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凌脸上出现瞬间的迟疑与僵硬，他很快掀过去，皱着眉问道：“伯父怎么了？”他想起在在殿前看到谭崇渊的事情，补充道：“我出宫的时候见到伯父进去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谭漓轻轻摇摇头，脸上还是一副担心的样子，迟疑地回答：“没有。就是有些担心。”

顾凌往她这边多走了几步，看过来的眼眸中好似带着水光，深情又柔和。他一只手悄悄地伸过来，在即将碰到谭漓肩膀的时候被身后疾跑过来的士兵打断，“顾将军，我们该走了。”

顾凌举在空中的手顺势收回，转身看向通报的人，声音冷冷的，“知道了。”

谭漓抬头，看到他转过来，心里一刹那慌乱，她说话也跟着结巴，“你，你注意安全。保护好自己。”

顾凌那张冷漠的脸忽然变了，嘴角微微一笑，声音轻轻的，“走了。”他临走的时候在谭漓肩膀上轻轻一拍，算是完成方才没有做完的事。

谭漓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身影，心里像是有千万个鼓点在敲击，慌乱又彷徨，却又知道他此去并没有生命危险，心底又有一些安定。

他们之间告别，没有谭漓想象中的那样激烈。想着自己如果知道他出征，性命危在旦夕，恐怕会在他面前痛哭流涕，而他恐怕会因为自己突然哭泣而不知作何反应，停愣在原地。现在看来，他并没有如想象中那般冷漠，自己也没有抱头痛哭。

远处的将士们高声回应着顾凌的话，阵阵脚步声从远处传来，士兵们转身往安城的方向走去。顾凌在离开之前，回头望了一眼谭漓。

他好像有些理解父亲当年的心境了。国家生死存亡，朝中无人，驻守边疆的人只能是他。那个时候娘亲是不是也和谭漓一样，站在这里，远远地看着父亲离开呢。

父亲也很舍不得吧。毕竟，不去安城，襄国攻打过来，国家百姓无一例外，去了，就要离开娘亲，可能很久都回不来。

他看见谭漓远远望着他，眼中是担忧与不舍。他转身那一刻，嘴角微微上扬。“她的心思总是那么明显，永远都不知道隐藏自己。”他在心里无声道。

和第一次见面一样，谭漓像是只新出生的羔羊，带着新奇与欣喜，试图靠近自己。

九月的风总是一阵一阵，风席卷着尘土在空中盘旋，顾凌轻轻抬手，挡住即将进入眼睛里面的风沙。等到那阵风过去，谭漓把挡在自己眼前的手放下来，天上是清澈的蓝色，远处是出发去安城的军队。

她该回去了。

一路畅通无阻，她走到前厅的时候府中还是一样的宁静，府中并没有人发现她出去了一趟。

二夫人还在之前的位置上坐着，侧身继续翻阅账本。她身边的空位上坐了个人，是二叔父，他则端着茶小口的品茗。

谭潇也在，她坐在一侧，手里捧着书，微微低头，安静地看着，脸上并没有什么情绪。

除了一直不常在家里露面的谭沁，大家都在。这样看来，他们都发觉这次情况不对，虽然每个人坐在前厅手里都有事情做，脸上也没有多余的情绪，但谭漓还是感受到不对劲的气氛来。

谭漓自觉地走到位置上，侍女们很快上了茶水。谭漓端起来，手心里是温热的，她细细摩挲杯身。

思考一阵，忽然开口道：“娄国派来联盟的军队忽然叛变，萧将军大败，陛下已经让顾凌带兵去支援，现在已经在去的路上了。陛下召父亲进宫，恐怕就是商量此事。”她最后一句话说得没有底气，算是安慰之语。

即使情况再糟糕，陛下也已经做出了应付的动作，父亲进宫就不可能是商量如何应付这件事情，只能是被深究判罚了。

“清予，你怎么知道这些？”二叔父手中的茶盏还没有放下，匆忙问道。

谭漓悄悄将视线下移，“我方才出去了一趟，外面传的。也看到有军队出城，想来是真的。”她悄声喝了口茶水。她做了隐瞒，并不想直接告诉他们自己是怎么知道的，也是省去了许多麻烦。

“那辰毅呢？他怎么样？”谭潇站起来，眼睛直直地看过来。

谭漓显然回答不了她这个问题，因为她也不知道。她看向谭潇着急的脸色，摇摇头，“我不知道。我听到这些消息就回来了。堂姐不若派人出去问问。”

“你说得对。”她着急出去，方才手里拿着的书本也管不上，随着她匆忙离开的身影掉落到地上。

二叔父与二夫人在旁边说着话。

“既然军队已经出发，那大哥也该回来了。”

“是啊，不然你进宫去瞧瞧。”

“且等一等，万事不能急。”

谭漓听着耳边他们的小声谈话，心好像被寒气侵蚀，心底深处好似有一块万年不化的寒冰，不断往外冒着寒气。心室气温降低，逐渐冰冻了整个人。

脚边窗外照进来的阳光渐渐偏移，谭漓看着脚尖发着呆，整个人好似没有了精气神。她该怎么办呢，现在恐怕也只能等了。若要问责，二叔父就是进宫，恐怕也无济于事。

谭漓低头的动作一直没有变，脚边的阳光渐渐离开，脚下地板上的光也跟着不见。周围点亮灯烛，光线重新亮起来，只是从高往低看，脚下还是黑的。

她一直垂着头，姿势都没有变化，脖子有些疼，身体也跟着僵硬了不少。

再抬头之时，屋外已经是彻底的黑了，屋内也点上了蜡烛。

而谭崇渊一直没有回来。

耳边忽然想起一个声音，“晚膳都已经准备好了，你是要回屋还是留下来一起用？”

谭漓回头，发现说话的人是二夫人，她脸上带着疲惫，嘴角却还是笑着的，看向谭漓的眼睛里带着温热的暖意。

“我没胃口。”谭漓道。

她这时才发现屋里的人都没走，谭潇还没有回来，二叔父坐得位置并没有变，前厅内冷冷清清，没有声响与人气。

“我先回去了，你们用吧。”谭漓这样道，说着就往外走。

“那我命人将晚膳送到你屋里。”二夫人的声音落在身后。

她越走越快，冰凉的晚风吹散她耳边的碎发，飞快的脚步将身后披散下来的头发撞乱到身前，脸颊上迎着刺骨的冷，眼角一瞬间染上了红色，泪水在一步步跑动声中落到了风里。

谭漓心里生出的冷意已经蔓延到全身，她害怕的事情要发生了。

父亲现在恐怕已经被扣在宫里，至于是什么处置，现在还不知道。

“那现在能做些什么呢？”她忽然停住脚步，看着走廊昏暗的地板，停住一阵，转身重新往前厅跑去。

现在恐怕只能让二叔父去走动了。不管是求见陛下或是找好友帮忙，他们只有这一条路了。

谭崇渊被带走，府中气氛怪异，侍女们都不敢随意走动，因此谭漓走到前厅的路上都没有碰到一个人。

她擦了一下有些湿润的眼角，在即将到前厅的时候听到从里面传出来的声音。

“大哥现在还没有回来，恐怕是惹圣怒了。你快想些办法！”二夫人在前厅来回踱步。方才那副平淡的样子已经完全不见了，她不断绞着手里的手帕，在厅中来回踱步，眼睛一会看这里，一会看那里。

“唉，我在朝中地位是不如大哥的，他若是惹怒陛下，那我能做什么？”二叔父垂着头，深深叹了口气，说话时还不断拍打自己的手。

“欸！你现在就入宫，求见陛下，想来陛下不会不见。”二夫人想到了主意，脸上都是带着笑的。

“宫门已经都关上了，进不去。”二叔父在旁边平平淡淡地答了一句。

二夫人脸上变得僵硬，好一阵她才反应过来，“那，那你现在出去打探打探情况，现在究竟是个什么事，朝中的其他人总是知道的吧！”她将二叔父从位置上拉起来，顺势将他往外推了一把。见二叔父站在原地回头看了一下她，催促道：“你快去。”

“唉！”

随着二叔父沉长的叹气声，谭漓赶紧离开这里，往身后躲去，好在她走到拐角的时候，二叔父才出来。他在院中整理了一下衣袍，随后往院子外走去。

谭漓看着他已经走出院门的身影，低着头兀自苦笑一声。

原来二夫人都想到了，只是当时自己在场，她不好表现得着急的模样，免得吓坏我们这些小辈。

虽然二叔父已经出去找人帮忙，但谭漓还是睡不着。她在心里早已给陛下暗自定了性质，况且这次犯错，恐怕不小，最多也就是罢官。

她对这里的惩罚不是很懂，但她知道永岁帝一定会从重发落，所以罢官是最坏的打算。她想起父亲每日在书房处理事务，为这件事怎么处理发愁，为那件事情吃不下饭发愁，心里总是有些不舍得。

想来，父亲也不愿意吧。

他从京城辞官回乡，又从安城回来，重新入朝堂，若是要他罢官，肯定是不愿了。只是事情对错总要承担。

她对着窗外深呼出一口气，“也好，也好。反正之后也是要辞官的，先一步也不算早。”她看着窗外被风吹得微微晃动的树梢，勉强弯着嘴角笑笑。

京城的秋天很清凉，树叶不断落下的声音“啪嗒啪嗒”的，在寂静的深夜总是十分刺耳。谭漓就是被这声音吵醒的。她一睁眼，眼角就是湿润的。抬手一摸，耳边也是潮湿的。

好久，好久，已经好久没有哭过了吧。

她微微坐起来，靠在枕头上，看着黑暗中根本瞧不清的手掌，上面是方才脸上摸下来的水珠。

床帐之内安安静静，又很漆黑。

今日的夜晚，天上是没有月亮的，所以照不进来光。

“父亲现在会在哪里呢？皇宫吗？”黑暗之中，她无声问着自己。

没有人回答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