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雁无不知发什么愣,剑在眼前浑然不知,忽地身子被一只大手拽了过去。
谢晴岚松了口气,可自己的身子扑在空中,眼看就要摔个狗啃屎,一道力从身后猛地将她拉了起来。
两人几乎一同捞进了段飞的怀里,惊魂未定的三人两两相望……
谢晴岚忽地推开他,扯了扯松散的衣领。
段飞脸上一阵灼热,松开呆愣的李雁无,心神恍惚地说道:“你们两个小鬼,当心一些……”
两人异口同声应道:“哦……”
李雁无似乎还停在刚刚那瞬,有些心不在焉。
剑影一遍遍在眼前挥舞,谢晴岚恍然间发起呆来,刚刚在段飞怀里的一瞬,让她想起出江都宫的那夜,江风影逗她、气她、逼她承认喜欢他,却又紧紧地拥着她,不自觉笑出了声也淌下了泪,心中好似生出许多只爪子拉扯。她猛地捶了捶脑袋清醒过来,剑影依旧在眼前舞动。
夜色中什么都很模糊,笑或泪,或不经意投去的目光,或有意的凝望……
谢晴岚遥望栖灵寺的灯火,想起明真清澈安宁的眼眸,心中似乎平静了许多,也不知他近况如何,想是离了她这个扫把星过得好吧。
“噗,噗。”的水声断了她的思绪,这才见李雁无学成,只是水花似乎不是溅起的,而是涌起来的。
李雁无噘着嘴,“师傅我太笨了,让你费心教了我这么多次。”
“不急,慢慢练,你以前不怎么使剑,现在不过生涩些罢了。”
李雁无凝望着段飞,眼里星星耀耀,“你是我见过最好的师傅。”
段飞轻声笑了笑,摸摸她的脑袋,“我是长辈,自然要对你们宽厚些。”
“好了,今日就到此吧,回去早些歇息。”
谢晴岚跟在二人身后,回望了一眼栖灵寺。
暑气渐渐散去,大桂树油绿的叶下慢慢孕育出花蕾,又渐渐绽放,在凉爽的秋风中零星落下,散发出不浓不淡,绵长甜蜜的香气。
谢晴岚呆坐在树下,看着指尖上金灿的桂花,想起春日里的蓝花楹,转眼过去四月。
江风影……
这次我们真的缘尽了么……
忽地金碎落了满地,点缀在她浅粉的襦裙上,馨香满身。谢晴岚听闻枝干摇颤声,扭头瞧了一眼,只见段飞在身后摇了摇花枝。
“你又在想那小子?”
“师傅……有些事不过是时间的问题,时间长了自然就忘了。”
“是吗?”段飞垂眸,似在想着心事。
不知为何,谢晴岚想起那副字帖,“师傅,那首无名诗是你写的吗?”
“是,我不善文墨,那时我教霜儿习剑,她便教我写诗,我随意作了一首……”
谢晴岚听出段飞话尾自嘲的轻笑,一双纤手拢起裙褶里的金碎,倒在手中嗅了嗅,漫不经心地笑起来,“我不懂诗,可我觉得挺好。”
余光中落下一个身影,随着衣摆浮动来到她的面前,递来一支花开满枝的金桂,“送给你的。”
谢晴岚接过,嗅了嗅花香,抬眸一笑,“谢谢师傅。”
李雁无不知从哪钻了出来,“师傅,我也要。”
段飞摇摇头,轻笑了声,一掂脚又掰了枝递给了她,“呐,你的。”
紧跟着阿九何四都钻了出来,阿九往院中的藤椅上一倒,枕着手臂摇了摇,笑得颇有意味,“我看啊,往后要想留住这两妹子还得稳住段飞,有他在她们两就跑不了。”
何四踮着脚在桂花树下蹦了蹦,也想摘上一枝,只是身形瘦小怎么都够不到。
谢晴岚回头望了一眼,将手中的桂花拢成一团倒在何四手中,脚下一蹬攀了根树枝,正折枝时,听见段飞正色道:“阿九你别胡说,她两是我徒弟,以后要嫁人的。”
“欸,你能不能把嘴闭上,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李雁无瞋了他一眼,抄起一旁的扫帚便扔了过去。
阿九嫌弃地扒拉掉趴在脸上的扫帚须,“喔,你们两反应也太大了吧,我又没说什么,怎么就动真格了。”
“你还说,你那话里透着什么味,你不知啊?”
李雁无说着捡起一块石头,正要扔出去,阿九立马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一溜烟的功夫便不见了,谁都知道李雁无的飞镖可不是好惹的,也就是不确定她能在这镖局待多久,不然这镖头的位置都得拱手相让。
谢晴岚看着他们打闹,乐呵呵地笑起来。
自从入秋后,镖局的生意大好,许多人听闻振风镖局走镖安全慕名而来。
三日后镖局里接了个大单,要将三千两白银送至江夏,镖酬五百两。阿九、何四暗自乐开了花,这可是振风镖局接过最大的一单,光这定金都够他们衣食不愁过上好多年的了。
谢晴岚在屋里修心法,听着外面吵吵嚷嚷,静不下心,便出去瞧瞧。
阿九、何四见她出来,赶忙将这高兴事小声说与她听,生怕外人听了眼红。
阿九眉飞色舞,“没想到如今这世道还能碰上这么大的买卖。不如咱们一起去,就当散散心,这么多银子可够我娶媳妇的了。”
谢晴岚听说要去江夏,想起无名山,也想起许久没去看望雪儿,倒是十分心动,好奇地问了一嘴,“这雇主是谁啊?出手这么阔绰。”
何四道:“来人没有说是谁,给了定金让我们明日在渡口等他们。”
这神秘感激起了谢晴岚的好奇,很想见见到底是何方神圣。
傍晚,厨室中雾气弥漫,李雁无脱下镖衣,钻进厨室,见谢晴岚一人在忙活,净了手道:“我来帮你吧。”
“雁无姐姐你歇着,还剩一锅汤。”
李雁无的目光在案上扫了一眼,看见大碗烧鸡,顿时眼冒金光,忍不住拈了块鸡胸肉塞进嘴里,又挑出一只大鸡腿单独放在一旁,问道:“欸,你说咱师傅都快四十了吧,他就不打算再找一个?”
谢晴岚搅了搅锅里的汤,盖上锅盖,蹲下身在灶中撤去几块炭火,“他说心里只有师傅,这辈子打算就这么过了,或许过段日子他便回山上陪师傅了吧。”
“那怪可惜的,他可不比你的江风影差。”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谢晴岚歪着头狐疑地盯着她,“你说这话是何意?”
李雁无反应过来,“呃……我是说咱师傅很好,很好……”随即扔掉啃完的鸡骨头,洗了洗手。
“你们两个在说什么?”段飞笑着走了进来。
谢晴岚和煦一笑,“师傅,我们刚才在说您很好。”
段飞见她笑恍惚了瞬间,端起两盘菜在门口停住,扭头温和浅笑,“我见你越来越像霜儿当年的样子。”
“我看您是想师傅想糊涂了,不过我是师傅的徒儿,在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自然是有些像的。”谢晴岚取了个大碗,舀出汤,余光见李雁无有些呆滞,扭头问道:““雁无姐姐你在想什么?”
“哦……没想什么……”李雁无慌忙将汤端了出去。
饭桌上,谢晴岚吃着饭,随口问了一句,“东家,这次去江夏的镖,打算派多少人去?”
李雁无将事先藏起来的鸡腿摆在段飞碗中,笑嘻嘻,“师傅,我特意给你留的。”
段飞又挟给了谢晴岚,“做饭辛苦了……”
李雁无呵呵笑起来,“对,对,晴岚辛苦了……”
谢晴岚微微一愣,欣然接下。
陈云道:“自从你们来了,我就把那些临时的镖客都拒了,这趟镖我想大家伙一起去吧,反正你们走了我这店开着也接不着生意,就当出去玩玩。”
李雁无问,“你们说的什么镖啊?”
阿九又开始同李雁无与段飞炫耀,眉飞色舞地说着接镖的事。
隔日,天光微露,一切尚在朦胧之中,阴晴不可分辨。秋风瑟瑟,卷起零星落下的黄叶,飘零在空中随遇而安。
镖局的人依约早早来到渡口,雇主的船已靠岸,仅见船工与舵手。
谢晴岚好奇张望,想见见这神秘雇主的真面目,林间的转角处见不着人影,只听一阵马蹄声传来,隐隐伴着两人的脚步。
这蹄声她再熟悉不过。
“哒,哒,哒……”
轻缓的蹄声急促起来,越临越近。
“欸,白雪,你怎么了?“说话的是云深。
是他!江风影!……怎么会是他,谢晴岚心慌意乱,赶忙背转身子,急得直跺脚,眼见身旁有棵树,赶忙藏在树后背对着他们。
不久后,云深笑起来,似乎有些讶异:“怎么是你们,你们也是镖局的人?”
李雁无见云深,也笑起来,瞅了一眼藏在树后的谢晴岚,“也是巧了,冤家路窄。”
段飞错愕,“是你这小子。”
很显然,江风影在,却没吱声。
谢晴岚的手颤了起来,酸楚涌上头,热了眼眶,身子绷得僵硬。
少顷,白雪似是认出了她,轻缓两步走来,马嘴不时拱着她的身子。
阿九疑惑,“晴岚,这马认识你?你躲在树后面干嘛?”
谢晴岚旋即转身拍在白雪的肩上,强挤出一个笑,“是啊,它叫白雪。”
终于,她见到了那个令她食不知味,夜不能寐的男子,仅仅粗略的扫了一眼便将目光转向白雪,轻抚着它的鬃毛,任它舔舐着自己。
余光下,江风影似乎呆呆地凝望着她。
何四跟过来摸了摸白雪,白雪和善地蹭着他的手臂,他咧着嘴笑,“欸,你们看,这马挺有灵性。”
阿九见谢晴岚似乎有意避着人,有些想笑,“欸,晴岚,你怎么总是怪怪的。”
“别那么多废话,不关你的事,去把镖接了,我们好早些启程。”李雁无赶忙推着他去搬箱子。
陈云想起一桩事还未了结,问道:“不知这位雇主如何称呼?”
“江风影。”
“江公子,咱们把镖单签一签,若无别的事便启程吧。”
江风影在陈云递来的红泥上按了按,印在镖单,微微一笑,“有劳了。”
一行人陆续上了船,只有谢晴岚挪不动步子,她的泪早已从眶中不争气地落了下来。
云深已为白雪备完草料,李雁无见她迟迟不走,一把将她拽了去,白雪在船上“咴咴”地叫着,似是在等她。
上了船,再无处可逃,江风影所在之处便见不着谢晴岚的影子。
但……
总归都在一条船上,迟早都会有些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