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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契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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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火?”

沈离夏一听这词,不免满心困惑。若是这般说,那她所用的火应当是净业之火,该是件好东西,为何会带来如此强烈的痛楚?

常仪似是料到她的反应,耐心道:“因你体内火焰含有一股极其纯粹的正气,邪祟一触即消,因此避之不及。而你现今还无法承住这火焰,所以才会在使用时感到疼痛难忍。”

说到这里,她摇了摇头,眼中流露出一丝复杂的情绪。

“想必是钻心刺骨的痛楚。人族的记载中从未对神火有过描述,但我恰好去过妖域,又侥幸得到翻阅其历史书卷的机会,才知晓其确实存在。不过,小友身上为何会有神火?莫非是——”

沈离夏生怕她要说自己是哪方的大妖潜入宗门做卧底来的,赶紧开口说道:“我也不晓得,从那日被学姐渡劫的雷劈后便成这模样了。”

常仪笑道:“不必紧张,小友。我对异族态度虽非全然放开,却也明白其中也有好坏之分,唯独魔族目前不太清白。妖族历史有一记载,言神火凌驾于一切火焰之上,即便是能够涅槃的凤凰也需居于其拥有者之下——因它属于那承载起世界运载的星宿的化身,四象之一的朱雀。”

听到这里,乔砚深摸了摸眼角——一股酸涩泛起,叫她感到眼眶发起热来。这种感觉已不是第一次,因此分外让人留意。

她看向沈离夏,对方面上没有异样,只是惊讶于常仪的话语:“朱雀?这不是此世所崇尚的神明么,我以为仅是传说,没想到当真存在过......”

“荒古时代,正是四象星宿指引众生力抗当时极其强盛的魔族,使天地两界分离,将强大的魔族封禁于上界魔域之中,以免为祸世间。只是......”

常仪于此止住话头,未再继续说下去。沈离夏见她有意保留,遂没有多问。

反倒是乔砚深追问起来:“只是?”

她的神情比以往任何时候还要更严肃,叫沈离夏隐隐感到一丝古怪,又不知如何形容。

并不像平时那样是要刨根问底的求知欲,而是......

学姐似乎在按着某种情感,话音听着虽平稳,可沈离夏却察觉到其中有些微颤抖。

“学姐?”她轻轻叫着乔砚深,小心地去牵住她的小指。其上传来的温度比平时要更凉一些,反映着乔砚深此刻骤然转下的状态。

常仪注视着乔砚深,见她眼中蓝光似有若无地闪烁着,“小友当真想知道么?”

“想,请您告诉我。”乔砚深声音坚定,向常仪再度行礼,“这对我而言......非常重要,无论真假。”

“据妖族历史记载,哪怕此后依然存在混战,但这场战争为两界带来了延续至今的稳定,即不再存在会涉及整个天道法则存亡的危机。可与此同时,代价也极其惨重。”

常仪的视线落在手中的茶杯上,描摹过道道虎纹。

“星宿不灭,而其化身却是会陨落的。带领军队平定四方战乱的朱雀最后却因力量竭尽折于上界,残体落入地界,燃起熊熊净罪之火,再一次福泽世间后便消散于天地。”

乔砚深抿起唇,指甲嵌入掌心,几乎要将皮肉掐得渗血。

一道声音在她心中回响不已——为何、为何......

梦中人曾说过的话语一同浮现。

我曾为她舍命。

两者之间的关联......她愈想愈不明晰,只觉识海一瞬几乎要被撕裂,悲恸不断汹涌,眼前忽然一片昏黑,紧接着是鲜红的颜色。

“学姐!”

沈离夏赶紧伸手按住乔砚深的肩膀,连方巾也顾不上找,慌忙从干净的里衣上撕下一片,为乔砚深擦拭面颊。

直至看到洇开在洁白布料上的血渍时,乔砚深才后知后觉感到一阵刺痛,意识到自己面上湿润的并非泪水,而是血,自眼、鼻、口之中淌出,恹恹地汇为触目惊心的红,被擦开后漫岀宛若两尾鱼的痕迹,泛着将死的余温。

“不要想了——不要想了!”

少年焦急的喊声将她从恍惚中拉回,意识深处似有人轻声叹息,随后混乱的思绪被封住,乔砚深一瞬有些麻木,旋即脑海中缓缓清明。

她愣愣地感受血滑至下颚,又被沈离夏小心而急切地擦净。柔软的布料轻柔而反复地拭过皮肤,直至最后一点淡红也消失为止。

一只微冷的手贴上她的额头,冷意传入,将沸腾的血液安抚得静下来。灵力扫过,发觉并无大碍时,严雪涯紧绷的神经才放松了些,收回了手。

这两个徒生也太怪了些,一个有神火,一个忽然五窍溢血,当真是在不幸上巧合地天造地设。

待血迹擦干净后,沈离夏才捧起乔砚深的脸,口中千万言语只剩呜咽,一时半会说不出一句话来,于是只将她紧紧抱着。

乔砚深抚了抚沈离夏的后背,刚想习惯性地开口安慰她,却反倒被少年低低的声音止住了话头。

“没事的……学姐。若是不愉快的事,就不要去想;他人所记载的历史,也并非真的……”

她的嗓音中含着哭腔。

“我在这里,即使偶尔会分离,也一定不会消失的。”

尽管听着有些语无伦次,却是本能驱使着吐露而出。乔砚深咬咬下唇,几次开口说不出什么,遂闭上眼,轻轻“嗯”了一声。

“好。”

沈离夏的体温透过衣物传来,方才的冰凉如冰遇火化开,只剩温暖。

好暖和,实在是太暖和了。只愿停留在此处,融化于其中才好。

无需扮演被依赖的、永远可靠的角色,而是如孩子般紧贴着她也可以。

这样的念头悄悄地在乔砚深心底咕哝着。两人紧紧相拥,不觉间光泽亮起,乔砚深感到熟悉的灼热又一次从对方体内涌出,缓缓流到自己这一侧——却不再是凶狠的灼烧,而是仿佛安慰一般漫过冰冷的身体,极其温柔,发出嘶嘶的轻吟。

原本汩汩流淌的水蓝灵力为其吸引,两者汇聚、纠缠,水与火彼此相依,生生不息,形成一副仅有两人可感知到的奇景。

旁边的严雪涯摸了摸下巴,同常仪靠在一起望着这一幕。

“哎呀……”常仪嘴角微扬,“真是一副和谐的景观,感情很好啊。”

“我听闻她们是一同入宗的,兴许先前便情谊深厚。不过如此契合……简直全然符合五行之道,水火交融,金木缠绕,此生冰,遂成风,生生不息……”

“你在这方面造诣颇深,兴许能指点她们一二。”常仪认真听着她的话,不时颔首。

严雪涯摇了摇头,只是微笑着,直到两人身上光芒收敛。

及回过神,沈离夏与乔砚深同时松开抱着彼此的双臂,面上又是血液上涌,泛起薄红。

“两位前辈,我们……”

“好了,你们灵力融洽,能够如此契合是好事。”严雪涯摆摆手,“莫要道歉,此方法只要不过于依赖便对修炼有益无害。”

“水火平衡,兴许砚深小友可化解神火带来的一部分痛楚。两位是有缘之人,要珍惜这段缘分啊。”常仪补充道。

两人坐回原位,乔砚深低下头,感受指尖残留的暖意。

常仪见她们沉默,继续解释下去:“两位兴许当真与四象有着什么联系——世间也存在这类人,她们的祖辈在荒古时受四象赐福,由此具有其部分特征与威能。若不记得也无碍,太徽收徒不拒他类,只要道心坚定、光明坦荡便可,我信两位小友心性正直,非那歪门邪道之徒。”

她瞥了眼乔砚深腰间的铁剑,转向严雪涯,温声道:“雪涯,我记得霜刃峰有一洞穴,其中生有汲取天地灵气的矿脉,你不妨叫她们去瞧瞧,挑两块材料。”

严雪涯惊讶于心思被她识破,于是微微颔首,望向乔砚深。

“若有意外,向叶中传递神识,我会即刻赶来。洞穴于山峰背面,浅处有灵兽聚居,因此跟随它们的踪迹就可寻到。”

乔砚深与沈离夏起身,向两人行礼后不多犹豫,往殿外去了。随着殿门打开又合拢的声音,内部再度安静下来。

直至常仪出声打破这阵沉默。

“雪涯,你又想起她了。”

面容年轻的女子挽过散下的发丝,她五官生得温润,却有着不怒自威的气势,双眼为眼睫投下细密的影,掩不住锋利得顷刻间便可剖穿人心灵的目光。

严雪涯的呼吸滞了一瞬,随即垂眸,抬手捻起一丝落于肩上、似玉帛般的白发,原先扬起的眉此刻微微压下,似是疲惫了许多。

她的唇角带笑,却苦得几乎不知滋味,声音放得轻柔下来,“是啊……我如今说的五行之道,还是她教会我的。”

“姓沈的那位徒生,身上确实有与她相似的气息。”

不愿多触及对方伤口,年轻人叹息一声,从储物囊中拿出一枚令牌。

令牌为明亮的银色覆盖,有如月华闪耀。表面空间狭窄,却为精细的工艺刻上了五类元素的图腾。

而在其上的正中央处,是光泽莹莹流动的名姓——

司常羲。

“我回来一趟,除去调整任务的要事,便是希望你能将这令牌收好。宗中包括你在内的四位真君,你们自行决定谁持有它,替我代行一段时间宗门事务。”

严雪涯听她语气郑重,不由得皱起眉,“那人当真又出现了?先前我听易萧寒提起,以为是哪里的假风声……”

先前自称为常仪的司常羲点头,凝声道:“是她。此次我定要阻止她,免得更多宗门惨遭屠戮之灾。”

她将令牌放于桌上。

“此行凶险,不知何时才会归来,太徽便交于你们。增加了需操持的事务,实在对不住。若平安归来,我定会好好补偿一番。”

严雪涯摆手,“曾经你我都是同窗,如今又在宗中荣辱与共,何来对不住一说。只管去将那人捉拿便是。”

尽管是这么说,她也看得出来,司常羲对她口中那人如此执着,并非是单出于憎恨。

而是一种更为复杂而晦涩的感情。

或许是义人对邪术者的怜悯,又或好奇吧。

“还有一事我未对那两位徒生说,可你得留心——她们魂魄有异,更深一层的我无法探明,但似混有另一股气息,极其阴冷……若非生来如此,那便是遭了夺舍,你得分外注意。”

“遭夺舍?她们看起来不像是……但也合理,若是该轮回几世却徘徊世间的鬼怪,伪装的技巧必然精妙。”严雪涯点头,将令牌收起后捧起茶杯,让酥油茶厚重的香气弥漫在鼻尖。

然而,司常羲的下一句话却让她手不易察觉地轻颤了一下。

“既然你已经动了心思,那不如在那两人回来后,就收她们为徒吧。”司常羲笑道,“两人与当年的你和她很是相似,尤其是乔砚深,已有剑意,经你教导,或许日后又是宗中封顶的绝世之才。”

“……我会考虑的。”严雪涯抿唇,殿外寒风呼啸的声音似是清晰了几分,在一片和暖的室内徘徊。

司常羲见她这般反应,不再多言,起身整理衣衫。严雪涯一同站起,为她送行。踏上长剑前,司常羲回过头,眼中墨色温润,平静无波。

“保重,雪涯。”

“您也保重,宗主。”

剑上辉光亮起,年轻人的身影顷刻间消失在风雪之中。严雪涯关了殿门坐回椅中,将放于桌上的卷宗拿过,翻阅起来。

这是司常羲嘱咐给她的任务,还有她近日收集的、与此相关的文书。

宗中原先有许多同凡人之事息息相关的任务,不知为何近日少了许多,而被各种无端屠戮灵兽、搜刮山野的收集材料类任务取代。

于是许多徒生没了平定灾害与探索秘境的任务,自然闲了下来;这一闲,就没了正形,开始终日无所事事,败类滋生。

而那对事务堂暗中动手脚的人……

严雪涯指尖落至卷宗尾部,滑过其上名姓。

林何安。

是那先前殿中大放厥词的长老,也是林风华的长辈,林氏世家中的顶梁。

真是好大的胆量。

感到严雪涯的心情,沉于她体内一方小界的本命剑微微嗡鸣,似是在兴奋。

作为一把属于军士、饮过无数殷红的利剑,它在为即将再次见血而躁动。

——就当做是师尊送两位新徒生的第一礼了。

合上卷宗后,严雪涯望向殿门处,片刻后又收回视线,下定了决心。她闭起眼,神识传递出去,不一会后一只通体洁白、唯有尾羽一抹深蓝艳丽的鸟儿从敞开的窗间飞入。

她写好一张信纸,将其折叠后与令牌一同栓于鸟儿的脚上,抚了抚它与雪色不分彼此的羽毛。

“交给阮落英。”

明日午时,明玑真君将举行拜师大会。届时请三位真君携亲传徒生前来,共同见证。

至于掌管宗门之事,如今她实在有心无力,便让阮落英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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