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丁格装作惋惜地低下了头，嘴角却勾起一抹自信的笑容，转瞬即逝，没有人任何人发现。

“我能够看得出来你进入组织，并不是心甘情愿的，虽然你有些小心机，但没有见过什么大风大浪，是个站在阳光下的孩子……”

中野良想到从前年少的自己，不得不承认，虽然气质带上了些许压抑沉重和阴暗，但确实算得上一个没有经过风浪的阳光少年。

“在刚进来那会儿，我在你身上看到了对茫然无光的前途而感到悲哀，对失去人生掌控的绝望，在我眼里，那时候的你，就像是一个被生生折断翅膀的雄鹰，本该翱翔在广阔的蓝天之下，享受着白云的簇拥，微风的拥抱，却在展翅高飞之时，意外落入猎人的手中，此后只能关在暗无天日的牢笼之中，看不到生的希望，再也看不见美丽的蓝天白云……”

史丁格惋惜地叹了口气，这个时刻的情绪是出自于真心的。

真心的可惜，中野良这个雄鹰不是自己亲手折断锁在身边的。

假如他能够先那个智囊一步遇见中野良那该多好啊！

中野良是个很好很优秀的下属，史丁格可以说，见过这么多人之中，没有一个人能够比得上中野良在他心里的份量。

会在羽翼尚未丰满之时避开锋芒，韬光养晦，在获得代号之后，逐步展现出他所拥有着的过硬的本领，也让他窥见些许被智囊光芒掩盖之下中野良的布局。

假如给中野良自由生长的机会，中野良的成长空间，绝对不会比任何一个人要差！

只是可惜，在成长起来之前，这种雄鹰便被智囊生生折断翅膀，绑上密集的丝线，沦为一个任人操控任人宰割的傀儡。

但，也正是因为如此，在智囊无处不在的监视之下，中野良还能做出反抗，才更加令人敬畏不已。

史丁格知道的，中立派的人多次摆脱自己的针对和暗害，凭据的是智囊通过中野良的口，给予他们的提示。

他更加清楚的是，哪怕中立派的人表现出尊敬智囊和轻视中野良，但实际上在旁人所不能窥见的缝隙下，他们同样尊敬和听从中野良的命令，而不是那个藏在背后看不见影子的智囊！

史丁格与中野良的交集并不算多，都能够看得出藏在中野良所表现出天真愚蠢的表面之下紧密的心机，中立派的那群人天天与中野良一起相处，绝对不可能一点都没有发现。

可能会存在一些悟性差——在这里史丁格想要单独把男同事D提溜出来。

某些人经验不足突破不了表面窥见真相，或许还是觉得中野良是个无害的人，但同样也会有聪明的人突破假象看到真实！

假如他能够得到中野良的帮助，那么他想要谋取后勤组组长这个位置，绝对会手到擒来，何至于落到如今的地步！

同样的，史丁格觉得智囊并不算聪明，至少在算计人心上存在缺陷。

折断中野良的翅膀关在笼子里，不让他高飞展现才华是最低劣的选择！

如果是他处于智囊的境地，先狠狠地给中野良一棒子，彻底将他的傲骨敲断，然后让自己以神明的身份出现在中野良的世界里，给予他温情和关怀。

一次不够，那就再来第二次、第三次，任何一个铁石心肠的人都无法抵挡住这一套训狗的策略。

——这要是给中野良听见，他一定会吐槽：这不就是川口做的那些事吗！只是最后一步出了岔子失败了而已！

每每想起这件事，史丁格都觉得自己错过了一个百亿，痛心疾首，捶胸顿足，简直要昏厥过去了。

听着史丁格的话，中野良回想起最艰难的那一刻，哪怕是努力地压制住翻涌的情绪，脸上却抑制不住泄露出些许阴鸷和恨意。

“之所以后来恢复了精神，我猜，可能是对方拿你的妹妹来威胁你，也可能是你经历了什么事情，被迫提起精神来营业，于是你便套上了假面，做出一副贪财好色的假面……强逼自己进行不擅长的人际交往，自毁形象，骚扰村上……”

史丁格将中野良曾做过的事一一列举出来，重点强调他认为这里面的怪异的地方，用着沉重痛惜的语气表明：他观中野良的面相，中野良理应是个具有福气的成熟男子，如此弱智和毁三观的举动不应该是中野良能够做出来的。

“在我看来，你应该还能做得更好一些，想得更加全面一点，而不是，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可笑的小丑……”

中野良自嘲般嗤笑一声，可不就是一个小丑吗……

“我想，这些事都是那个人应该是要求你这么做的吧？”

史丁格顿了顿，那双看着中野良的眼睛里好似满怀着，慈爱长辈看见才华横溢的后辈落入黑暗中却没有办法给予帮助的悲哀和无能，“你看起来已经放弃求生，但其实你内深处却是渴望能够有那么一个人降临，将你从这个囚笼中解救出去……”

中野良继续保持沉默，回想起当时和川口的对峙，以及后续孤立无援的绝望，刹那间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栗起来。

本色出卖。

很好！完全不用费心思去思考着如何演这一出戏了！

史丁格看着中野良被自己的话勾出了那时的惊惧、拆骨入腹的恨意，心里很是得意，面上还是那一副痛心和悲戚。

“所以你便编造了一个故事，让它在后勤组内流传，因为你的妹妹还在那个人手上，所以你就用智囊来代指那个人……实际上也确实如此，他给你编造了人设，安排好了你的人生，你根本没得选择，所以你必须要遵循他的剧本往下走下去……”

“说是智囊，也并没有错误，只是有一点，你把智囊的形象塑造得过于完美和强大，强大到了给人一种他站在云端之上，俯视着小小的战场，而你身上缠着无数的细线，如同木偶一样，只能做他想要让你做的事情，而你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利……”

听着史丁格的话，中野良低垂着眼眸，周身缠绕着若有若无的绝望，让史丁格产对自己接下来计划信心百倍。

其实，中野良是在想：嗯嗯嗯，这么说也好像没有错。

傻白甜的日出龙舌兰不就是按照智囊的计划往前走的吗？

说中野良被智囊控制……也没有说错。

“我从那个故事中看到的，只有无尽压抑和绝望……”

史丁格忽地长叹一声，语气中溢满无法掌控命运的悲哀，就像是，他通过了中野良看到了曾经的自己那样同身感受：“你就是那只失去翅膀的鸟儿，透过牢笼看着窗外灰暗的天空落泪……”

这也是史丁格欣赏的一点——伪装。

中野良看似权力和金钱很是渴望和追求，实则对于生死摆烂的态度，做事拖沓不上心，一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让史丁格觉得中野良没有任何威胁，这才给了他成长起来的时间。

无论史丁格和田中把他塞到哪里当杂役，中野良都能够处之泰然，用人性的贪欲掩饰了无欲无求，让史丁格觉得这个人虽然有些小聪明，但还是不足为惧。

可后来，史丁格又不太确定了。

从最终的结果往前推，史丁格觉得中野良其实是给自己套了三层马甲，用浮于表面的贪婪来掩饰绝望，实际上藏在无欲无求的下面，是最终反抗智囊和拯救自我的目的。

智囊的流言出现时，史丁格没有重视起来，只觉得中野良是在为自己造势。

——实际上史丁格是被那时试探的结果给误导了，现在史丁格可不会再这么认为，他觉得中野良做的每一步，都存在着目的。

就像是跟中立派别扭的相处，像是藏拙，又像是迫切地想要展示才能，以获得别人的支持和信任，都给史丁格一种感觉：智囊想要中野良藏拙卖乖，在他的阴影之下一步一步稳稳地横向发展，策反敌人，以包围之势吞没史丁格；中野良却急迫地想要找到缺口，戳破智囊的控制，别扭而隐晦地把自己展示给中立派看，跟智囊抢夺人脉。

基于如此判断，史丁格做出了一番谋划，先是让F在后勤组内散播谣言，离间智囊和中立派的信任——在这个基础之上，史丁格察觉到了藏在轻视下的真相，中立派其实非常尊敬中野良，并且已经出现类似于无知的村上那样、只听从于中野良的忠诚下属，如男同事E。

这也更加让史丁格确信，中野良是个极为聪敏的人，甚至于，他的城府让史丁格感到了毛骨悚然的程度。

如果不能为自己所用，那就必须要彻底除掉！

他现在的第一步，就需要让中野良和智囊产生嫌隙，只有这样，中野良遇到危险时，才不会选择向智囊求助。

中野良和智囊的关系就是扭曲的共生关系，智囊控制着中野良，却又保护着中野良不受危险；中野良成为智囊手中的牵线木偶，却又在暗处谋划着摆脱智囊。

在中野良获得代号的前夕，史丁格对中野良进行猎杀时，明显就感受到了助力，想必就是智囊出手阻拦了自己。

但他也确信两人之间也并非亲密无间，史丁格对于瓦解他们的合作，抱着九成成功的自信在进行着的。

史丁格的话术很好，语气里饱含着的痛心深深地感染了中野良。

如果是刚进入组织的中野良，或许就会被史丁格这一副知心长辈的面目给欺骗了。

中野良转念一想，史丁格这一番表演，跟川口还真是像了个九成九呢，当年他不就是被川口花了两年的时间给温水煮蛙了吗？

想起当年自己立下一辈子都要为川口卖命的誓言，中野良就脸色阴沉沉的，看着史丁格，就像是看见了川口站在面前，差点没忍住站起朝着史丁格狠狠地呸出一口唾沫。

说起来，这两年来他能够看穿史丁格的假面之下的真面目，还得得益于川口。

被川口欺骗得落得如此下场，中野良在下定决心之后，便觉得自己跟萩原学习的还不够深，回去又深造了一番，不能说百分百看穿，但力求能够看透表面之下真实情绪的一半。

可以说，这七年来积累的经验，才是中野良迅速成长起来的基础。

“我曾经……也是和你一般，在我老师的光芒下，看不见自己的身影……”

史丁格想起当年在老师的光芒下艰难走来的辛酸历程，差点没有维持住那副痛心疾首的表情，直接黑了脸。

中野良看了一眼手表，时间也差不多了。

这漫长的感情戏也该结束了，再演下去效果反而更差，毕竟“精明的日出虽然和智囊生了隙，但仍然需要智囊的帮助，可不能在这个时候跟智囊反目成仇”。

于是他主动转移了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