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深秋,雨水增多,时有尘刚走到宿舍楼下,雨滴就开始淅淅沥沥地下坠了,细细密密地砸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地面上慢慢积累起来的小水洼让他又想起了陆却之那双眼睛。
他走进电梯,按下“12”的按键,电梯门将视线切割,再打开时,他已经站在了陆却之宿舍的门口。
异能者死亡后,匹配的手环也会被回收封存,密码就成了唯一的开门钥匙。
时有尘边输入“172921”边想着:用觉醒日期当密码,陆却之真是一个简单的人。可是这样一个简单的人,居然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背叛者。
他打开门,看到房子里的整体装修和自己住处相差无几,只是屋内的陈设还要简单的多,看不出太多生活的痕迹。此刻窗户开着半边,旁边桌面已经大半被飘进来的雨打湿了。
雨势不减反增,连带着风也更猖狂。时有尘换了鞋,走过去把那半扇窗户关上了,又走到卫生间拿了块毛巾,把桌面上的水擦干,然后拉开了桌下左边的抽屉。
抽屉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封信,纯白的信封没有封口,能看到里面折叠塞好的纸张。
时有尘拿了出来,取出里面的纸展开,纸张有些泛黄,还有些皱巴,带着许多时常被翻看的痕迹,上面字迹有些幼稚,但工工整整地排列在纸面上,像陆却之本人一样。
“亲爱的妈妈:
我爱你。如果你看到了这封信,说明我已经不在你的身边了。
你一定会很伤心,就像我当初知道你重病一样的伤心。但是不要哭太久,对身体不好,你要把我记在心底,偶尔想念就好。
我很幸运,这十多年是上天额外赠与我的礼物,让我长大,让我学会读书写字,让我能照顾你。更幸运的是,我被选中成为了觉醒者,才有机会让你得到更好的治疗。
我珍惜这一次机会,所以我努力地学习努力地完成任务。我还认识了好多人,他们对我也都很好。可是我们的任务都面临着危险,每一次都有可能回不来。
我已经这么幸运了,所以回不来的人变成了我,我也不怪谁。
妈妈,我是在任务中牺牲的,所以你不可以太难过,你要为我骄傲。哪怕我不在你身边,你也要好好地生活,就当是替我看一看这个大家拼命守护的世界,等到你寿终正寝的那一天可以把后来的故事讲给我听。
如果让我太早见到你,我一定会生气。我生气了,下辈子就不愿意继续做你的孩子了。所以妈妈,好好活下去,你要离开病床离开医院,如果可以的话,你一定要去看看北边的雪,我听朋友说,雪山是神的造物,对着山顶倾诉,神可以听见你的愿望。
如果你真的看到了,我自私地希望妈妈的愿望可以是‘来世还要和却之在一起生活’,但不是也没有关系,因为我是个自私的坏孩子。
妈妈,我没有让协会准备墓地和碑,所以你不要去找我的沉睡之地。
我是吹过你耳边的风,我是洒在地上的阳光,我是每一滴雨,我是雪上的闪闪发光,我会陪你醒来看窗外的蓝天,也会陪你枕着星空沉沉睡去。
我从不曾离开你。我爱你。——却之,新历 年月日”
时有尘安静地一字一句看完,想起意识海中陆却之的恳求:“拜托你,帮我把我的遗书填上日期,交到我妈的手上,一定,一定要让她看到,求你。”
看着纸上最后空着的年月日,时有尘沉思片刻,拿起桌上的笔,一写却发现没墨了。
他旋开笔盖,看着只剩头部一点墨水的空管,突然意识到,写这样一封遗书是用不了一整只笔的。
“你到底,写了多少次。”他看着纸上的字迹,问不在了的陆却之。
也许陆却之从觉醒成为异能者的那一天就开始写,也许是从培训结业开始写,也许是出第一次任务回来以后开始写,也许...这十几年来一直在不间断地写。
他也许背叛了协会,也许做了坏事,也许很自私,但他的情感都是真实。
时有尘收起遗书塞回信封,折好,放进自己的口袋里。
窗外雨很大了,整片天都暗了下来,不见一丝光亮。“哗哗哗”的雨声漫进了时有尘的耳中,冲刷着他这几个月的记忆。
他看了很久的天,看到雨停,看到月升,看到星光璀璨,明天应该会是个晴天。
......
三天后,信息部部长办公室里,时有尘和严致沅面对面坐着喝茶。
时有尘很少失眠,但他昨晚辗转了一夜,一遍遍地回想着同陆却之的第一面到最后一面,又把他的遗书小心翼翼地展开看了好几遍。
天快亮的时候,他做了一个决定。
“我要去10区。”他对严致沅说。
严致沅正喝下一口,被他这一句呛到咳嗽,抽了纸边擦嘴角边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他。
应云归推门进来,敏锐及时地捕捉到了他这句话。
“?”应云归把手中拎着的礼盒往严致沅面前一放,“出任务带回来的茶叶,送你了。”是还上一次对方替他出主意的情。
他走到时有尘旁边的位置坐下,双腿一岔:“陆却之的事,我听说了。”
“没想到有人居然猖狂到这种地步。”他皱着眉,前半只手掌抚着茶座。
严致沅说:“谁都没有想到。”又转而问时有尘,“你说你要去10区?为什么?”他印象里的时有尘一向是能不出任务就不出任务,从来避着人群。
时有尘端起茶杯,沉吟道:“去看看雪山。”
应云归看了他一眼,说:“我也去。”
“你又去做什么?”严致沅无语。
“我好久没去10区了,去散散心。”应云归眉毛一挑。
时有尘放下茶杯,手放在膝盖上,指尖轻敲说道:“我没有开玩笑,我想去一趟10区。”
严致沅无奈地说:“我没说你不能去,要去哪儿是你们的自由,我不是你们的监护人。只是你去10区,如果碰上了那边的紧急任务,怕是...”
应云归笑道:“这有什么,接一个10区的任务再去咯。”
严致沅沉默着思考了一会儿,同意了他的方法,又嘱咐时有尘:“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林周择知道了肯定也不会同意。不如就带上保...应云归一起。”
应云归:?
时有尘想了想,说:“可以。”他和应云归已算熟悉,交流起来也不会有隔阂,况且应云归比自己更熟悉跨区任务,有他在会方便很多。
于是三人商议后,时有尘和应云归二人接下了“C级任务:协会分部盖章文件传递(8区-10区),任务积分:200。”已确保在10区不会被紧急任务拦截。
出发时间定在了第二天下午,时有尘告辞说自己要回去收拾东西,先起身了,应云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他的口袋里塞了一团东西,噙着笑目送他出门了。
回到宿舍,时有尘掏出口袋里的东西一看,是一小包茶叶,明显和那一大袋不是同种。他心里失笑,从橱柜里拿了个小罐子洗了,把那包茶叶装了进去。
——时有尘走后,严致沅和应云归仍对坐着,互相故作深沉。
“行了,有话快说有屁快放。”严致沅终于忍不下去了。
应云归胜利似的嘿嘿笑了一声,说:“听说你提交申请,把陆却之的异能改成了心语。”
严致沅“嗯”了一声,瞥他一眼:“你还关心这个呢?”
应云归大咧咧道:“我关心的是别的东西。”他想起先前时有尘主动找他谈话的场景,又问道,“时有尘也知道?”
严致沅回他:“知道,当天我就给他看了,他还说那样更合适。”
应云归双指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喔~那样更合适。”
严致沅:“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啥,回去准备约会去咯!”起身挥手开门离去,一气呵成,留严致沅一人在桌前独自无语。
——第二天傍晚,飞机上。
“女士们,先生们:我们的飞机很快就要起飞了,请您配合...”广播响起,甜美的女声也盖不住应云归嫌弃的声音。
“不申请任务机就算了,我说坐我家里的私人机你也不肯,还非要坐经济舱...”他边嘟囔着边拉开遮光板。
时有尘满不在意地说:“那你还非要跟来?”
应云归倏地转过头,瞪大双眼看着他:“我是个有责任心的人好吗,既然接了任务就一定会完成,况且...”况且怎么放心你一个人。
“总之,我得负责把你全须全尾地带回去。”
“嗯嗯嗯,辛苦你了。”时有尘敷衍地说着,把所有通讯用具关机,戴上了眼罩调低了座位,侧身一躺睡觉了。他连着几天都没有睡好觉,梦境光怪陆离,侵占着他的脑海。
应云归不敢相信地看着他无所谓的反应,随即无声地笑了,招手向空姐又要了一条毯子,轻轻地给已经睡熟的时有尘盖上。
不知怎的,时有尘这一觉睡得格外安稳,没有做梦也没有中途醒来。再睁眼时正巧听到广播“...希望我们能有机会再次为您提供服务,祝您一路平安,谢谢!”
应云归见他终于醒来,递给他一瓶水,瓶口已经半拧开了。时有尘眯着眼接过喝了一大口。他睡得右半边头发扁塌了一块,发尾却仍然顽强地卷翘着,勾得应云归心里一痒。
时有尘只背了一个包,应云归更是除了必要证件双手空空。两人身轻简行地走到接机口,那里赫然站着两列黑衣墨镜保镖,为首一名火红长发的高挑女生叉着腰,身后挂着的横幅上几个大字“欢迎应大少爷莅临指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