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惹得栖月仙君不爽快了。
他到底哪里不爽快了,阿灼百思不得其解。
而且她也注意到淮宴总是刻意与自己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以前可没有这么刻意。
阿灼憋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淮宴仙君,我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刺啦”一声,椅子摩擦着地面划出一道刺耳的声音,只见淮宴迅速站起身,走开,走到距离她几丈远的地方才停下。
阿灼吃惊地看着他,只见他微微侧身的眉心紧紧锁着,黑色长睫下的瞳孔看了她一瞬又极快地撇开,像是看见了什么脏东西一般。
阿灼觉得奇怪,蹭的一下站起来,随后她又看见淮宴赤裸裸的,没有丝毫遮掩地抬袖捂住自己的口鼻。
本来就埋下了火种,原先的那一点火星子瞬间爆发扩张,变成了熊熊的烈火,阿灼的眼底被愠怒撕扯着,眸中带火地望着对面远远站着的人。
她脱口而出:“我到底怎么你了?”
此话一出,淮宴瞬间转过头,目光直直落在阿灼的身上,语气嫌弃又苛责:“你到底有多久没洗澡了?”
阿灼:“……”
像是凉水倾盆倒来,她的怒火一下被浇灭,“我身上真的有什么味道吗?”阿灼不确信,再次使劲地嗅了嗅,她什么也没闻到。但是看淮宴的表情,又不像是假的。
她看了看自己,又再次看了看淮宴,然后连淮宴也没想到她接下来会做出这样的一个举动。
阿灼略鼓起两腮,像是一鼓作气,然后趁着淮宴背身过去,就这样眨眼间的功夫,阿灼以极快的速度扑了过去。
等发现时已经来不及了,淮宴难得狼狈,手忙脚乱地去推她,宽厚微凉的大掌抵在她的脑门上,将她推开至一条手臂的距离。
阿灼也发现自己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望着肩宽高大的男子身躯就在眼前,反正她都已经抱过两次了,再抱一次又怎样。
她抵抗着那只手的力道,龇牙咧嘴地往前冲,两条细臂在半空中挥舞着。
淮宴抵着她脑门的手掌触到她的体温,他看着面前生龙活虎的人,仿佛她天然是一块香料,这剧烈的动作具有加速香料挥发的作用,此刻,他的鼻腔被更浓烈和嚣张的味道盘踞着,怎么也驱赶不散。
那已经不能称之为幽香了,而是被放大了无数倍的甜腻。
这气味呛得他头晕眼花,即便他屏住了呼吸也不能完全忽视,一时面对她突如其来的举动,浑身使不上力道,只是本能地用一只手臂将她推远。
阿灼很会得寸进尺,声音怒道:“我身上有那么臭吗?明明什么味道也没有!”她不信邪,又咬牙使了一股蛮劲。
她完全没想会有什么后果,大概只是还有劲没用上,而且面前这人也明显留有让她使出劲的机会。
直到下一刻,死死抵住她像一道墙的力道瞬间松散。
根本来不及收手,她惶然睁大眼睛,瞳孔骤然放大,眼睁睁看着自己身体倒下去。
安静匍匐了多年的灰尘被惊起,两道身影叠加在一起。
淮宴坐在地上,右手撑在身后的地面,手臂因为用力而肌肉充实,掌心里全是灰尘,而另一支手下意识扶着压在自己身上的人。
阿灼的侧脸贴上淮宴的胸膛,整个上半身几乎要贴在另一个身躯上,她心跳像擂鼓,又响又剧烈,有未料的突然,也有与眼前人如此近距离的心悸。
“啊切!”
两个人落地的那一刻,不偏不倚,正好撞了鼻子。
可又顾不得疼,满腔的灰尘,让阿灼猛地一偏头,一闭眼,从鼻腔里打出一个畅快的喷嚏。
一声响后,她终于意识到什么,慢慢地回过头,脸颊越来越烫,目光先是灼热地落在自己抓住淮宴肩头的手,然后又低头看见他握着自己腰间的手,她一点点地抬起视线。
两个人这样的姿势实在……
她一只手抓住他的肩头,另一只手抵在他的心口上,手掌下的心跳不比自己的跳得慢,淮宴的胸膛略微起伏着。
可是当一看见淮宴那张脸,阿灼微微一怔,潋滟的眼波里映着一幅动人的画面。
他的目光毫不避讳地盯着她,那双眼睛像是一支浓墨重彩的笔,在描摹着她的脸,从眼角到眉梢,从鼻尖到唇尖,细致又粘腻。
阿灼见过淮宴最多的,是一双冰冷且不近人情的眼,很少有这样透露出其他情绪的。
尤其这样的眼神,更是第一次。
饶是阿灼再不通什么事情,也能察觉到那看向她的眼神绝对算不上单纯。
可那双眼睛,明明是山巅终年不化的积雪,是永远不可触及的水中月,是她畏惧的存在。
可正因为鲜少有这样的动情,当冰清冷漠的眼被镀上了一层动容,像是天上颠倒的星河日月。一旦见过,便会不由自主地深陷其中。
阿灼沉甸甸的脑子像是被抽走,徒留一片空白。
淮宴的耳根一点一点地被染上红,心口原先一直下不去的暖意,此刻变成了滚滚的烫意,灼得他心口直痛。
似乎是空气太寂静,或者说是眼前这块香料发挥了作用,他所有的感官都变得异常敏锐,例如他左手掌心传来的柔软触感,他的脖颈试到了对面的人喷出的温热呼吸,他的胸膛能感受她逐渐抓紧的五指。
鬼使神差,那股甜腻的气味顺畅地进出自己的鼻腔,之前的所有忍耐和不适都在这一刻得到纾解。
仿佛病入膏肓的人求来了解药,多年的旱土迎来甘霖,迷途已久的鸟儿重新归巢。
淮宴呼吸略重,他挺直脊背,微微向前,鼻梁上的疼痛不减,但在此刻好像一点也感知不到。
两个人面对面,刚刚互相撞疼的鼻梁又在慢慢靠近,呼吸纠缠,周围的空气好像都在膨胀,似乎有什么在加热。
阿灼目光酩酊,出现在她脑海中是那张俊美的属于栖月仙君的脸,脑子轻飘飘,情不自禁地就微微向前靠近,全然像是被操控的傀儡。
被什么操控呢?
她一时没那个脑子去想。
只知道两个人的呼吸越来越近,鼻尖几乎快要挨着鼻尖,唇也是。
就在阿灼以为他要吻上来的时候,甚至漆黑的鸦羽轻颤,就要闭上眼睛时,淮宴沉浸的不受控制的目光骤然晃了一下,恢复一瞬的清明。
紧接着他半阖的眼眸倏地睁大,他偏头看了眼远处桌面上的信封,支在身后的那只手长袖一挥,整个人霎时化作一缕白烟消失在原地。
连同那封信一起消失。
阿灼愣了一下,直到过了许久,鼻梁上的疼痛慢慢让她回神。
眼前一片空荡荡的,淮宴突然消失了。
她这才意识到,刚刚好像发生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她无意间伸手摸自己的脸,脸颊滚烫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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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金叶盖上被褥,脚步声就从外间传了进来。
“我儿现在感觉怎样了?”皇帝撩开床帏,即使再生气,可这也是自己捧在手心的心头肉,一听说病了,到底是心疼,哪还顾得上其他事。
可还不等上官金叶作出回应,老皇帝先是握着拳头的手抵在嘴边咳嗽了两声。
上官金叶起身,赶紧问道:“父皇的老毛病又犯了?”一旁年纪稍长的宫女赶紧递来一蛊茶,皇帝喝了一口。
“人老了就是这样,除了修修补补,也没有其他法子了。有些病根太深就是除不掉。”皇帝倒是有些坦然和释怀地笑笑,“现感觉怎么样啊?”
上官金叶眼中心疼,“父皇不用担心儿臣,红疹是消了,只要半夜不起高烧过几日就好了。”她唇色苍白,嘴皮干白脱落,上官金叶耸了一下身子,目光低垂落在自己的手背上。
“父皇可知我为何生病?”
皇帝白花花的胡子垂着,他目光不明,却是缓慢点了一下头,“儿啊,她也陪父皇走了大半辈子,我已经油尽灯枯,等我走时,一定会带上她的。”
上官金叶没说话,因为以往两个人一旦提起这件事,就一定会聊到已经逝世的王后,她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当初先德皇后临死前的愿望就是放翎妃出宫,可皇帝念在旧情,怎可舍得。再恶毒的女人却是将一颗真心放在了自己面前,她使尽了手段,最后也不过是为了他。
他和翎妃是少时的青梅竹马,倘若自己不是天下共主,不曾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只是这世间最普通的走卒贩夫,这世间的普通温馨小家定有他们的一个。
可惜年少的承诺,终究不敌世事无常。
上官金叶不想再陷入那句话中。你将你的王后,我的亲生母妃置于何地?
皇帝或许也是爱母妃的,但那种爱也许并不纯粹,日久生情?还是在一次次箭在弦上的难关中开始逐渐信任自己的合作伙伴?
上官金叶不得而知。
但她清楚地知道,一旦翎妃的儿子三皇子上官穆成为新的继承人,即使父皇已经下了死令,上官穆依然会想尽一切办法救他的母亲,最终将他的母亲捧为太皇太后。
而她和弟弟的下场,只能说,也许要多惨就有多惨。
她不能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死在翎妃床下的那只猫父皇已经知道了吧,翎妃生性残忍,那猫本来是要死在我的床底下的,能闻见异味的也只有我,到时候朝中的大臣借着天象征兆一通胡说,我摇身一变就成了众人口中祸国殃世的公主。
“连着泠皓也要跟着遭殃,父皇你是真的一点也不在乎我们姐弟了吗?四岁那年我流落民间,我到底为什么会丢,你是动怒杀了很多人,但那些人真的该死吗?你的心里就真的什么也不清楚吗?”
老皇帝缩在袖子的手颤了一下,双眸渐渐黯淡下去。
“儿啊,父皇这一生从未向人低过头,是父皇对不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