扶着萨特。
“去哪...?”萨特面色涨红,他似乎察觉到哪里不对劲,却没有反抗的力气。
“一张床,一间屋子又或者一座旅馆。这些都是一样的,对人来说哪里都不是归宿,只要自己过得舒服的地方便是合适的去处,因此您无需在意。”
米提诺的语气镇静自如,为了让萨特安心,他的举动愈发轻柔小心。
而萨特见状自然无法拒绝,卸力似的将身体的重量都托付给米提诺。
他应该相信天庚先生的朋友才是。
萨特决定暂时抛去无端的直觉,听从理性的判断。然而在这迷乱的时刻分外在意理性,也不失为人的一种特性,而这种特性往往又指向一条歧途。
酒馆的昏暗隔间里,电梯的大门被打开,里面漆黑一片,没有光亮,却散发着诡异幽冥似的气味。
萨特的身影伴随着阖上的电梯门消失无踪,与此同时,这间无人的酒馆也像是梦境一般,变成了普通而灰尘扑扑的破旧老屋。
湿气,青苔,在这片城市滋生。
灰斗篷遥望这座笼罩在雾气间的城市,鼻尖敏锐嗅到了海的气味,比之以往更甚的咸湿感。
边境停泊着飞船,士兵把守着入口,军队引导稀散的人群上船,灰斗篷被拦在入口处。
“请放行。”他掏出十字徽章。
每位神官都会在胜任时从总统那里获得的一样代表身份的物件,只是主教的那枚会更加精致。
“很抱歉,神官大人,总统先生现在不允许任何人进入布狄斯,除非您能获得他的私人许可。”
“我知道了,辛苦你们。”
灰斗篷转身离开,他沿着边境线巡视,绕过标有贝格罗塞印记的飞船,随后趁着一个夜色模糊的时辰,如幽灵一般穿梭过边境。
虽然他并不喜欢自己影子般的身份,但有些时候确实相当方便。
顺着西洛斯留下的印记,他追到了布狄斯的市中心,此刻这里已经宛若一座空城,只有上空飞船奥斯曼的广播还在继续。
这位总统正俯视着这座城市里所剩无几的人群,像在辨别蚂蚁的种类般,通过发号施令筛选自己的部族。
遇见西洛斯时,他正因为跟丢了飞坦而心生懊恼。
“你怎么来了...我明明说过我自己能解决,你们真是一个两个都不听劝。”
西洛斯的语气透出一丝无奈,而灰斗篷只是拉下帽檐,用生冷而嘲讽地语气回答:“究竟是谁不听劝?”
“不是你非要来见罗德莱亚?”
西洛斯沉默一阵,像是被噎住了似的,语气稍显疏离,“你知道的,除非我一个人来,否则他不会见我。”
“他宁可见福音,也不愿意见我。”
“明明我才是他的父亲,明明我才是看着他长大的人。”
灰斗篷只是静静凝视着西洛斯,而后说道:“可是比起这个,你首先是贝勒姆的大主教。”
“现在是你该斩首叛徒的时候,父亲。”
西洛斯的面色一僵,他的手颤抖着攥着洁白的衣角。
“有时候,我多希望,当年被浊心蛊惑的人是你,而不是他。”
“你依旧这么偏爱他。”灰斗篷冷眼扫过西洛斯,“你很清楚他是什么样的家伙,这是你造就的结果,现在才妄图板正命运的齿轮未免有些可笑。”
“福音应该告诉过你,命运和预知是不可违背的,哪怕是作为潘多拉钥匙的你,也无法挽救必然的衰颓。”
“所以,别露出这幅难堪的样子,父亲。我可以帮你找到罗德莱亚,只要那个时候,你愿意杀了他。”
灰斗篷侧过脸似乎在等待西洛斯的决断,他的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结果,凭借他多年来对西洛斯这个男人或者说这位父亲的了解。
一个优柔寡断但能在关键时候痛下狠手的人,一个身体里同时藏着天国和深渊的人。
沉寂是几秒过后,西洛斯还是同意了。
灰斗篷毫不意外地率先走在前方开始引路。他头脑里总是充斥着人们情绪的气味,而其中有两位对他而言确实独一无二被区分和表明的存在。
他和罗德莱亚是双生子,但除了西洛斯和奥斯曼无人知晓这一点,因为他在加入贝勒姆时就穿上了这件灰斗篷。
自此,他的名字就在不知不觉间被抹去了,他变成了罗德莱亚的一个影子。
他并没有什么不甘心,毕竟如果没有西洛斯,他可能这辈子也走不到这样的高位。
“你会怨恨我吗?”西洛斯在他身后问道。
“不会,我和他的关系就如你和总统先生,作为管理潘多拉的下一任钥与匙,永远只能待在各自的位置,他有自己的去处,我自然也有。”
“你的清醒令我惊讶。”
“所以你没有选择我。”
灰斗篷顺着暗巷绕到一间破旧的房屋,像是闲置多年的酒馆,破败且充满湿气。
“是,你很敏锐。”西洛斯苦笑一声,走进酒馆,“这里有些奇怪。”
青苔蔓延成弯曲的形状,张牙舞爪的阴影像一只巨兽的爪印将两人裹住,咸味充斥鼻腔,灰斗篷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
“怎么了?”西洛斯拉住灰斗篷,轻抚在他的后背。
“海怪的气息,很重...”
西洛斯蹙眉,神色变得严肃,“半个月前我和奥斯曼发现港口正在大量偷运深海,借此机会,我们以海怪为借口向全国宣告封锁布狄斯边境,并且请求V5支援。”
“你觉得深海和罗德莱亚有关系吗?”
“我...”
“看来你已经有答案了。”
灰斗篷走到破旧的橱柜旁,里面的玻璃酒杯安然摆放,与腐朽的木具格格不入,它们竟然完好无损。
“真像一场魔术,我希望我正在做梦。”西洛斯见状也意识到了问题,他环顾一圈酒馆,深吸一口气而后呢喃道,“时间被加速了,还是因为湿度加速了腐朽...”
“他没有这样的本事。罗德莱亚,心教和深海或许早就是一伙人了。”
“他们引入深海想要做什么?”
“不清楚,这种药物之前只在黑市流通,没想过有人手里会有这么大一批货。”
灰斗篷忽然想到什么,“除非...他们是制造者。”
“.......”西洛斯不得不再次佩服灰斗篷的头脑。
这次进入布狄斯的深海总量甚至超过了目前黑市上流通的所有总量之和。他第一次有了名为海怪的计划也是因此而来。
吸引V5的比起说是海怪,不如说是天价的深海,据说有不少管理层也沉迷这种药物。
“很可能。不过深海首先是在友克鑫流通,如果只是障眼法,不,他们的所图必然不止贝格罗塞。”
“罗德莱亚只是被他们骗去的一只可怜虫。”灰斗篷戏谑似的说道,他明显看到西洛斯的脸色变得愈发煞白。
“但他既然已经走到这了,那也无法回头了。”
灰斗篷走进更黑暗的角落,一处狭窄到只能容纳七八个人的屋子里,他追踪的气息在这里断绝了。
“不见了,但是气息很新,像是不久前留下的,他出现在这里。”
西洛斯闻言仔细搜索起房间的角落,这里有股浓重的湿气,连外衣都变得湿漉漉般,他的呼吸不由重了几分。
“有念残留的痕迹。”西洛斯在地板的衔接处发现了念。
“空间转移类型的念吗,有些麻烦。”
灰斗篷走到西洛斯身侧。他伸出手,灰色的念力如灰尘般落在地板,而后他抬起手臂,连同地上的念渣一同攥入手心,像在揉捏能量球般,他仔细感受着念的波动和来向。
“...在地下。”他冷声说道,“正底下。”
“那他岂不是已经发现我们了?”
“不...他的感知没有我强,而且底下有着更可怕的东西,正在阻碍其他任何念的力量。”
“可怕的东西?”
灰斗篷松开手,手掌扶在墙壁,面色稍显苍白,他的身形止不住的发抖像是误入极寒的雪地般,连说话都变得困难。
“狂喜与绝望,每一种情感都是一根笼丝,由众多混杂的灵魂构架出的鸟笼里被围困了无数死去的声音。”
“那好像是...海怪的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