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中学。
进出入的施工队比电线杆上的麻雀更吸引学生注意力,老师课鞭拍课桌啪啪响。
坐在最后一旁垃圾堆旁的蘸蘸戴着帽子,趴在胳膊上有些昏昏欲睡,这样喜气洋洋又充满期待的氛围怎么让人集中注意力呢?
好在自从能在校庆宣读发言稿后,便无人再来招惹蘸蘸,也就没有人知道帽子下的她的样子。
但被人看见是迟早的事,因为排练已排上日程。
学生都是“team player”,自动寻位在学校中把自我纳入一个团体,否则他们就容易遭到排斥,这也是校园暴力欺负最怯懦者最不合群者的由来,跟学习成绩好与不好关系不大。
蘸蘸一直被归类于孤僻、古怪、特立独行那一派,传话的同学一溜烟没影儿了,蘸蘸只得一个人往礼堂走,中途口渴去楼道口接开水耽搁了一些时间。
蒲公英茶在玻璃水杯里重获新生,舒服地伸展开身体。
蘸蘸小口啜饮着,晃悠着来到礼堂,门梁上悬挂的五彩斑斓的彩带晃花了她的眼睛,彩带一米一米的被钉住,中间悬挂宝塔形螺旋菜色塑料饰物,塑料味十足。
礼堂很旧,水泥地板,剥漆桌椅,施工队在粉漆墙面,空气中涌动着不太强烈的油漆味。
蘸蘸捂着鼻子,帽檐阴影压下,她百无聊奈地站墙根等待安排事宜。
墙根处通天彻地旧红绸布,隔帘有女生唧唧咋咋说着话。
“哇噻!阮烟学姐!你居然会穿高跟鞋!”
“妆容也好漂亮,短短放学时间准备得如此周全,不愧是连续主持了三届的主持人一姐!”
“阮烟学姐!你真的好好看,这是我微信,我们扫个码?”
一句句恭维得肉麻兮兮,蘸蘸可以想象到小女生们两眼艳羡的样子。
学生会主席、容貌漂亮、温文而婉、学习名列前茅,阮烟向来是学校里的明星,这样的女孩子,被人喜欢被人追捧就像花开吸引蜜蜂一样自然。
阮烟的声音适时响起,恰到好处:“大家都辛苦了,接下来需要大家一起努力了哦。”
阮烟说话不揉捏不造作,非常容易让女生化身小迷妹。
蘸蘸暗暗叹口气,要不是自己见过这个女人尖酸刻薄、杀人不眨眼、咬牙切齿要抢回父亲宗家地位的不服输的样子,自己恐怕也会喜欢上她吧。
不断有人经过,撞动红绸布,蘸蘸视线穿过间隙看见阮烟的侧身,红光照白壁,红影晃动在她身上,她一身红裙,衬得肤如白雪,眉目如墨,她头发偏轻熟的挽起,晃动的大耳环挂在耳垂上,高跟鞋细得能将地砖钻出洞。
蘸蘸忍不住觉得有些好笑:这女人全副武装的样子像要冲锋陷阵,于学生之中格格不入,简直是用力过度的憋大招。
有时一个人过分努力的样子,会显得很狼狈的。
但显然阮烟并意识不到用力过猛这一点,但她却像友谊是一般,转过弧度修长的天鹅颈,眼神精确无误地与蘸蘸对上。
火光电石之间,蘸蘸低下头,撇过眼睛。
耳畔传来尖锐高跟鞋声,蘸蘸暗想真是冤家路窄,惹不起的还躲不起。
阮烟曼声:“这不是我们靠捐款上演讲台的蘸蘸同学吗?怎么把脸捂这么严实,不敢见人吗?”
一时间,那几名女生也追着瞧蘸蘸的脸。
蘸蘸低下头:“没,我嫌卸妆麻烦。”
阮烟颦紧眉尖:“我化妆也是为上台做练习,不像你,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
有小迷妹立马给阮烟护航:“学姐,你理这丑八怪做什么?看她一辈子没上过台的样子,到时犯了错还得你救场呢。”
蘸蘸老实点头:“那可真是辛苦你了。”
阮烟两步上前,嘴唇掠过蘸蘸脸颊,几不可闻道:“你永远别想抢我半点风头。”
蘸蘸一愣,难道阮烟如此超前的盛装打扮是为了各方面碾压自己?不可思议!
蘸蘸忍住伸脚绊她的冲动,因为她看见舞台对面的帘幕拉开,路易斯人走出来。
路易斯还是穿着校服,敞开的衣襟里白恤衫上有小团汗渍,高挑的身材,飞扬的眉眼像寒星一样。
拿几个女生低呼声响起。
像路易斯这样的外貌,不成为校园红人都难,蘸蘸觉得要想以后少招惹麻烦,得离这位邻居大帅哥再远一点。
路易斯手里拿着纸袋上印有星巴克LOGO,阮烟甜笑着迎上去:“拿来,我水蜜桃味的星冰乐。”
原来路易斯排练迟到是帮这位祖奶奶跑腿去了?
顿时四下女生无不艳羡,蘸蘸微微松了口气,转身想走,却被路易斯喊住:“蘸蘸你等等!”
蘸蘸像被针扎了一下回过头,一杯咖啡味的星冰乐递到她面前。
“这杯你喝吧!”
蘸蘸下意识道:“那你呢?”
路易斯轻微摇了摇头,透明汗珠覆在鬓角绒毛上晶莹闪烁:“我不渴。”
蘸蘸想起放在挎包里的蒲公英茶,想要拒绝,路易斯的手却已悬在半空半天,他抖抖腕,迫切道:“你快接着。”
蘸蘸有一百二十个想拒绝,可她越拖延一秒,路易斯就越觉得尴尬似的,快声催促:“我妈说了,让我多在学校照顾你。”
——看在她可怜的份上吗?
蘸蘸心里一怔,方才注意到阮烟冰冷的眼神,谁能想到万众瞩目的男孩子送一杯饮料给众矢之的怪人,怪人还不给他面子?
同样的待遇,蘸蘸拒绝,岂不是让她尴尬?
没想到,突然阮烟有意一抬手:“哎呀,有蚊子!”打翻了蘸蘸的帽子,滑落间连带将路易斯手里端的饮料也打翻在地。
路易斯一脸莫名其妙:“这才立夏呢!哪儿来的蚊子?”
蘸蘸一百二十个尴尬,匆匆忙忙弯腰去捡帽子,恨不能缩成一团,地鼠一般钻入地下溜走。可她终究是人不是地鼠,只能任由披肩发斜斜滑落,面容坦诚相见众人面前。
抬头时,立即大家的眼神都有些不对劲。
从闹剧伊始,她已习以为常目光焦点,可现在那些目光竟变了,从惊讶转为惊艳。
这一天还未过去,蘸蘸的皮肤还未完全恢复,特意戴上帽子一是不想太惹人注目,二是为了不被阳光直射,阮烟居然颇有心机的就想让蘸蘸再一次献丑,想一如既往像从前那样借机奚落她。
蘸蘸最不喜欢阮烟有丝毫接触,偏偏阮烟认为这里是她的领地,只有她能出风头。礼堂舞台后台不大,角落里还堆砌的道具和用来搭建舞台的镜面道具。
后台灯火辉煌,反射出镜面道具照亮蘸蘸的脸,她突然站在原地默默地叹息了一声!
因为她还是中镜面中看见了自己的容貌!
刘海往后用发夹别住,两侧头发垂落,有意无意的衬小脸,鬓角处攀生出的刺青,掩盖了原本红肿隆起的胎记疤痕,有些像民国时候故意把耳发烫弯的贵妇气派。她眸子清亮,换了一个灵魂,由内而外的气质也会跟着改变,鼻梁中间有些塌,鼻头却翘挺,短促收尾的下巴,有些像小婴儿的弧度,有些像喵咪一样,徒然让人心生出怜意。
蘸蘸是艳丽中带着清淡,素颜中带着光亮,与鲜红的阮烟一做对比,就宛如白荷对红莲。
阮烟是第一个发现不对劲的人,她本就有着驱鬼人的极度反应敏锐。蘸蘸也并没有特意的再故弄玄虚的遮掩容颜。既然已经被识破了,蘸蘸索性抬起头,直勾勾的正面阮烟。
“阮蘸蘸?”
阮烟先是不可理解的一般的惊叫出声,随后自打脸的又补充道:“不对,你是那个丑八怪,可又为什么不一样了?”
蘸蘸笑了笑,她不可能对这个女人多做解释,可众目睽睽之下傻站着也难受,于是她镇定的从包里摸出水杯,一口一口的开始喝蒲公英水。
“别聊了别聊了,快开始排练吧。”突然路易斯开始打圆场,伸展开手臂,驱逐低声议论的家伙们。
蘸蘸看着路易斯的背影,突然觉得有些难受,这男孩子虽然大是大非上不清醒,但在该有的细节上,还是尽力庇护她这个邻居的。
能在学校里抱团欺负人很容易,但要保护被欺负的人就难多了。
很快,杯子里的水都快喝干了,蘸蘸拧好盖子,轻咳一声:“我一会儿怎么排练。”
“排练?”阮烟没反应过来。
“对啊。”蘸蘸声音不大,但却能保证所有人都能听见,“不是你一放学就让人叫我赶紧来,好给大家看看的吗?”
“演讲哪儿需要来排练舞蹈节目的舞台啊——”有人插话。
蘸蘸稍愣,旋即明白过来。
排练就两个小时,多是多人团体活动,根本排不上阮蘸蘸近二十分钟的个人演讲,从前的演讲者都是自己找个地方就好了,没必要跟一群人来这里耗着。
阮烟眼神有些闪烁,蘸蘸歪过头,一脸无辜。
“那肯定是有人穿错话了,”阮烟面不改色心不跳,“那就请阮蘸蘸同学离开前打扫下地上的饮料,”说着拍拍手,以主张大局的态度调节气氛,“道路易斯来了我们预备开始——”
蘸蘸能说什么呢,纵然她白跑一趟,还要打扫地面,却只能佩服阮烟见机行事之快。
蘸蘸默默地去找扫帚拖把,音响里很快传来阮烟甜美清脆、咬字清晰的主持话术。
蘸蘸手里捏着黏糊糊的饮料杯子,刚走到门口,背后被人拍了下,回头见到一个女生,是刚才围着阮烟吹彩虹屁的人之一。
“你是不是去微整了?”女孩斜眼不屑的睥睨她。
“整容恢复得到这么快吗?”蘸蘸知道这些人习以为常将她践踏脚底,一看她变好就来打压,索性自己把后路说死,“何况我家也没那钱啊!”
一个人的穷与爱一样,是藏不住的。
偏在这时,舞台上的麦克风电流麦,发出刺耳的尖叫,台中央的阮烟脸色瞬间变得很冷,蘸蘸回头冷不丁的与她对视上,才发现阮烟竟从始至终注视着她离开的方向。
连带这几个与阮烟关系好的女生也一时变得有些尴尬。
蘸蘸知道,她说的话,做出的改变,不多久就会传来,至于阮烟又会如何兴风作浪,她管不着,也不屑与这些小孩子浪费时间!
快速离开礼堂,蘸蘸步伐前所未有的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