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云归挂了电话,对上两双问询的眼睛,他耸了耸肩道:“没办法,时间仓促只批了跨区,分部基地降落申请递交上去了,但是不知道那边在搞什么鬼也没个动静,只能先来这儿了。”
这里是9区东南地带的一处私人庄园。
——
时有尘睡醒的时候听应云归说:“快到了。”他朝窗外一偏头,满目的山间青绿,明明已经入冬了这里却像暖春一般,在即将落幕的夕阳余晖下生机勃勃。
于是他迷糊地问道:“9区的协会分部基地在山里吗?”
严致沅:“很显然,不在。”
当时应云归只是笑而不语,直到飞机停稳三人落地,时有尘才发现周围是一片战后废墟般的建筑,脚下则是一片灯照锃亮的停机坪。
天色渐黑,地面上嵌入式的灯具冲天亮着,红黄的光横纵交错,显得周围更像是劫后的战场了。
应云归领着不明所以的两人,绕过了几堆摆放奇特的瓦砾,又穿过了几道岌岌可危的仿佛下一秒就要坍塌的土墙,登上了十几阶土坡后终于来到了漆黑的不知道什么材质铸成的通顶门前。
应云归在输入了三遍密码得到了三遍错误提示并响起“已锁定,若强制开启将启动自卫程序”的警告音后,终于脸色铁青地拨了一个电话,这才有了先前的那番场景。
应云归踢了一脚台阶上的石子,石子划过半空落在地面上发出“当啷”的声响,又骨碌碌地滚了一段,他才稍觉气消道:“这是我一朋友的私宅,我家私人飞机录入过这里的系统才能进来的,但是这傻逼居然把大门密码改了也不告诉我一声。”
他一屁股坐在了门前台阶上,不爽地说:“现在只能等他回来了。”
时有尘想起他们通话中男性朋友间亲切友好的称呼,觉得对方和应云归的友情应该挺牢固的...
“或许你可以再打一个电话问密码?”严致沅望了一眼灯光照不到的远处,马上要天黑了,白日里越是充满生机,夜晚就越是幽寂森然,他其实挺不适应这样的环境。
应云归却摆摆手:“没用的,他这破地方锁定了就只有房子主人能打开,等他回来吧,估计最多也就二十分钟。”
二十分钟?
严致沅本来还在怀疑这隐蔽的山间怎么看也不像是能快速抵达的地方,但片刻后他的这种疑虑就被打消了,因为——
一声沉闷却悦耳的重低音刚砸进山林间,但这声响甚至还没有确实落到门口三人的耳中,一辆通体漆黑武装的车就漂亮地甩了个尾,停在了摇摇欲坠的墙边,距离墙体仅有十公分左右的距离,其水平堪比8区某一地方热衷于靠小巷中的停车技术进行攀比较量的那些司机。
车停稳后,远处林间似乎都还回荡着它的轰鸣。
时有尘微一眯眼,确认自己没有被夜色糊了视线——那确实是一辆协会专用的改造过的任务车。
车门滑动打开,从驾驶位跳下来了一个半扎小马尾且头身比相当好的男子,他锁上车门食指甩着控制器冲门口走来,走近些后时有尘才发现他的长相和身材有些不搭,那张脸很显小。
赫献接到应云归的电话后只得取消了原本的晚餐计划,开车赶回了住处,本来一团糟的心情在看到门口灯下靠着的黑发美人后瞬间乌云转晴。
他收了那副浪荡做派,把控制器好好地放进口袋后迎上前冲时有尘伸出了手:“你好,很高兴认识你。”他的8区话不算特别标准,糅杂了一些9区的婉转语调在里面,但好在他的嗓音条件好非常有亲和力。
时有尘看着那只伸到自己面前的白皙右手,没反应过来这突然的一幕,然后视线里就出现了另一只手。“啪!”应云归大手一甩握了上去,语气不善道,“你好,不高兴,赶紧开门。”
赫献猛地抽出手,嫌恶地在裤腿上狠狠来回擦了好几下,又轻啐了一口应云归道:“闪开!”一旁的时有尘和严致沅默契地背过身去,应云归却大咧咧地双手环胸站着看人输密码验指纹开门。
同外面的战后废墟截然不同的风格,内部居然是灰蓝色调为主的科技感十足的装修。肉眼可见的还有不少类机器人的家居和摆件。
赫献冲时有尘和严致沅一笑:“请进,想喝什么可以自己点。”刻意无视了某人。
应云归却不客气地大步迈入,往那张异常宽敞的沙发上一躺:“来点提神醒脑的。”
回答他的是空灵的机械音:“好的先生。”
赫献招呼了几人坐下休息后就进了一个隔间,不知道做什么去了。
应云归睁开眼看着头顶的单向透视地砖,从那里可以看到一小块夜空:“老严,你应该听说过赫兰夫妇吧?”
严致沅一惊:“赫兰夫妇?为保边区安定甘愿牺牲的那对英雄夫妇吗?”
那是近十年前的事了。严致沅那会儿还不认识应云归,也还没有经历搭档叛逃那些事,只是一个正式开始任务不久的普普通通的积分人。
那几年的世界局势特别敏感,各区之间表面的友好形势因为一些不可直白描述的原因岌岌可危,又恰逢逃亡者活动猖狂,专挑边界地区生事。
赫兰夫妇原本在协会中的地位并不算太高,因为他们只是处于中下游水准的异能者,又没有显赫的政治或经济背景,所以当他们向协会提出申请,自愿去边界之地协助维护秩序的时候,很多人都觉得他们是想借此打下好名声,然后实现阶级的跨越。
对于这样的申请协会也是不痛不痒,爽快地就审批通过了。
可是当时谁也没想到,年末会掀起一阵普通民众的抗议潮。他们抗议地区分部对边界地带的轻视,抗议制度上的落后,抗议对事件频发的无视和不作为,为那里的人们不能得到生命保障而愤怒。
那协会分部本想着敷衍了事,压过去这一阵再另想法子,然而不出几天时间,边界另一边的民众也愤而群起了。交界地带一片大乱,偏偏当时的两区中心又离得很远,先后将物资和人力派往边区的行为在对方看来都更像是宣战。
于是不止边区的民众,就连区域腹地的人们都开始慌乱了起来。而背地里的阴谋发起者们正在看戏。
内忧外患当前,自私的分部管理者们一筹莫展,哪边都不敢妄动。更有甚者还提出要派高级异能者进行暴力压制,宣称“只要消灭了动乱源头,边区局势就可安宁,或许还可借此修复两区关系”。
这样的话在异能者圈子里悄然流传开来,却隐隐得到了一批人的支持。
在边区协助治安的为数不多的异能者们随着风声流传大多都对边区失去了信心,申请了调回。最后只有赫兰夫妇坚定不移地认为民众是受了蒙蔽听信了谗言才会难以自控,所以他们留了下来。
可是他们坚持,也只有他们坚持。
分部基地几乎要放弃整治,动乱的民众们又把怒火宣泄到身为异能者的夫妇二人身上,他们是战争废墟中的最后两面盾牌,却仍要腹背受刺。
那一晚赫兰夫妇前往民众的聚集中心,在一片谩骂指责声中温柔而坚定地宣告一定会还边区和平,可是无人相信。第二日他们便前往了边界的另一边,去安抚同样脆弱而敏感的别区民众。
监测到他们动向的指挥中心勒令两人停下,不许跨越那座分界山,否则就要将他二人驱逐出协会。
在成为逃亡者面临被抹除的死亡威胁面前,他们没有翻山,没有越界,而是在那座分界山顶停下了。
方圆三百多里的边界地带被温暖的领域笼罩了,赫兰的声音在两区边界民众的脑海中同时响起:“我以自身沉眠为价,将我二人所有能量化为笼罩在你们头顶的这片光域。愿世间战争消弭,戾气散尽,不同种族的人们亦能和平相处。”
赫兰,4级精神抚慰异能者;
张皓,4级光系异能者;
他们在离日月最近的地方,将自身作为灯塔,把光明送到每一个失望的人的心里,送到黑暗的每一寸土地。
光域之下阴暗无所遁形。
光域存在多一秒,赫兰精神抚慰的能量就传递得多一秒,边区的和平也就长一秒。
阴谋者们气急败坏,想要去山顶杀了扰乱计划的这两人,可是当他们抵达时却不见人影踪迹——
这片光域展开的那一瞬间,赫兰夫妇的身体就化作光点消散了,世间已无赫兰和张皓的肉/体,但那笼罩边区的光域是他们永存的精神。
可幸的是,消灭不了源头的逃亡者们被迫放弃了这片地方原本的计划;
可悲的是,赫兰夫妇二人以生命为代价展开的光域,仅仅维持了三年。
这短暂的三年和平,让他们的事迹传遍了十三个区域,而尽管收效甚微,世界却也开始重视起边界地带的治安,危如累卵的局势得以暂缓。
赫兰夫妇的后代也为此获得了协会最高的待遇。
应云归回忆起了他出任务的第二年,在9区结识的,每到夜晚都要静静远眺南边群山的小男孩。
“赫献,就是赫兰夫妇唯一的孩子。”他闭上眼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