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拂过山岗,静悄悄的,无人说话。
又不知道过了许久,有轻微的喘息声从阴影处传来,像终于从痴与缠中清醒,秋月白一把将陆绯衣推开,撑着地面坐了起来,一手扶着脑袋。
他的头还有些昏沉,一时间不敢相信刚刚发生了什么。
发丝从他的指缝中流淌而出,唇上还残留着相贴时的触感以及刺痛,他的眼尾微红,垂着眼,有些怔怔的,就连有人再次扒拉上来也没发现。
陆绯衣将下巴埋在他的颈窝,一脸满足的眯着眼,像偷腥的猫。
这个人任性的将自己的情感强加在别人的身上,不顾一切,像烈火一样感染身边的人,他想要的,总是竭尽全力去取。
“再来一次罢。”他甜丝丝的说:“好喜欢你。”
秋月白仿佛被火烫了一般站起身来,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甚至可以说有些呆。
陆绯衣也站起来看向面前的人。
……面若桃花,眸如秋水,真是越看越喜欢。
秋月白嘴唇上还有一点伤口,都是自己啃的——不过这也不能怪自己,实在是……太情不自禁了。
简直是心都要酥了。
陆绯衣笑眯眯道:“今天之后,我二人江湖齐名,无人再比你我更加般配。”
他想,你亲自默许了这一切的发生,难道还不能说明你心里有我?
就算只是有那么一点点一丝丝,也终会渐渐扩大,直到所有都沦陷——他要,就要全部。
然而秋月白没有说话,他什么都没说。
如同无事发生一样,他将陆绯衣所有的反应都收拢放在一边,好像和自己完全无关。
他甚至没有看向陆绯衣,除了刚刚推开那一下,别的什么多余的动作都没有。
陆绯衣本来带着笑的表情也因此渐渐凝固,慢慢的平静下来。
他带着审视的目光慢吞吞问:“怎么了呢,阿秋?”
秋月白抬起手不顾唇上的伤口将那种温热的触感擦干净,他缓缓闭上眼,又睁开,很平静很平静:“就当没发生罢。”
陆绯衣的表情更加沉静了,他微微偏着头:“为什么?难道你不愿意?”
面前的人看他,表情上没什么变化,只是轻轻的说:“我还是劝你知错能改。”
“错?谁错了?”陆绯衣不认同。
秋月白扶额:“你就当我错了罢。”
“我也不觉得你错了。”陆大魔头盯着他,倔强的说:“你没有错,我也没有错。”
“不,你就当我错了罢,就这样就好。”秋月白很无奈。
然而陆绯衣继续盯着他。
秋月白立马无声的将自己松垮垮的领口整理好,恢复到往常包的很严实的状态。
陆绯衣:“……”一点便宜不给别人占。
两人面对面站着,相视而立,风从中间穿过,带走了那种炙热的感觉,然而气息仍然互相环绕包裹,带着压抑与隐忍,却又肆意张狂。
最终,秋月白说:“走罢。”
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人都泄了气,陆绯衣惊奇的发现自己居然拿秋月白没有一点办法。
——他的办法是杀伐,可天下总有东西是杀人解决不了的。
而且,秋月白明显也是一个很能打的人,这一点陆绯衣深有体感。
于是他只能追上前面的人,偷偷观察着情况。
秋月白一句话也不说了,他好像真的想将这件事完完全全淡化下来,做到如没发生过那样,吃干抹净就将人踢开。
陆绯衣的舔了舔自己的尖牙,心中思索是不是自己太粗鲁了。
此时他并不觉得自己是失败了,相反的,他觉得自己是成功了一回,因此心情还是相当不错的。
秋月白明显是一个缄口大于表达的人,只有事实能投射出他的想法,也许他拒绝自己的心并没有那么坚定,只是需要一些突破口。
也许……下次温柔一点?
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的走着。
急促的步伐节奏透露了人的内心想法,秋月白抿着唇,忽而觉得很茫然。
这种茫然和以往都不一样,或许第一次见到时玄兰时他茫然过,第一次握住二十四桥杀人的时候茫然过,从河中爬上来思考着以后要怎么办时也茫然过——然而这些茫然都无法套入他现在的心情。
以前的茫然是独自的茫然,像无枝可依的飞鸟,不得不在高处盘旋寻找落脚点。
而如今这种茫然却是十分复杂的茫然,更像是本来躲在深水里的一条鱼身边突然多了一个同伴,死皮赖脸粘着你。
并且这个同伴还要……求偶?
前者控制自己就行,后者还要看着点别人。
属实第一次经历。
或许人生就是如此,在每个时间段都会有令自己觉得无助的东西,而现在让秋月白产生这种想法的东西正是陆绯衣。
秋月白曾经想过自己要的生活,那大概是平静的,淡然的,绝对不会是血雨腥风的,张扬的——这一点似乎与陆绯衣完全背离。
但是他也羡慕过如陆绯衣之流的生活……那大抵很自由。
完完全全的两种人。他想。
这样是没有结果的,因此没必要这样。他又想。
而且……沾上自己又不是什么好事,时玄兰像一条随时会弹起的毒蛇,靠近自己的人都很有可能会被咬。
有人无声的叹了口气——叹气声又被夜风吞下。
.
翌日。
未及天明,一个震撼了许多人的消息传遍了风陵,下午就传到了清风城内、温若的耳朵里。
他听这个消息前攥着手帕,本来是要咳嗽的,可是他听见了消息里的人名就忘记了这件事,咳不出来了,只是怔怔的看着空中。
待手下禀报完后很久他才缓缓回过神来:“……这样啊。”
属下站在一边,等待他的下令。
温若闭上眼:“查,查他们的位置,越快越好,这件事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你亲自去查,谁都不能告诉。”
属下:“是。”
“下去罢。”他叹了口气。
属下得令退下了。
熏药的气味弥漫在室内,轻纱死气沉沉的挂各个地方,一动不动,温若斜倚在榻上,虚弱的睁开眼,思绪好像回到了很多年前。
那是一个夜晚。
彼时他的身体没有现在这样差,还可以在窗户旁边吹风读书,并不似今天连一点风都挨不得。
有一天深夜,明月夜突然造访,站在对面的房檐之上,与自己遥遥相望。
温若看见他觉得很惊讶,让人进来了。
一进来对面的人就解下脸上带着的面具,露出那张完美无瑕的脸,对自己说:“我要走了。”
温若一开始并不知道他的深意,问:“你要执行什么任务么?去哪?”
明月夜想了很久,久到温若都觉得夜风有一点冷时,他才缓缓开口:“……我不知道,但是我要走了。”
他愣了一下。
“我想,让你帮帮我,一件事。”
明月夜在酝酿一件大事——他要脱离得意楼。
温若得知了他的计划,但并不是很清楚具体的操作,明月夜为了保护自己有很多事都没有告诉他。
对于这件事他其实没有任何疑问与意外,温若总觉得,明月夜迟早有一天会这样做的——他只是很担心到时候的情况。
温若端坐高楼,并没有亲自下场的时候,也未曾接触过时玄兰这样的人,但他已经从友人这里得知了很多情况,他明白得意楼不过一吃人的虎口,若是能逃离绝对是一件很好很好的事。
然而若是失败,那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生,是很可怕的,死难道就不是了么?
……不过对于明月夜这样的人来说,就算是死也比继续这样活着要好一万倍。
十几岁的明月夜还很稚嫩,但性格已经比许多人都要稳重。
温若记得那一天下了雨。
友人与他对坐,目光看向窗外,夜雨绵绵。
他听见明月夜说:“前路未卜,若我没有成功,你也不要难过。”
温若低声道:“我知道,早在很久之前我就知道会有这一天,只是,我没能想到今天你就会告诉我。”
顿了顿,他说:“……其实我很担心你。”
明月夜沉默了,他垂下眼。
美貌也许是上天对他的补偿,又或者本身就是一种惩罚,他垂下眼时,神态总是有一种淡淡的悲意,一种让人看了忍不住皱眉的悲意。
他沉默了很久,沉默到温若几乎要以为他不会再说话了。
这时候明月夜突然说:“……前几日,我路过春风殿,那边似乎有什么喜事,很热闹。”
温若知道这件事,微微舒了眉头:“好像是宋篾的徒弟要继承他的衣钵了。”
“是。”明月夜笑了一下,那种悲意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相对温和的神情,如温润的春雨:“我翻了墙,看见有人在用树叶子吹曲子,那个人就坐在树下,什么也不掺和。”
温若说:“你似乎很少这样做。”
“很少、很少。”明月夜肯定他:“但我那天就是过去了——我坐在高处,听完了那一曲,突然觉得这辈子必须要争取一下什么,所以我今天来找你了。”
温若叹道:“那想必是极其动听的一曲,才能让你在生死中做出抉择。”
“不,那一曲其实吹得很烂。”明月夜在脑海中回想那一天的事,轻笑:“我这辈子没听过这么烂的声调,烂到我根本不知道他吹的原曲是什么。”
“可是。”他顿了顿又道:“可是他吹得烂也要吹,太自信了……温若,我有些羡慕。”
温若又叹了口气,已经不必多言:“我懂你。”
“我也明白你懂我,所以你应当知道,这件事非做不可。”明月夜站起身来,张开手,手里什么都没有,他又握紧,当然什么也没抓住。
温若看着他的动作,面前人的神情很冷静,也很坚定。
他有些紧张了起来。
“我与我周旋久……”
“……宁作我。”
又是无声的叹息,窗户摇晃几下,一个恍惚之间对面的人已经消失在雨幕之中,渐行渐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