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微凉。
头顶的灯忽然闪了一下。
江侵抬眸看了一眼。
目光再落下时,停留在垃圾桶里。
那里还放着她送他的所有东西。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那天他把这些东西扔进这里面之后,再也没往这里扔过任何垃圾。
所有的东西,依旧干净,只是沾了一层灰。
半晌,江侵放下手里的笔,弯下腰,把里面的东西,一样一样拿了出来,放在桌上。
然后他找了一张纸,拿着那些东西,一件一件的轻轻擦拭起来。
擦拭完,再放回原来的地方。
有的塞进抽屉,有的放进衣柜。
最后,桌面只余下一排酸奶。
已经喝掉一个,酸奶瓶已经被他洗净收起来。
现在,还剩下三个。
卡通小狗大大的眼睛看着他。
江侵又拿了一瓶,抿了一口。
嘴里酸酸甜甜的草莓味漫开。
他看向窗外的灯火,脑海浮现出一张娇俏的脸。
那是一张轻轻一笑就轻易能勾了他魂的脸。
从他奋不顾身跳进水里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他逃不掉了。
也不想逃了。
从此以后,就算是可怜也好,同情也罢。
只要她能俏生生的看着他笑,喊他的名字。
他就愿意连这命都给她。
人的一辈子那么短,活得卑微些,又能怎么样。
翌日,周一。
一大早醒来,奕舒就要吵着闹着去学校。
“妈妈,我身体真的已经没什么问题了。”
“我不想落下课程。”
“本来这边进度就很快,我最近追的有点吃力。”
“……”
秦柔扫她一眼,给她按回床上,不为所动:“学习重要身体重要?你给我安分一点。”
奕舒没出事的时候,她跟世界上所有的家长一样,恨不得按着她脑袋往死里学。
奕舒这次出了这么大事,她到现在还心有余悸。
别说她身体还有点虚弱,就算是大好,也得再放在她眼皮子下观察个几天。
“妈妈……”奕舒晃了晃秦柔的手臂。
“撒娇也没用。”秦柔看她一眼:“你乖乖待着,你爸爸马上就买回饭来了,先吃早餐。”
秦柔鲜少有这么无情的时候。
奕舒知道她这两天是不可能出院了。
但学习还是要学习的。
“那妈妈我总能看书吧?”
“可以,但每天不能太久。”秦柔想了想:“上午,下午,晚上各两个小时吧。”
“……好吧。”
奕舒做梦也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她要死要活的要学习,秦柔拉着不让。
还挺新奇。
晚上奕舒正吃晚餐,病房的门被人敲响。
她前桌的那两个男生女生走了进来。
”阿姨好。”
“你们是奕舒的同学吧?”秦柔笑笑:“那你们先聊。”
秦柔很快退出病房。
男生女生走过来:“正吃饭呢?”
“嗯嗯,你们还没吃呢吧?要不要吃点?”
“不了,家里已经做好在等着了呢。”两人看着她:“我们俩过来,是为了给你送这个。”
两人很快从书包里拿出两个笔记本,放在奕舒面前。
女生王晓慧点了点自己的本子:“今天语文英语历史政治的笔记全在这了。”
男生林杰晃来晃自己手中的本子:“我的是数学物理和化学的笔记。”
“你们还真的给我送过来了。”奕舒感动的笑笑:“真的谢谢你俩,等我出院了请你俩吃好吃的呀。”
“一言为定啊。”
“一言为定。”
“那我们走了,明天再过来。”
“行,回去的路上注意安全啊。”
“知道啦。”
前后不过十分钟,两位可以排的上年度十佳同学的活雷锋就留下两个笔记本离开了。
奕舒简单看了下,就被秦柔催促着先吃饭。
她把笔记本放到一边,吃起饭来。
约莫又过了二十分钟,刚刚放下勺子,病房的门,再度被人敲响。
今晚这么热闹?
又是谁啊?
奕舒正想着,门就开了,江侵跟在秦柔身后走进来。
秦柔只给他到了一杯水,就关上了房门,把空间留给两人。
床前,江侵垂眸看了一眼面色已经比昨天好看许多的人,又把目光投向旁边的桌上。
桌上放了一樽好看的花瓶,里面插了他送那束花。
有些格格不入,却也被人妥善保存。
隐约还能看到上面清新的小水珠。
“你怎么过来了?”奕舒仰头看他,有点意外,又有点开心:“愣着干嘛?坐下啊。”
江侵收回视线,在床前的椅子上坐下,从书包里拿出一个笔记本:“我是来给你送这个的。”
奕舒接过,看起来,这像是又一个笔记本。
今天是怎么回事?
送温暖活动日?
不对,江侵?送温暖?
这位可是几乎都不帮班里人答疑解惑的江·高岭之花啊。
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课堂笔记?”奕舒愣了愣神,才道:“谢谢你啊,不过,晓慧和林杰已经帮我抄过一份了。”
“这个,比他们那份,详细。”
他怎么知道?
奕舒眨了眨眼睛,打开。
还真是。
这本笔记字迹整齐有力,各科的知识点按着顺序依次排列,并且附了解释和举例。
最重要的是,还标注了一份课后习题册对应的重点练习题型。
可以说,这份笔记,应该是全校人都梦寐以求的笔记。
如果拿到学校里面,至少几张毛爷爷。
比她刚刚瞥过的晓慧和林杰的确实详细了不少。
还极其符合她现在的水平。
如果不是眼前这人是江侵,奕舒几乎要怀疑有人偷窥她的学习日常。
这要真评比起来,全国最佳同学,江侵可以排前三了。
奕舒笑起来,眼睛亮亮的:“我都没跟你说,你怎么想起来给我抄笔记的?”
江侵垂下眼睫,片刻,面不改色的扯谎:“杨老师说了声,我就顺手抄了两下。”
奕舒:??
他有顺手记笔记的习惯吗?
他上课不是一般都随意在书上标注两笔吗?
还有,谁顺手抄个笔记能顺手成这样?
就拿她来说,给她一天整理她都未必能整理成这样。
看到奕舒眼里的疑惑,江侵顿了两秒,继续面不改色的补充:“快要期中考了,这样也方便复习,你回头用完,直接给我就行。”
哦,原来是这样。
不过……
“快要期中考了吗?”
“嗯,再有一两周。”
嗯嗯?
再有一两周考试,而她还不知道要在医院住几天?
突然恐慌jpg.
江侵看她眼睛微圆一副大祸临头的可爱模样,眼底就透出几分浅浅的柔光。
却又在奕舒看过来时恢复正常:“不用担心,按照杨老师的吩咐,在你出院前,你的笔记我都会帮忙抄。”
“谢谢!”
奕舒暗自开心了几秒,才放下笔记本,看向江侵:“对了,我听我妈妈说,那天是你救了我,还没问,你怎么样啊?这两天没有什么不舒服吧?”
“没有。”
他身体素质好,呛两口水,没什么的。
“那就好。”奕舒顿了顿,又想起什么:“不过,那天,你为什么会救我啊?”
因为她喊了他的名字。
因为她是奕舒。
可这些话江侵不会说出口,他漫不经心,只随意道:“当时周围的没有人会游泳。”
“你会游泳?”
江侵再度撒谎:“会。”
奕舒点点头。
没有人再说话,房间里安静片刻。
静的能听到彼此的呼吸。
也许,还有他越来越重的心跳。
不能再待下去。
须臾,江侵背了书包站起身来:“既然没别的什么事,我回家了。”
“……”
奕舒目光从那束花上收回。
她只是在迟疑要不要问他这事!
他怎么又要急匆匆离开。
她是什么魔鬼吗?
她小小的抿了下唇,盯住那道背影:“等等。”
江侵回头。
“昨晚,你是不是来过了?”
江侵正要撒谎,奕舒就又道:“那束花,是你送的吧?”
不能撒谎了。
她发现了。
会露馅儿。
江侵沉默几秒,点点头。
随即,又颤了下眼睫,补充:“来看人得带东西,我没别的,就带了这个,只是过来时你已经睡着,就没打扰你。”
“这个,有点廉价,你别介意。”
“不介意,它很好看,我很喜欢,你亲手摘的吗?”不知道为什么,奕舒脸颊微热。
江侵不敢直视她眼睛,更不敢说出真相,半天,只吐出一句:“路边捡的。”
“……”
路边真有这种东西?
她怎么从来没见过?
察觉到奕舒探究的眼神,江侵别过脸:“还有别的事吗?没的话我走了。”
他是复读机吗?
只会这句话。
可确实,也没什么话再要问。
奕舒摇摇头:“那再见,路上注意安全呀。”
江侵没应。
等走出病房,再看着里面的人,才几不可闻的吐出两字:“再见。”
走廊里,秦柔看着那道身影远去,收回视线,走进病房:“舒舒,这男生我看着怎么有点眼熟?”
“他就是上次送我回家的那个男生,也是,这次救我的人。”
奕舒侧目看着桌上的那束花。
就算真的是捡的。
但她,好像还是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