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君。”匡同现在很紧张,任谁看见平日里当神明敬重的人出现在面前都会紧张吧,哪怕他们已经相处一路了,他这紧张的毛病就是改不了,这是他们这群贫贱人的小神仙,是给他活路的菩萨,是他活下去的缘由。
匡同是当年交州饥荒受灾的孤儿之一,当年他父母全都饿死了,他护不住他弟弟,两三岁的孩子被叔叔伯伯们抢过去吃掉了,是谢府的人说要收孤儿,他从破庙里偷跑出来的,进了去临川的队伍。白面,糊糊,还有菜,是真的菜,不是树皮,他吃的第一口就哭了出来,要是他弟弟还在就好了,母亲常说的佛家救苦救难,真的遇到了生死一瞬,怎么不见显灵?
到了临川,吃穿不愁,是主君说要认字,还有人不愿意,就想着混吃混喝,真是一群混蛋,他们不知道珍惜,把菩萨的好心践踏,他匡同可不是这种人,他们这种泥腿子,在地里刨食吃的家伙,没了谢家,哪来的机会活下去。
那群混蛋还敢偷了东西出去卖,谁给他们的胆子偷主家的东西,他匡同就是看不惯他们这群吃里扒外的混蛋,拦着他们,结果被打了,有本事就打死他,反正他也不是那么想活,他死了,这群人一定也活不下去,谢家庄园里的规矩严,少了一个人一定会被严查。濒死之际,听见神明一声叹息,被主君扶起来,拍拍身上的灰,自此,找到了一束光。
谢云在初到洛川之时,把她带过来的一帮人安置在外郭城,这时找到机会出来安排任务。这匡同,真是天生的管家算账好手,交州那边的客栈,他就是总管,这么些年没见出过什么大的纰漏,这次来京都,就是想着让他大展拳脚,开另一种形式的餐饮店,就是这人不知道怎么回事,看见她就紧张,跟供奉神明一样。
“匡主事。”你看,一叫他就会恭恭敬敬的应声,好难交流,谢云想,算了,好用就行,“来这京都,是有任务的,你去摸一下码头的情况,针对市场需求给我出一份计划书,这是五百两,不算多,用来选址,买人应当是足够的。嗯,十天吧,计划书要交过来。”
匡同恭敬的行礼,要不是主君不爱跪礼,他一定行最高跪拜礼出去:“是,属下一定不负主君重托。”
这次带到洛川城的,还有一位,但是怎么安排他,谢云有点犯难。这位是水云间给谢云指过路的那位小厮,当时要不是时机不对,谢云肯定早就出手招到麾下了。谁承想,两人的缘分不止于此,出临川之时,这位自荐上门,说是愿效犬马之劳。
人才啊,人才,谢云心动,考察了一路,绝对是顶事的,但是很难定义这个人,至少灼华和小明就很看不起这种人,因为他吧,说实话,和地痞流氓没什么区别,灼华小明再没什么阶级观念,心里也是厌恶这种小人的。但是这位仁兄,硬是顶着这种厌恶感随了一路到了京都洛川,这就是特长。
现在是时候想想这位人才应该放在什么位置了。
“我说要用你但是却冷落了你一路,你心里可有怨?我没给你安排住宿,你心里可有不平衡?”
刘七心里想着,终于想起他了,说没怨,谁信啊?这谢小郎君,他刘七观察了一路,不是愿意听假话,听人恭维的主:“怨一定是有的,但是郎君心里肯定另有安排,这是在考验我,若是我连这都忍不下去,怎么好意思说为郎君效犬马之劳?”
“哦?你就不怕我是拿你开涮,图个乐子?”
刘七抱拳:“郎君心里若真是这样想,那也不是我要找的主君了。何况今天郎君愿意召见我,难道不是准备重用我?若没有人跟着我,观察我的一举一动,我今日是如何拿到消息,来这里和郎君见面呢?”
谢云没什么表示,这是揣测上意,刘七在赌,赌谢云并不在意,赌他是受重视的,谢云没有正面回答,寻了另一个感兴趣的话题:“我很好奇,你是怎么在没什么钱的情况下找到住宿的地方的?”
来了,来了,大领导的终极考察,决定他刘七能不能一飞冲天的机会来了,刘七愈发小心翼翼:“洛川城不比临川,客栈较少,何况我也没什么钱,夜里都是要定点关门,我们到洛川已过午时,住宿当然成了亟待解决的问题。要么我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赚到一夜的住宿费用,要么我就得耗费时间精力去寻一个花费较少的住宿地方。”
“这两件事难度都很大,这是洛川,哪里去找一个短期现结的工作呢?但是我想到,这里离码头很近,有的船未必就在这里上岸,很有可能只是短暂停靠,若是如此,为什么要花费金钱去岸上住宿呢?我在码头那边打探,发现确实如此,这些船上大多带有走南闯北的货郎,船靠岸补给之时上岸兜售,离岸之时再上船去下一个地方,这些人穷,自然不愿意为住宿花钱,都是住在船上。”
谢云开始感兴趣,抬抬下巴,示意刘七继续,刘七擦擦头上的汗,知道这一关快过了:“既然货郎可以住在船上,那我自然也可以,我找了一艘船,和船家说好,那船家看有钱可赚,虽然少,反正他也没有损失,就同意了。”
刘七的脑子很活,谢云喜欢。难道只有刘七想到了这种省钱的方法吗?不见得,但是他是怎么成功的,他是怎么说服船家愿意让他上船打发一晚的?这不单单是花钱就行的问题,他得让船家相信他,甚至还在船上混了一口饭吃,据线人来报,这位刘七下船之时那位船家已经和他可以称兄道弟,这种堪称恐怖的交际能力,谢云身边还没有这种类型的人才。
谢云对刘七很满意,也想好了把他放在什么地方,至于让刘七相信他自己已经被划分为己方阵营,很简单:“很好,我听那位船家唤你一声刘弟,但是刘七这种只带兄弟排行的名字到底在洛川拿不出手,不若换成‘淇’字,这样也好听些,别人问起之时,也好过只有兄弟排行的名。”
刘淇知道这是拉他入伙的信号,立马跪下谢恩:“谢主君赐名。”
待刘淇行了谢礼,谢云老神在在:“起来吧,我这倒是有一份差事,是个苦差,愿不愿意做?”
“刘淇只听主君安排。”
“那你收拾收拾,宫城的东门,长明门,恰好缺了一位守门人,若是你不嫌风吹日晒,那就拿着这封信去八元里找孟义。”
这差事怎么不好了,这差事简直太好了,宫城守门,这是禁军一员,长明门,那是和东宫直连的门,虽说东宫现在废置不用,但是这里的政治意义远远大于实际意义。而且很明显,谢云是要他去做守卫吗?不见得,不然怎么单独拎出船家唤他“刘弟”这件事,这是在点他,这是要让他去禁军里交朋友。至于谢云为什么对这里产生了兴趣,为什么要安插人进禁军,这和他刘淇有什么关系呢?
“淇,领命。”
谢云摆摆手:“下去吧。”
不错,不错,非常不错,就喜欢这种有自身能动力的下属,多令人安心啊。谢云高兴死了,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就回了谢府,只是这次走的是后门,不得不感叹这位张娘子真是会安排,怎么安排的房子就这么符合她的心意。
谢云在寸微居里安心住着,给老乡的信鸽早就送出去了,算算也到了该回来的时间,这几天什么都不想专注于学业,感觉编书的动力都足了。
“小郎君,交州来信。”
谢云正在练字,交州?大伯?怎么这个时候?谢云放下笔,示意灼华把信递过来,展开一看,头疼,这事情真是你不找它,它就来找你。
颓然倒在椅子上:“准备准备,阿菟带着弟弟要来洛川。”
“小姐?怎么这个时候?自己来?”灼华也感到意外。
谢云怪叫一声,又长叹一声:“是啊,我还以为那边试探了一下就没事了,结果逼得大伯把阿菟和小石头都送过来了,身边就留了一个庶出的早产儿。唉,势大造孽啊。”
谢云还记得当时尹家求娶阿菟,还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大伯母来信,这才晓得,那是上面透了口风,说是谢家受到小皇帝厌弃,这就成了别人的刀,试探着挥到了谢家头上。尹家没脑子,是个小丑,谁把他们放在眼里?当时查不出来消息是谁放的,结果这几天就查出来了,你猜是谁?是平阳王氏,那是什么人,太皇太后母家。
细思极恐啊,人家这是忌惮你,告诉你,这天下,你谢家还做不了主,结果你谢云转头还领了帝师的工作,还是全体朝堂都力荐的,这不就是打人家脸,皇家人还没死绝呢,你们谢家就这种吃相,你谢鸿领着州牧的职位,没什么差错,还有大功,撤不了你的职,但是太皇太后几乎就是明说了,这是放心不下啊,你不得有点表示?
多经典的手段,逼着你自己把人交过去,那有什么法子?总不能明摆着和皇家作对,那谢家忠君的名声还要不要了?都是暗地里交易,谢鸿这就把阿菟和小石头送来了,那是什么人?嫡女嫡子,那是拿着继承权的人,身边留的是谁?是不被宗法承认的庶出,还是个病秧子,诚意够大了吧?他们谢家哪有反叛的心思啊,他谢鸿的侄子能继续做帝师了吧?
哎,第一世家,这个名头在皇权之下真是不好做。