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句都是问话,但沉且缓的语调没有一丝一毫的起伏,不像是寻求答案,更像是来自地府的判官,简单的重复只是为了加深他的罪状。
果然,没等那人止住痛呼,张口回答,就见叶含秋眼皮半压,周身气势似排山倒海般向四扫荡,衣衫翻飞之下,他五指猛地发力,扣着那截脖颈作势便要将人往地上狠狠一贯。
却在眨眼之间手腕被人死死扣住,叶含秋眼眸半眯,视线往前一看,瞧见了双眉拧紧的单怀卿。
哟,strong哥。
单怀卿俯身与叶含秋对视,一句话叹三口气,话里话外都是大义凛然的理解与劝慰:“叶教主,几句无关痛痒的随口之语而已,何须这般动怒,如若果真气不过,那便让这位友人道个歉,如何?”
叶含秋挑眉,定定看了单怀卿半刻钟,看的单怀卿表情发僵发硬,半响,他忽的笑了出来,空气中那根紧绷的弦骤然松了,窗外射进来的碎光尽数流入叶含秋的眼底。
他伸出另一只手,一根一根将单怀卿攥住自己手腕的手指拨开,最后抽手起身,笑弯了的桃花眼睨了眼扶着人的单怀卿,嗓音懒散散的说:“单宫主真是严重了,叶某不过与这位友人玩个小游戏,哪来的动怒之说?”
真真是睁眼说瞎话,谁家的游戏这么玩?
被攥着脖子的人闻言脸色又青又紫,偏又正在大口吸着空气咳得厉害,话怎么都说不清,只知道一个劲儿的哑着嗓子叫。
叶含秋并不理会他,拿眼在房中细细看了几圈,最后视线定格,他抬脚朝人群里走去。
众人见他不断靠近,神色皆露惶恐,自动让出一条通道。
这位叶大教主今日两次动怒,次次声势浩大,实力深不可测,刹那间,他们突然后悔进了这间屋子,后悔不经大脑,只为出晌午那口恶气,只图一时畅快说了那些个混账话。
叶含秋负手,轻笑着走进被让出来的小路,行至珠帘旁的木柱前,抬手将插在里面的折扇拔出,摆弄着在手里转了转才抬眼扫向众人。
“我说,各位——”
“叶某虽是头一次参加角逐盛会,但单宫主开头讲的规矩也是听了些进脑子的,其中有二,不伤人性命,不用毒药暗器。”
叶含秋修长白皙的指尖摩挲着扇骨,边说边抬眼与不远处的单怀卿对视:“单宫主,你说是也不是?”
单怀卿扶人的动作一顿,眼中闪过几丝暗光,随后不明所以的看向叶含秋:“没错。”
抹了剧毒的剑,剑刃堪堪擦过心脏,以十七的体质,不会死,但绝对够他在地府走一遭,做事要做绝,只有这样,叶含秋才可能给十七绝大部分信任。
叶含秋朝内间方向走了几步,隐约看到垂幔后清瘦的人影,他下巴微抬,朝那人影指了指:“他比武时见我险些遭遇不测,便什么也不顾的冲下来挡在我面前,中了一剑。”
叶含秋脚下微转,定立在床榻与众人之间,似是一方屏障,将帘后的十七护的死死的。
“叶某这小暗卫武功盖世,最能保命,又最是护主,这一剑,既擦了他的心脏,又让他中了剧毒——”
都是出来混江湖的人,纵使再口直心快,没有脑筋,也不至于这点话也听不懂,叶含秋话未尽,这群人便齐齐倒吸了股凉气。
季少云在方才闪躲时被人推搡着挤到了后面去,但一听叶含秋的话,立刻就待不住了,他赶忙上前,清秀的小脸气的一片通红,与叶含秋争辩道:“不可能,我哥哥不是那种人,你不能诬陷他!”
叶含秋不知道季少羽究竟是不是那种人,但单怀卿绝对是那种人,他意味不明的看了眼单怀卿,抬脚踢了踢旁边扔在地上的利剑:“季小公子,这季少侠既是你的哥哥,那他的佩剑你该当认识,不如带回去看看,究竟是有毒还无毒?”
倒不用带回去看,人群中正有精通药理的医师,闻言自发上前查看,但他皱眉看了半天,最终却对在场众人摇摇头:“鄙人才疏学浅,并未验出季少侠的剑上有何种毒药。”
单怀卿听了暗中勾唇,这毒他既是敢拿出,就不怕有人查。
还没等叶含秋给出反应,季少云就先激动起来,他愤愤不平的指着叶含秋:“不过是你敌不过我哥哥,尽想些歪门邪道嫁祸哥哥,真是好不要脸!你们说,对不对!”
没人敢应声。
季少羽也不在乎有没有人回应他,一双眼睛直直的瞪着叶含秋,像是想看叶含秋给他低头认错。
叶含秋轻轻叹了口气,对外面扬声喊了句:“把杜甚捉回来。”
“是。”
杜甚两个字让单怀卿眉眼微沉,更是人群引起一片惊呼。
“杜……杜甚!”
“是我知道的那个神医吗?!是那个怎么都找不到的神医吗?!”
外间门很快被推开,只见一个随从模样的人手里拎着个老头,老头怀里抱着个大箱子,两条腿还在不停蹬着:“嘿,小伙子,尊老爱幼都不懂,快把老夫放下去,快把老夫放下去!”
随从与叶含秋对视一眼,随即便松开手。
杜甚啪叽一声摔在了地上,哀吼一声:“我这把老骨头哦~~”
叶含秋看着双眼一闭,就是做作的杜甚,好心开口:“杜老,他们都疑惑着呢。”
他们?什么他们?
杜甚连忙睁开眼,被面前这一大群人吓得嚯的一声。
叶含秋知道这人不喜在人多的地方,生怕人又跑走,便开口激他:“杜老,您说这剑上有毒,他们不信。”
众人:“……”你也没说是他说的啊!
杜甚一生最自豪的便是自己这一身医术,听见有人质疑他登时一蹦三丈高,眼睛瞪的贼大:“谁谁谁,那就是把毒剑,谁有疑问,去舔一口啊!”
这话说的,哪敢呐。
季少羽虽然年纪小,但富贵家庭让他见多识广,自是知道杜甚是何许人也,他攥紧双拳,一脸急切,却怎么都反驳不了,嘴里反复都是:“不是的……哥哥不是这样的人……不是的……”
一个剑沾毒让人相信了,两个直刺心脏人们也就在沉默中相信了。
但突然,有人开口:“杜活神,赶巧您在这儿,不如去医医季少侠,人醒了岂不是更好对峙!”
事情发展本就超出了单怀卿的预料,至此,他本想将所有事情推到季少羽身上,但哪个不知死活的东西,竟叫杜甚去医他?!
杜甚医术高绝,他不能保证摄魂术能在杜甚的眼皮子底下躲过去。
杜甚正是气头上,一听能证明自己,当然答应,但一步还没跨出去,就听那位所谓的单宫主开口:“杜老费心,可您现在与叶教主一脉,恐怕略有不便呐……”
叶含秋一听,就知道这王八羔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他谨遵肥鹅教诲,不点破,不擅自篡改重要结点。
单怀卿转头对季少云开口:“我这山庄里也住了不少出名的医师,自是不如杜老,但——季小公子,你放心,单某定当竭尽全力,助季少侠恢复!”
季少云涉世未深,来这山庄最先见到的便是单怀卿,纵使心里有些打鼓,但还是选择相信他。
单怀卿又对着叶含秋道:“叶教主,您先前说季少侠刺了那暗卫一剑,你让他不能使剑,两平了,可还作数?”
季少云站在一旁不说话,他是相信哥哥,但现在诸事不明,不如求个安稳,等真相大白那天,在做算计也不迟。
好一个囫囵揭篇。
叶含秋不动声色的睨了单怀卿一眼,笑着回应:“那是自然。”
转身往后走,叶含秋对屋里的一众人下了逐客令:“诸位所谓的道义可真叫叶某心寒呐,这盛会我也是无心参加了,待会儿我便动身回教,咱们有缘再会吧。”
这简直是明晃晃的在骂人,屋里人今日已经不知道被叶含秋下了多少次面子,本是抱着看好戏的心情来,却没想到惹了一身骚,脸上又是难堪又是怨恨,却又不敢说什么。
单怀卿巴不得他赶紧回去:“下午盛会还在继续,那就恕难相送了。”
说完,单怀卿便带着一干人等离开,闹剧终于结束。
杜甚看着浩浩荡荡的一群人,气的吹胡子瞪眼:“当老夫是什么,想让我医就医,不想让我医就不医,呵忒!小子,走了啊!”
小老头火气还挺大,叶含秋笑着摇摇头,正要摇着扇子往床榻边走,虎口处蓦的传来一阵刺痛。
嘶……
叶含秋垂眼看去,发现是肿了。
他盯着那处不到两厘米的红肿处看了一会儿,不知想起了什么,顿时抬脚进了垂幔里,坐到床榻边,伸出手给十七看:“疼……”
十七听主人的话,缩在被窝里,认真的看着主人的厉害,只是还未从中回过神,耳畔便响起主人的声音,他眉头拧紧,捏着被角的指尖霎时松开,任由薄被从自己身上滑落,半跪着挪向主人,想要看看主人哪疼。
可他看了半天也没看到哪儿流了血,眼底划过几丝疑惑,他脑袋歪着看主人:“主人,哪疼?”
十七皮肤冷白,在光下似薄瓷一般发透,叶含秋越看越稀罕,他把自己的手塞进十七掌心,让他好好看。
十七表情骤然严肃,双手托着珍宝般托着主人的手,好好检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