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常说,我这一辈子制作过无数的作品,而山崎是我这辈子精心设计出最好也是最骄傲的那一个。
在他没有能力与父亲抗衡时,他是一个精致的木偶,任凭父亲牵着线,摆弄出各种各样的动作。
每一个脚步的距离每一个抬手的高度,嘴角的笑容,每分每秒都是是被人规划好的。
没有任何的自由。
也不需要任何的思想。
但……他是人。
人总是会避免不了产生欲望的。
等他长大了一些,虽然还是无法与父亲抗衡,但他拥有了可以逃避的能力。
院子里的女仆忙碌着,前一秒还在兢兢业业地照顾着少爷,后一秒转个身少爷就不见了。
山崎无视树底下乱成一团的蚂蚁,面无表情地遥望着高墙外的景色。
望着院子外明旭的阳光,山崎总是生出一种渴望的心思。
他不明白这种滋味是什么,因为没有人告诉过他正常人类应有的情绪分别是什么,正如他根本分不清高兴和悲伤的区别在哪里。
只是身体拗不过情感,无意识地朝着隐隐向往的方向前进。
明明他整个人都沐浴在同一个太阳之下,心里却无端生出一种墙外的阳光更加灿烂温暖的想法。
而高墙内的阳光,过于惨白冰冷了。
被黑着脸的父亲逮到时,山崎没有任何想法,恐惧抑或是什么,统统都没有,哪怕他知道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他将会在昏暗封闭的沉闷房间里度过,经历着会让年幼时期的他止不住眼泪的惩罚。
——那时的他,甚至连疼痛是什么都说不清楚。
因为这是人偶不需要知道的知识。
哪怕在书本中曾经看到过相关的词语,那对于山崎而言也只不过是个没有温度的词语。
惩罚过后,父亲以为已经剥夺了山崎的反骨,山崎会一如既往的听话,然而他错了。
山崎知道在父亲眼里甚至是自己眼里,撇开监管的视线躲起来这件事是错误的,但是他不改,树爬不上去,那就钻花里,爬屋顶,哪里有洞,哪里就是他临时的窝。
或许在这个时候起,山崎就已经生出了反叛的心,只是不自知而已。
改变是那天清晨树丫上多了一只雪白的团子。
正当山崎再一次甩掉身后那一串小尾巴,藏到了叶子之后,掌心摸到了那一团小小的、软软的东西。
半膝跪着的山崎整个人僵在了哪里,不知是该把手抬起来,还是继续按下去。
小家伙很自来熟,不怕人。
懒洋洋地晒着太阳,忽然被人按住了,也不挠人,疑惑地睁开琥珀瞳子,伸着脑袋与山崎对视。
山崎僵硬地收回手,不知所措地看着毛团子。
毛团子惬意伸了个懒腰,然后喵喵叫着靠近山崎。
很小的一个。
山崎想,比我的掌心都大不了多少。
毛团子好奇地看着眼前这只幼崽,一边小心翼翼地抻着爪子碰了一下。
山崎只觉得自己好像被棉花轻轻地碰了一下,又像是被羽毛柔柔地扫了一下心尖。
突然其来的情绪让山崎整个人都慌了,但面对毛团子好奇的作怪,他能做的,只有僵硬地伪装木头人,半点都不敢动,生怕一个不小心伤着了毛团子。
毛团子似乎根本没有感受到他的紧张,亲昵地喵喵着,吐出可爱小巧的舌头舔了舔山崎。
那一刻,山崎听到了轰一声,仿佛天边炸开的烟花,又像是春天降临万物爆.炸漫天的粉色飞舞。
他想,这就是……开心吗?
他舔了舔干涩的唇瓣。
僵硬的手慢慢地轻轻地将毛团搂进怀里,就像是在抱着绝世的珍宝。
毛团子也没有拒绝山崎的亲近,好奇地望着眼前这个比人偶还要精致的人儿,伸出舌头舔了舔那软乎乎的脸颊。
山崎觉得脑袋晕乎乎的,多年以后他长大了,第一次喝酒时,晕乎的他抑制不住遥想当年,心想,原来喝醉了的感觉是这样啊。
树底下的人还在乱糟糟地寻找着,远处传来父亲怒吼的声音:“把这些树给我坎了!把这些花统统给我挖掉!!”
美好的生活并没有持续多久,被他小心翼翼藏起来的毛团儿在第三天就被管家挖了出来。
看着对人类充满信任的毛团被人粗暴地拎着后脖子离开,山崎第一次生出暴怒,想要冲上去把管家推倒在地上,把毛团抢回来。
但他刚迈出左脚,便被父亲一巴掌狠狠地打得摔倒在地上。
刹那间天地失声,嗡鸣占据了全部。
山崎看着那抹白色染上鲜红,那么的刺眼,那么的想要让人反胃。
山崎吐了,吐了个稀里哗啦的,眼泪混杂着呕吐物,越发的让父亲跳脚。
眼中的鲜红色逐渐变得模糊,直至天空变成晦暗的颜色,阳光终究是失去了温暖。
渐渐的,他变成了父亲心目中最得意的成品,就如院子里的每一个人偶那样,失去了生机,没有了活力。
或许是叛逆,又或许是违背父亲的教育会让酒保心生愉悦,当他拥有了能够自主外出执行任务的权力后,父亲交代下来的任务,他总是听一半,甚至是完全不去理会。
看着警察将罪犯铐走,酒保戴上兜帽,转身离开现场。
任务完成了,那就不要去管他究竟是用什么方法去实现的。
至于组织的利益,关他何事。
他心里是有恨的。
山崎想。
可二十多年的驯养已经让他失去了反抗的勇气,面对面容扭曲的父亲,山崎终究也没有勇气反驳他的每一个字。
'我杀过很多人也救过很多人……'
'我这一辈子可以说没有悔意,但遥望年幼时期的自己,仍旧会感觉心里有些遗憾。'
山崎想过自己会在父亲的掌控下,一辈子就如木偶那样任人摆布,朝着父亲给他安排好的道路,一直走下去,直到死亡降临。
他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山崎想。
手起刀落,晦暗的红色落地,情报到手。
占边惹怒了山崎,被山崎放弃流放到M国,父亲没有说些什么,只是警告地跟山崎说:若是觉得不要了,那就记得斩草除根。
山崎看了一眼父亲,眼里没有任何的情绪。
“我知道了。”
女生C跟在山崎身后,在酒保有意无意地捏造下,就跟个小尾巴似的怯弱孩童,一步一步成长到可以独立带队自信开朗的强者。
山崎想,C如今的模样,是他年幼时期梦里追寻的笑容。
真好。
感觉心里的遗憾又减少了一点。
可为什么心里总是空落落的呢?
山崎想不明白。
然后再一次甩开了身后的小尾巴,独自一人前往海的另一边执行任务。
无视掉海洋另一边跳脚蹦哒的父亲,没有遵循他以往谨慎小心的风格,在别人的地盘里到处搞事,然后在一次又一次的大逃杀中安然逃脱。
在某一次的追杀中,阳光之下那抹金色撞进眼底。
那时还没进入组织但已经名声远扬的安室透只觉得倒霉透了。
他还在兢兢业业地经营着他神秘莫测的情报分子人设,结果突然被一个莽撞的人创进来,将棋盘掀飞了。
两人匆忙中对视一眼,相继踏上逃亡之路。
安室透油门都快踩到底,山崎腰腹一个用力,直接抓住车门钻进副驾驶座。
被迫拉上贼营的安室透笑容都快撑不住了。
暗骂一声,但也只能踩尽油门,继续躲避着来自身后密集的子弹。
车子在陆地上飞翔。
这就是他们的相遇。
山崎好奇地靠近,安室透手痒只想把隔壁那个家伙扔出去。
那时还天真纯良的安室透确实甩不掉身后这只经验老道的大型熊孩子。
几次被创破任务,安室透也没亏,情报甚至还能说是超前完成。
毕竟他只需要潜入窃取一份重要文件,若是可以的话再多获取一些情报以备不时之需,可在无意间增强自己的名声。
但现在都快把对方整个组织都端了,怎么能不比预期要好呢。
安室透无语地心里吐槽。
除了几次差点搭上组织目标结果被这位赖上他的熊孩子给搅和了,一切都很好。
好过头了。
……他又不是单纯的情报分子。
山崎迟疑:“你不是,需要吗?”
“……确实很需要呢。”
安室透笑容很是纯良,只是在他人看不见的角落里,嘴角微微下撇。
“非常感谢这位名酒先生的帮助呢,这次任务已经超额完成,我该去给买家答复了。那么名酒先生,再见。”
最好再也不见。
山崎:……
山崎不明白自己明明帮了安室透,为什么他还不高兴。
他想了很久,最终得出结论。
'肯定是我做得还不够多!'
山崎顶着一张面瘫脸恍然大悟地学着女生C右手捶左掌心——虽然他也不理解女生C为什么要这么做。
但女生C说了这样会显得整个人气质活泼开朗,山崎也迟疑地跟着做,现在都有些习惯了。
父亲就是这样的人。
每一次完成任务时,父亲都会苦着一张扭曲的脸敲打他,教训他不要为了这么一点小成绩就沾沾自喜、有这个时间还不如去多接一点任务,想办法做到更加完美。
【朗姆先生才会高兴。】
父亲恶煞的苦脸浮现在眼前。
【多做少说,别老等着朗姆先生给你指示你才动一下,跟个番薯一样,要人推一下才肯滚一滚。】
【有空就再多接一点任务,得了朗姆先生的重视,我们家……才能拥有翻身的机会!】
父亲的声音在脑海里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