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客人见中野良如此爽快地推翻自己之前的话,在酒保的目光中狠狠地打自己的脸,一下子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来。
酒保却是意外地看了中野良一眼,大概是没料到他竟如此爽快地承认自己的粗俗。
【至于那些陶冶情操的名著书籍,在我眼中并没有一本投资学来得更加有吸引力,毕竟前者给我带来的精神粮食,并不能让我真正感受到饱腹的感觉。】
【我承认自己确实只是一个粗俗的普通人,在饿得快要昏过去的时候,再精彩的名著也只是一堆浪费我钱的玩意儿,深奥绕晕人的内容让我完全看不懂所想要表达的主题是什么。】
一个人最怕的不是自己粗俗难堪的过去,而是没有承认过往的勇气。
宁可抛弃贫穷的过去,也不愿看清自己的阶层,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外表光鲜亮丽,内里却空虚寂寞,为了追求所谓的虚名,最终将自己的人生葬送。
酒保微微垂下眼眸,淡淡的目光终于落在中野良身上。
中野良自贬了一番,话音一转又扯回正题上,【可是在这个世道没钱寸步难行,普通人又如何,饱读诗书又能怎样,手里没钱,做事也难。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可是哪怕是君子清清白白地做人,但也不能没钱,没钱就等于饿死。只要扯到钱财上面,身上也难免染上一丝铜臭的俗气,这是避免不了的,所以我认为人爱财一点粗俗一点并没有错误!】
中野良得承认,他就是在以偏概全,但是呢,辩论就是这样,能说服对方就行。
酒保听着这翻忽然变得粗俗无比的话题一瞬间也倍感无语。
【有句话是这样说的,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第一印象固然很重要,可是单纯就凭着第一印象看人却是非常片面的想法。】
【谈生意的人,买卖合同也不是一个照面就能签下来的,谁家的合作不是经过几次三番地拉扯,事前调查对方企业的情况,综合对方的各个方面的素质和能力作为评判的标准,评价对方是否能够成为自己的商业合作伙伴,对方的产品质量如何,评价自己这一笔投资下去,是能够回本还是亏钱,是否要避险,货比三家,谈判压价,销售方提前掌握客户的需求,战场上努力展现己方产品的优势,这些哪一个能够离开交谈了解?】
【如果只是单纯地凭着对合作方的公司的第一印象就否决了对方的谈判权,连产品都不曾看过一眼,又怎么能够知道对方产品的质量如何,性能如何,是否具备投资性?……如果只是单纯地觉得负责项目的销售人很合眼缘,就决定和他们公司签下长期合约,万一他们的公司产品质量差得要命,自己反倒被所谓的第一印象坑死。】
【同理可得,合不合眼缘这件事,并不能单纯地根据第一眼缘这个标准来判断,要经过几次交谈,从他的言论和行为中才能判断出这个人内里的品质是否真正值得交往。不了解过又怎么会知道这个人一定不值得交个朋友呢?】
中野良这一番话,很明显地能够看出就是在为自己谋个福利。
【我承认你确实说得很好,但是对于第一印象不好的人,连交谈的欲望都没有,又怎么会想要了解对方的人品呢?】
酒保轻轻地哼笑一声,【再说了,人都是狡猾的,就像今天的你一样,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每一句话,都是经过深思熟虑,都是经过设计好的,我又怎么能够确定,我所看到的我所听到的,都是一定是对方真实的一面呢?万一这些都是对方设计好的,只将好的一面展露出来,那我的判断标准就是正确的了吗?】
中野良想了想,确实很有道理!
毕竟他今天就是抱着这样的想法来酒吧的,虽然最后因为一些突发情况导致计划全都乱了套,现在处于临场发挥,但这个想法还是根深蒂固的。
毕竟没有人想要在别人面前展现出自己不堪的一面,肯定是怎么完美怎么来。
【可能真的有人会做到面面俱到,将每一个细节都设计得完美至极,但那只是少数的存在,绝大多数人还是处于普通的水平,做不到每一个场景每一个细节都提前排练好,比如说我。我也相信以酒保先生这样敏锐的看人能力,绝对能够剖开假象看见他真实的内核的。】
中野良吹酒保一句,顺便推销一下自己。
酒保早已习惯了旁人的吹捧,但面对中野良如此这般完全不掩饰功利性的推销,还是忍不住轻笑一声。
酒保得承认,平淡的生活过惯了也会有些乏闷,偶尔来一个像中野良这样的人来跟自己开展一场辩论赛也很不错,有些小私心,言语上却能够很好地把握一个度,不会让人觉得过于厌烦,也不会因为过于粗鄙□□的语言让人生厌。
中野良也没想到自己在别人那里沦为一个解闷的玩具,还在拼命思考着如何义正言辞地推销自己。
然而旁边的客人却以为酒保那是嘲讽的笑容,认为酒保对于中野良过于功利性的话语感到了厌恶和不耐烦。
中野良还在卖力地跟酒保讨论着他到底粗不粗俗,有没有交谈资格的话题,旁边的顾客却看不过眼了,当即便站起来骂道:【看到酒保先生已经不耐烦了吗?你这人怎么这样厚脸皮,跟只狗一样乱吠个不停,有点眼色就麻溜地滚蛋,给自己留一个面子不好吗,也省得遭人厌。】
说着还邀功似的向酒保那边看了一眼。
酒保却睨了他一眼,平淡的棕红色眼眸之中看不出任何的喜怒。
却让人瞥见的那一瞬间,像是被掀起的巨浪卷入其中,等反应过来时,早已生出一身冷汗。
听着对方的话,中野良确实有些觉得自己很可笑,但并没有觉得难堪。
如果酒保真不愿意听他胡言乱扯,神色露出一丝不耐,中野良早就麻溜地滚蛋了。
他又不是什么喜欢把脸递过去让别人踩在地上蹂躏的受虐狂,被别人嫌弃自己还厚重脸皮在对方面前卖命地舔。
不过是酒保略微带着兴趣的包容,让中野良察觉到了可以开拓人脉的希望,这才继续厚重脸皮坐在这里跟酒保乱扯罢了。
这种行为,在过去的中野良眼中,也是一件极为难堪的事情。
毕竟话题谈不来,自己再这样腆着笑脸迎上去,是一件很落魄和丢人的事情,他更加倾向于双方坐在同一平等位置上心平气和地交谈。
但进入组织不过两个月——哪怕背后有着那个“好叔叔”的保护,让处于新手期的他不至于有生命危险,但也仅仅是没有生命危险。
自己引以为傲地脊梁早就被打击得直不起来了,时不时传入耳朵里同事死亡的消息,更是让中野良深刻地认识到犯罪组织和普通集团可不一样,一不小心可是要命的。
如果没有“好叔叔”,如果没有妹妹,中野良当然会原地躺平生死看淡。
——但是他不能。
如果他躺平了,被捏在叔叔手中的妹妹会遭遇些什么事情,中野良完全想象不到。
广交朋友可能并不能给自己带来希望,但多给自己留一条渠道,也许哪天就会起了作用,给自己留下一条生路,永远都不要嫌弃朋友多,特别是一看就不简单的朋友。
或许在他们眼里,捞一下你等于举手之劳,可是对于你来说,就是天降的惊喜,无以为报的恩情。
中野良看了过去,现学现卖地将从酒保那里学来看人衣着的技能用在那位客人身上。
衣着虽然说不上褴褛,但与贫困户的相比也还不上哪儿去;
脖子上手腕上戴着花里胡俏的装饰和图案,给人一种难以言说的无赖气息;
满脸横肉不修边幅的形象也很难让人和上流社会联系上,眼中闪着自以为是的精明和狡诈、发自内心对酒保的恐惧和胆怯……
中野良再三确认对方并不是那种隐姓埋名的大佬装出来的胆怯——除非对方是一个影帝。
对自己的观察做出结论之后,中野良心里便有了底气。
义正言辞地说道:【酒保先生都还没说他不愿意听,你又怎么知道酒保先生不乐意了?难不成你是酒保先生肚子里的蛔虫不成?还是说你是酒保先生的什么人,能够为酒保先生做决定?】
客人气不过,上前和中野良理论。
到了最后,被中野良怼了个透心凉,加上酒保冷漠旁观的态度,只能恨恨地坐回原位。
最后的最后,中野良也没有成功从酒保这里蹭来一杯酒,也没有成功跟酒保交个朋友,带着遗憾地离开了酒吧。
酒保淡淡的语气里带着些许慵懒的意味:【欢迎下次再来。】
在离开酒吧一千米的范围后,有人来堵中野良,是那位客人,中野良心里有底也没有感到意外。
他落了客人的面子,客人没敢向酒保开刀,于是就招呼了一群永伴来堵中野良,想要找回面子。
中野良当然不惯着他们,简单地估算了一下双方的力量,直接掏出防身用的伸缩自如的棍子——毕竟进了组织这种地方,中野良不可能什么防身用具都没带在身上。
况且在中野良的印象中,酒吧这种地方是最混乱的地方,什么吸毒贩毒小混混,应有尽有,他就遇到过一次,没有点底气,中野良刚才也不敢直接怼上去。
万一一个不小心,得罪了一个疯子,自己怎么死都不知道。
不过那时的中野良还是天真了一点,还没完全清楚组织是做什么的,只以为是一个无名帮派一样的犯罪组织,干着偷税漏税帮人洗黑钱的小组织。
以他的武力,对上这群人也足够了,当然,以多打少的事情,中野良最终还是挂了彩,以及差点就被逮去警局接受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